老屋门前的一条小河
至此,我已五年未曾回到家乡了。
我仍时常记起三年前的夏天,老屋旁边的汶河里还有许多鸭子戏水,也或许是我不晓得,它们已经变成白天鹅飞走了。
三年前的老屋冬暖夏凉,旁边的空地在春天总会长满各种野菜,它们的生命力让人叹服。小时候的我总会在清明前后跟着奶奶去挖野菜。那时候的奶奶还很硬朗,走路很快,常把我甩在身后,我们都是最喜欢苦菜。
苦菜虽苦,让它与甜酱融合在一起的瞬间,让人很幸福。
我从小便跟着奶奶生活。在我很多年的认知里有奶奶的地方才是家。
年复一年,我们看过了草地上桃花的繁盛与凋零,看过了每一只流浪狗的渐渐衰老,看过了用石头在地上画出的棋盘被雨水打乱,看过了冬日围炉诵读的温暖。我的启蒙教育奶奶一项不落,算数,唐诗,三字经,弟子规……当年那个扎着朝天羊角辫的小姑娘,总喜欢站在角落看着奶奶往里忙外的身影。那时的奶奶仿佛永远不会老去的感觉,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家的感觉。
那个小姑娘也同样喜欢雨天,雨丝淅淅沥沥打在窗户上,形成好看的错综复杂的花纹。看不见窗外的烦扰,只能看到残余的一缕阳光,透过乌云的缝隙,穿透天与地的厚度,隔着玻璃打进屋里来,打到奶奶仿佛布满皱纹的脸上。此时的奶奶一定是一边缝着一件棉衣,一边给我讲那些久远的故事。我对于逝去已久的爷爷的了解,便是从那些故事开始的。去宁夏支教的爷爷是个英雄,如果他能回来该有多好。
黄的灿烂的叶子充满希望
我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便是生命的全部。
后来父母离婚,母亲带着她应得的财产和我,离开了老屋。只是纺织工人的母亲,在离我学校很近的街区租了一间房子。
那是八九年建成的老楼,原本的住户大多已经搬走,只留下几位子女在外打工的老人。
我一年见一次奶奶,我从刚开始的尖叫连天奔向老屋,到后来含蓄的提着精心准备的礼物来到老屋。奶奶却自始至终只会静静地站在老屋门口等待,不急不躁,不喜不念,一如往常模样。
那时的我还未意识到,她正同老屋一起,在岁月的流逝中老去。
2010年的夏天,奶奶用颤抖的手在房屋拆迁合同上签字,像当年在爷爷的病危通知书上签字般发抖。
老屋拆掉之后,我再没回去过。
我想重建之后的它一定是繁华的,是美的。
后来父亲做生意赚了点钱,给奶奶在市区买了一套3室1厅的大房子。我依旧与母亲在窄小的出租屋里生活。母亲之前,一直希望能与父亲携手置办一套属于自己的房产,无奈那些年父亲下岗失业,家中经济拮据。我应该说是造化弄人,还是命中注定,走到最后的结局,竟是如此的可笑。
高考那年奶奶记忆力迅速衰退,被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症。我不愿承认其实那就是老年痴呆。
不出半年时间,奶奶已不认得我是谁家的孩子。
去大学之前,我用相机拍了一张我与奶奶唯一的合影。照片里阳光很好,花很美,奶奶面容安详,而我,笑不出来。后来的我带着那张照片,度过了四年的大学时光,去了很多的城市,北京,上海,南京,银川,伦敦,卡萨布兰卡,大理,巴黎……
我的每一件衣服都会自己在贴着胸口的位置,缝一个口袋,里面装着那张照片。
虽然有时我会把衣服缝得皱皱巴巴。
前不久下了夜班回家,小区旁边的咖啡馆在放着李荣浩的《老街》:“忘不掉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想不起当年模样,看也看不到,去也去不到的地方,也许那老街的腔调是属于我的忧伤。”
进去买了杯不加糖的黑咖啡,像小时候与奶奶坐在小圆桌上一起喝粥那般,双手捧着,很快喝掉。
是啊。我已经五年没回家了。
一年前,就是在这个咖啡馆,靠窗那一边第三张桌子那里,我与相恋多年的男友和平分手。他问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的老家在哪儿?为什么从未听你提起过故乡与家人?
我用手乱搅着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黑咖啡,冷冷的回他:我家在山东潍坊一个普通的小村子里。母亲租着60平米的老房子,在退缩的边缘挣扎。父亲常年不在家。奶奶已经瘦得像个孩子,守着一百多平米的新房子,想着20年前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什么时候回家。
我的家乡到处铺满阳光,小河静静地流淌,燕子成群,土丘上有老农在放绵羊,杨树上挂着风筝。还有一栋老屋,屋前有奶奶年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