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爷爷就是为了陪伴秦公子,才一直住在这草屋里?”
“不,爷爷是为了赎罪。”
“爷爷做了错事么?”
01
秦夜白和陈叔会是两个书呆子。紫竹遇上他们的那一年,正值吴国内乱。新帝即位,丞相摄政,朝野上下一片纷乱。
“读书有啥用啊?十年寒窗,辛苦取得功名,因为没有银子贿赂主考管,便把我的榜眼换成了旁人,这劳什子的书,不读也罢了。”
“因为我穿得太过寒酸,连考场都不让我进,我呸——”
他们搬来十箱沉甸甸的书,边烧边骂娘。骂完之后爬起来指着前头的竹林,信誓旦旦地立下豪言壮语:“吾不愿为三斗米折腰,以后就住这片林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撸起袖子,说干就干,没几天就在竹林深处起了两间茅草屋。
紫竹可着恼了,这可是我的地盘啊,这俩人招呼也不打就住进来了,好没道理,她决定拿出点房东的威严来。
紫竹念了一个口诀,化身成一个小老头,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去巡视她的产地,隔得老远,就听见从林子里传出一阵美妙的琴声。
紫竹拿着拐,健步如飞地跑过去。这一看可了不得,那两个呆子居然在草屋前,一人吹箫,一人弹琴,配合得丝丝入扣。
这样美妙的曲子,竟是两个大男人演奏出来的!紫竹惊得嘴巴都忘了合上,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瞅着天上,仿佛被人点住了穴道,动弹不得。
秦夜白和陈叔会一曲之后,发现紫竹一直张着嘴巴,眼瞅着天上,都好奇地凑过去。顺着紫竹的角度仰望天空,除了几片大白云,啥也没瞧见。
“大爷,你……瞅什么呢?这样入神。”秦夜白奇道。
“啊?”紫竹吓得手一抖,拐掉在了地上,他插着腰凶道,“你大爷的。你全家都是大爷。”
“啊?”秦夜白和陈叔会尴尬地交头接耳,“他说你全家都是大爷。”
“说你呢。”
“他没病吧?”
唉哟。紫竹猛拍脑门,这才记起自己现在是一个大爷了,她咳嗽了一声:“那个。”
两人惊喜地转过身来,看着紫竹大爷。
紫竹却张开嘴巴,呼天抢天:“唉呀呀,这俩茅草屋哪来的?”
“是我二人赶工搭起来的。”秦夜白说。
“有土地使用证书么?得到主人的许可了么?租金上交了么?”
“这个,这个。”
紫竹激动得直拍大腿:“你们未征得主人同意,私自兴建房舍,是违章行为,得交官府重罚。”
“可这林子是野生的,没有主人啊。”
“谁说的,我就是主人。”
“啊,大爷,求求你了。”秦夜白和陈叔会扑上来一人一只袖子拽住紫竹不撒手,“我们实在是无处可去了啊。父母早亡,十年寒窗,变卖所有家当赴京赶考,谁知,如今的官场小人当道,腐朽不堪。我们实在没法子,这才避入林中,想寻方净土。”
“呜呜呜——”
眼看两个如花似玉的大男人哭得如此伤心。紫竹扪心自问,是不是做得太过份了啊。
“行呐,行呐,你们随便住吧,想住多久住多久。每日须为我弹奏一曲,算作租金,可有意见?”
“无意见,无意见。”秦夜白和陈叔会喜得眉开眼笑。
02
爱穿一身旧白衣的是秦夜白。擅弹琴,擅书画。
爱穿一身黑衣的叫陈叔会。擅弄箫,擅对奕。
紫竹花费了一天时间,才把这对黑白配区分开来。每天的某个时刻,她会化成一个老头,前来两个茅草屋前,听他们弹奏一曲。
更多的时候,她变身一棵竹子,看着他们在田间劳作。偶尔她会戏谑戏谑他们,变身一阵风,刮走他们的帽子,看着他们焦急地追着她跑的样子,她觉得开怀极了。
“大爷,你一个人住吗?家中可还有亲人?”有一次谈到兴起,秦夜白随口问道。
紫竹捋着胡须道:“有一个孙女,今年十七了。”
紫竹才说完,林外便有一道清脆的女声传进来:“爷爷,爷爷——天都快黑了,你还不回家。”
“紫竹,快进来见过爷爷的两个忘年交。”
秦夜白和陈叔会与紫竹打了个照面,便再也无法忘怀。世间竟有如此貌美的女子,用什么形容好呢?
