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奔流(第一章)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出生在贵州南部一个叫平浪的山沟里。家中两兄弟,我排行老二。

    父母都是生在旧社会长在新中国的那一代人,住在离平浪四十多公里,一个叫都匀的县城里。父亲是家中的长子,脚下有两个妹妹;母亲是家中的长女,下面还有四个弟妹。和当时大多数的家庭一样,父亲和母亲都是家中的主要劳力,不仅要照看好弟弟妹妹,还要尽可能地帮助父母养家糊口。

    县城有一条宽阔的河流穿城而过,叫剑江,沅江的源头。父亲从小在河边长大,水性极好,能潜入深潭中徒手抓鱼。过粮食关那年,父亲整日泡在河里,靠打渔卖钱帮补家用。母亲手巧,针线活做得好,经常到离家不远的粮库去接补麻袋的活儿,整晚坐在马灯下飞针走线。

    1963年8月,县里招工。刚刚小学毕业,年龄不过十六七岁的父母亲决定报名应招。在他们看来,早一天参加工作不仅可以养活自己,减轻家里的负担,还可以寄钱回去,尽可能地帮助家庭。一个月后,他们如愿以偿被录用,分配到县林业局下面的一家林场,成了林业工人。

    林场就建在平浪。这里方圆几十公里的山坡谷地都归林场管辖。日常,他们播种林木,护林防火。那个年代物资匮乏,交通不便,出一趟门很不容易。为解决林场上百号人的生活问题,场里专门开垦了两百多亩的水田和旱地,水田用来种稻谷,旱地用来种水果和蔬菜,生活物资大多靠自给自足。

    场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男人的工作主要在山上,妇女的工作则在地头。地里的工作除了日常的锄草、施肥、采摘、收割之外,还要负责割草喂牛。牛是专门用来耕地的。母亲会做针线话,但不会割草,常常天不亮就抬着马草箩出去,中午还不见人回来。父亲后来就主动帮助母亲。每天上山工作的间隙,顺带就割一挑青草回来。草箩上还时不时架上两捆做饭用的柴禾。一捆是父亲自己的,一捆是捎给母亲的。

    五年后,父亲和母亲到城里打了结婚证,顺带买回一些新的床单被套和十斤水果糖。回到场里,两人先用脸盆装了糖果,招呼领导和同事们吃了喜糖,然后把各自的铺盖搬到一起,就做了一家人。第二年,生了我哥哥。又一年,父母给了我这个身体,让我来到了世间。

    据说,我生下来爱哭,整日整夜地嚎,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母亲为此操碎了心,想了好多办法都不能让我消停。亲戚们有时也会来帮忙,但假期一结束就离开了。哥哥那时才会走路,自己还照顾不了自己。母亲经常左手牵一个,右手抱一个,还要起早贪黑干农活,吃了不少苦。

    稍大的时候我听母亲说,她原本还想给我们生一个妹妹,但因为我太难养,带怕了,就没再要。母亲还是大姑娘时,身体很壮实。有一次出工,从陡峭的山上摔下来,流了不少血,虽经抢救无大碍,但多少还是伤了元气。生我之后,又被我这个不肖子日夜折腾,母亲整个人便迅速消瘦下去,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

    我是在场部出生的,但我最初的记忆对场部毫无印象,原因是我长到一岁的样子,我的父亲和母亲就被派到一个叫沙子梁的护林站蹲点去了。沙子梁是广阔林区的一处制高点,离场部有几十公里,荒无人烟,高寒缺水,不通路。家里的铺笼帐盖、锅碗瓢盆、雨衣电筒等等物品,是由场部组织一帮青壮劳力通过肩挑手提走了一天才运上去。

    父亲是第二天背我上山的。天上下着小雨,父亲用一件宽大的黑色雨衣把我整个罩在背上。我趴在父亲温暖而宽厚的背上,四周一片漆黑,空气里弥漫着人造革雨衣的特殊气味。父亲的身体在爬坡上坎中不断起伏,我小小的身体也紧贴着父亲上下颠簸,两耳满是雨衣摩擦发出的悉悉索索声。起先,我还饶有兴致地辨析着摩擦声的大小和长短,揣摸着行进中的父亲正在爬山还是涉水,但过不了多久,我便在父亲逐渐升高的体温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听见父亲急促地呼喊:“快看,快看,好多大雁呐!”紧接着雨衣被父亲掀开一角,强烈的光亮伴随浓重的水气扑进雨衣里。我打了一个激棱,努力向外看去,满眼一片白色,分不清是云是雾。

      “看到没?”父亲兴致勃勃。

    “没看到。”

      “那么多,那么大,怎么没看到?”

