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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的兄弟姐妹
4、四 哥(下)
四哥四嫂辛苦劳作一年的心血和汗水就这样付之东流了!
事后,四哥想起来就哭,他不光心疼那些浸透了他汗水和希望的豆子和稻子,他还碎碎念念于老母亲贪黑起早地为他做饭,还有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四嫂。
四哥说,有一天,吃晚饭时,他无意中说起,他装车时落下了不少豆枝在地里,也来不及捡。这话被母亲听了就记在心上。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早早地收拾完家务,给四哥几岁的儿子穿上件大棉袄,说啥也要坐上他的四轮车去地里捡庄稼。
四哥拗不过母亲,只好带她们去了。这一老一小磕磕绊绊地在地里忙活了半天,捡了几捆豆子,晚上母亲累得都上不去炕了。想起这一幕,四哥就哭,就恨那个自己好吃懒做,到了秋天就四处连偷带摸,见不得别人好的纵火者!
一场大火,并没有让四哥消沉下去,转过年的春天,他和四嫂又像春风吹起的小草一样焕发出勃勃生机。这一年夏天,四哥扒掉了家里住了三十多年的老房子,盖起了三间高大气派的砖瓦房。这期间,四哥一直忙活着农田里边的活计,家里面母亲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做饭、种菜、喂猪。
那一年的夏天天格外地热,60多岁的母亲,既要伺候生二胎坐月子的四嫂,又要给外边请来的木匠、瓦匠师傅炒菜做饭,桌上桌下地伺候着那些来帮工盖房子的10多个劳力,每天要做6顿饭,每顿饭都是用农村里烧柴的大铁锅做的。
盛夏时节,母亲挥汗如雨,有时候刮南风,灶坑不好烧,她经常被生烟呛得涕泪横流。母亲每天从天不亮起身一直要忙到掌灯时分,忙得都上不去炕。
身体上的累还不算,母亲的心更累。劳作之余,她既要惦记着病重的大姐,又要兼顾着三哥家的两个孩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家里一出一出的事,好像是跟命运女神商量好了似的,存心要跟母亲过不去,重重叠叠地压过来。
面对生活的重重苦难,我们那60多岁的母亲越挫越勇,她身上背着孙子,嘴里嚼着饭,像扑火队员一样,哪里有情况,就奋不顾身地扑向哪里。
严酷的生活把母亲,一个弱小的农村老太太磨砺成了五项全能选手。这一点,一直跟母亲住在一起的四哥体会最深。
四哥平时话语不多也不苟言笑,平生最大的爱好是喝点小酒。酒杯一端,尤其是在喝上二两小烧之后,他脸上的菊花就盛开了,话也开始多了,而且是滔滔不绝。
四哥自己不爱念书,也从未说过后悔当初辍学回家务农的话,但他和四嫂一直想要一儿一女通过上学读书跳出农门,改变命运。于是,在他儿子刚上小学时,他就花大价钱把儿子送进了一家私立学校,每年几千块钱的学费,外加生活费,得个万八千块的,四哥掏起来眼都不眨,但他对自己却十分苛刻,脚上穿着打了补丁的袜子,身上是结婚时做的一件黄色中山装。
这些年,四哥就像一台机器,在无休无止地拼命地劳作着,他把一把把辛勤的汗水换成了一粒粒金黄的稻谷,再用一袋袋粮食换来了一沓沓钞票,他希望能用浸透了汗水的钞票为儿子和女儿换来一个好的前程。
儿子上了大学后,四哥来不及喘口气,又供女儿上高中。他的两个孩子都在县城上了高中,怕孩子们在学校寄宿吃不好睡不稳,他又在县城里租了间房子,让四嫂过去陪读。自己在家种着100多亩地,每年春天他种完旱田、种水田;农闲时,他还要上山拉柴禾,冬天时,再把一车车的木头半子送往县城,供在那里的妻儿烧火取暖。
这样的日子整整过了6年,四哥成了留守男,母亲在世时,还能为他洗衣做饭、点灯做伴,后来母亲去了,空空荡荡的家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他。
每天起早上地,贪黑回家,家里冷清寡灶的,这一切都没有让四哥退缩。他的心里始终燃烧着一团希望的火苗,那就是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也要让儿女过上好日子。
我一直没有问四哥,他理想中的好日子是什么样的?还有,他这样辛苦、这样执着的操劳着,有没有想过,万一他种的地不打粮怎么办?我想,对于后一个问题,四哥一定会笑眯眯地说:“地种瞎了,那就明年接着再种呗!”
四哥平时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喝点小酒、打个小麻将,因为母亲和我们都不喜欢“耍钱”,为此没少说劝他。但除了革命小酒天天有之外,四哥打麻将还是比较有节制的。
我想,面对生活这架沉重的机器,疲惫不堪的四哥也只有在酒精的麻醉和麻将的刺激下,才能释放一下压力,得以片刻的喘息吧。
就是这样一个不相信书中有黄金屋和颜如玉,只相信,汗滴禾下土,黄土也能变成金的庄家汉,也有他很热血很M an的一面:
那一年,听说大哥在赌场上与人发生口角,被人欺负时,四哥回家拿了一把菜刀,顶着嗷嗷直叫的西北风,踩着没膝的积雪去撵,一个20来岁、怒发冲冠的小青年,追得两个三四十岁的大老爷们落荒而逃;
那些年,大姐夫病故,四哥忙完了自家田里的活计,便开着四轮车去大姐家帮忙播种、夏锄、打场,星夜兼程,从不叫苦喊累;
那些年,母亲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神智不清的她好像不认识了她的四儿子似的,时常对他又吵又骂,下地干活回来的四哥含了眼泪生火做饭,为母亲端汤送药……
往事如昨,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乡村田野上,那个迎风奔跑的少年,不畏惧、不退缩,迎着风,缩着头、弓着腰,心无旁骛地一直往前跑。
如今,昔日的少年,已经变成了一个50岁的男人了。这个从不吝惜汗水与力气、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脆弱,他动不动地就爱掉眼泪,想起母亲时他哭,想起县城里的妻儿他掉眼泪,想起了兄弟姐妹时他也会掉眼泪。
唯有春暖花开,面对土地,面对他辛苦半生、洒下了无数心血与汗水的土地时,他才会雄姿英发,站在田垄之上,四哥就像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他大手一挥,这块种黄豆,那块种苞米,近处的这块改种水田,远处的那块……四哥眺望着远方,目光深邃,神情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