秦夜白在夜里呆呆地望着头顶上的月亮,只觉得世间所有形容美貌的词语用在紫竹身上都显得俗气。
那之后,爷孙俩便一起往返草屋。四人每每赏竹烹鱼。说些前人往事,再弄个小曲,好不热闹。
有一次秦夜白喝多了,拉着紫竹的手说:“大爷,你若再有个一模一样的孙女多好啊。”
紫竹愣了半天,不知如何接话。一模一样的人,她想弄多少可以捏多少出来。重点是,这样有意思么?
她分不清自己的心,到底喜欢秦夜白多一些还是喜欢陈叔会多一些呢?她不晓得,她只是一只狐狸。
她第一次喝了酒,是秦夜白卖了字画,去镇上买回来的桃花酿。竟然这样好喝。
03
紫竹再醒过来时,脖子上套着铁链,被锁在一栋雕龙描凤的宫殿里。她变成了一只九尾狐。哦,是变回了原形。
十三岁的人间帝王摸着她柔软的皮毛,赞道:“真漂亮,一看就极有灵性,世人都说,九尾狐乃祥瑞之兆,朕得了你,还怕捋不顺这天下嘛。传旨下去,重赏陈侍郎一家,对了,把他叔父从死牢放出来吧。”
陈侍郎就是陈叔会。紫竹那时才晓得,她错得离谱。陈叔会和秦夜白并不是落弟秀才,也不是书呆子,他们是秦尚书的儿子和侄子。秦氏一脉在宫廷内乱中受到打压。
偶然得知皇宫内苑流传的说法,为表衷心,便隐藏身份住进紫竹林,寻找传说中的九尾狐。
真相如此不堪,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那夜,她贪杯喝多了桃花酿,现了原形,陈叔会当即取出从道士那里得来的化功散灌入紫竹的口中。
她三百年的功力尽失。从此,只能做一只普通的狐狸,被锁上铁链,终身囚禁在这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富贵笼。
紫竹呜呜地低泣着,忽然,她挣开了帝王的触碰,奋力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快,来人呐。”十三岁的帝王慌乱地大叫。
立刻围过来几个侍卫,其中有一个侍卫,拿着刀,一直冲到她跟前,一刀砍断了她脖子的铁链:“对不起,我带你离开。”
他抱起紫竹,奋力突围。
“放剑,放剑。”
无数支利箭向他们袭过来,紫竹痛苦地一声长吼,引来成群结队的蜂群。
他们终于离开了皇宫。
“爷爷,爷爷,之后呢,小狐狸的法力恢复了吗?救他的是秦夜白秦公子是不是?他们后来怎样了?”
五岁的孩童摇晃着躺椅中的老人。
老人眯着眼,过了很久,很久,才说:“秦公子,身中数箭,离开皇宫便死了。小狐狸带着他的尸身,不知所踪。”
“啊,真惨啊。爷爷,爷爷,你日日祭拜的那块墓碑上写的也是秦夜白的名字,就是故事中的这个秦公子吗?”
“是的。”
“爷爷和秦公子是很要好的朋友吗?”
“是的。”
“所以,爷爷就是为了陪伴秦公子,才一直住在这草屋里?”
“不,爷爷是为了赎罪。”
“爷爷做了错事么?”
一行浊泪划过老人的面庞:“爷爷做了错事,错得离谱。爷爷不该贪心不足啊。竹儿,爷爷为你取名竹,就是希望你能拥有像竹子一般的气节:坚韧,向上,虚怀若谷,不屈不挠。你要时刻切记。”
“我会的。爷爷。”
稚嫩的童音在夜色中缓缓响起,老人闭上双眼,仿佛睡着了一般。
(无戒365 第57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