      父亲把身体侧向前方,双手兜住我的两腿,努力往肩头耸了耸。

      透过宽大的雨衣帽檐,我看到了一支横斜在雨中的松枝。细细的松针朝天挺立,针尖上挂满了晶莹透亮的雨珠子。近在咫尺。

    雨珠子仿佛具有强大的法力,瞬间将我定住。珠子表面闪耀的光点,如电光火石般刹那照亮了我的内心,使当下我的与过去生仿佛有了某种连结。一种突然要明白什么的感觉紧紧包围了我。我就这么呆呆地盯着雨珠子看,浑然忘却了大雁的存在。

    这是我幼时最初的记忆。这个景象相深深镌刻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伴随我成长,陪伴我走到现在。在往后的日子里,无论身处何方、遭遇多大的挫折,只要内心深处现起这个景象,我就会立马清静下来,整个人会被一种莫名的温暖包围,浑然忘却一切。很久以来,我一直困惑这个现象的存在,努力想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如今,年近不惑的我终于明白,那是伟大的父爱唤醒了我的本性中的某种能量。这种能量与光明同在。

    长大后,我经常问父母为什么山上会有成群的大雁出现。父亲告诉我,通往沙子梁的一处高山平地上,有一口水面宽阔的高原湖泊,南归的大雁经常在那里歇脚。那一次母亲没能与我们同行,没看到父亲所描述的几百只大雁从湖面腾空而起的壮观景象,但她对那口湖泊印象深刻。她说她每次从山下办事回来,都会在湖泊边上的一片松树林下歇脚。松树林的旁有一口山泉,可取水解渴。山泉过去不远,是一个“山”字型路口。往左边走,是下坡路,可到达十几里外的小坝庄;往右边走,是上坡路,可上到更高处的大坪村去;往中间走,通往栗木寨,走一半路即可到达沙子梁护林站。路口旁边插有好几块指路牌。牌子用木板制成,高不过一尺,宽约八寸,因风吹日晒,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难认。母亲说,她坐在那里休息的时候,喜欢去辨认指路牌上面的字,尤其注意看是谁立的牌。她说,那是一种带有祈祷性质的善举,立碑的人希望为路人提供便利,积累功德,好为家里的亲人消灾去难。

    有一天,母亲从山下办事回来,路经松树林泉水边时,看到指路牌旁边多了好些用彩色宣纸包裏的细长竹篾条子,这些竹篾条子有的编成抽象的人形,有的弯曲两头插进土里,做成一座简易的“桥”,有的则编成抬人用的“轿子”。不远处有杀鸡煮肉的痕迹,泥土里正散发出某种神秘液体被泼洒后的特殊气味。母亲判断,当地的村民不久前才在这里举办了一场降妖驱魔的法事,估计是哪家亲人有难,鬼师才借这个路口设坛作法。母亲本想快步走过去,但“桥”头一处新翻动的泥土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发现泥土下面似乎有东西在动。驻足聆听,隐约还能听到细微的呻吟声。

    母亲蹲下来,用小木棍轻轻拨开尚有湿气的泥土,看到了一只被掩埋在地下的小狗。小狗乳臭未干,奄奄一息。母亲听当地人讲过,这种小狗叫做“牲替”,不干净,已被鬼师作了法,不要挖出来,更不要带回家去,不吉利。母亲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小狗哼唧了两声,似乎在恳求将它带走。母亲没有理会,撩开两腿大步离去。才走了几步,那只已经快死的小狗突然暴发出尖利的嚎叫,那叫声充满无助、伤心和绝望,仿佛一个将死的孩子在和亲人永决。母亲怔住了,只一刹,泪水便夺眶而出。她回过身,走到小狗的身旁,将它轻轻取出,掸掉身上的泥土,抱在身上离去。

    这只捡回来的小狗,是一只毛色纯白的狗。母亲用一碗米汤救活了它。长大后,成为了我和哥哥最好的伙伴。

    护林站只有两户人家。另一户姓周。周家男人个子很高,大人们叫他高周,我们叫他高周伯。高周伯家有个闺女,比我哥长两岁,经常带着我们兄弟俩到路边玩耍。据当时过路的村民回忆,他们每次经过护林站,都会留意瞅瞅我们这三个外来的小孩。因为总在一起玩,一眼就能瞅全了;偶尔会先看到两个,但走不远,总会看到落单的第三个。后来,他们以为又增加了一个孩子,因为已经看到了三个,路旁的草丛还在悉索作响。定晴一看,原来是多了一只白狗。

    护林站的房屋是用石块砌成,当地人称之为“干打垒”。这种建筑夏天凉爽,冬天却寒冷无比。房屋共两间。外间是火塘,吃饭、会客、烤火全在那里。里间是卧室,只有一张大床,我们一家四口都睡在一张床上。床头上方斜挂着一把火铳,很少用,父亲说是用来吓唬坏人的。夏天,母亲会给大床挂上一顶硕大的蚊帐,晚上睡觉时会把蚊帐四边仔细塞进棉絮底下。我们总想在蚊帐里翻筋斗,母亲不许,说是踢翻了蚊帐,住在墙壁石缝里的虫子会爬进来。冬天太冷,我们懒在床上不肯起。有时趁父母出门,我们会身着单衣从床上溜下来,跑到屋后摘一根屋檐上垂挂下来的冰柱,然后再迅速钻回被窝里。

    护林站的正前方有一条两尺来宽的山路。这条路是十几里外的栗木村村民上山下山的必经之路。他们通常在清早赶着驮运木材的马帮下山,黄昏时分又会准时途经这里回到村子里去。那个年代的山里人很少赶夜路,因为野兽多,不安全。即便十几个人结伴而行能吓走大兽,但藏匿在路边草丛里的蜈蚣或毒蛇总是猝不及防,轻轻一口就会要了人命。事实上,这条山路到了晚上,便是野猪、山羊、狗熊等等大型兽类的“专用通道”。在晴朗的夏夜,坐在护林站的石屋子里,就能听到发情的公山羊在不远的山路上“引吭高歌”。有时还能听野猪就在家门口打架。每每这个时候,小白狗总会狂吠着冲出门洞,将这些不法入侵者赶得远远的。

    过路的村民偶尔会进家讨水喝。父亲或母亲都会热情接待。有一次来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背微驼。母亲和她聊起小白狗的来历,老妇人告诉母亲,这只狗是大坪村一户罗姓人家故意埋在那里的,狗身被鬼师作了法,带回家来不吉利。

    “人生病应该去医院,世上没有鬼,不要迷信。”母亲跟老妇人讲。

    “罗家的人不是生病,是被吓落魂了。”老妇人纠正道,“这个人跟着村里的人到大山里去解木板,一直好好的。有一天他一个人回来,在路上看到一只大猫在吃人,大猫把人咬死了,他的魂也被吓跑了,成天呆呆怔怔的。”

      高周伯当时也在场,他说他也曾听村民们讲过,大山里确实有一只会吃人的猎豹,咬死了好几个人。高周伯是一位缅甸战场上从死人堆里爬回来的退伍军人,最听不得野兽吃人的事。他曾带着猎枪和附近的猎人们一道进山围猎,但这只猎豹实在狡猾,十几个人、二十几条猎狗在山上转了好几天,狗莫名其妙被咬死了七八只,他们连猎豹的影子都没看到。

    母亲听了两个人的话,眉头一下子锁紧了。高周伯看她心事重重地瞅了几眼小白狗,以为老妇人的话吓着了母亲,建议让他牵着白狗去外面宰了。母亲制止了他。

    护林站背面的山坡上,开垦有几亩薄地,种有小麦和乔子。白天,麦田是我们玩耍的乐园,而到了晚上,则是野兔、花狸、野猫等小型动物觅食的场所。

    参加工作后,父亲从本地猎人那里学会了如何下兽夹捕猎动物。他经常到屋后的松林里去下兽夹,因为路过的动物很多,不经意间就会有收获。有一次,大人们在麦田里劳作,我们在一旁玩耍,不知什么原因我一个人窜到林子里去了,不幸踩中了兽夹的机关,被弹起的兽夹牢牢夹住了小腿。闻迅赶来的父亲看我趴在地上哭得很狼狈,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说:“这回好了,逮着一个大兔子!”

    但从此以后,父亲改成在夜间去下兽夹,天不亮又赶去取回来,主要是怕伤了人,也怕伤了路过的牲口。奇怪的是,小白狗仿佛知道哪里安放有兽夹,也知道如何去避开兽夹,它始终小心翼翼地与冰冷的兽夹保持距离,从不会着了它的道。

    一个冬日的早晨,父亲要下山去办事,临行前告诉母亲,他昨晚下的一个兽夹找不到了,打脚也不见了,估计夹中了一只野猪,野猪劲大,把兽夹和打脚带跑了。父亲还交待,这只野猪拖着打脚估计跑不远,应该还在附近,要母亲看好我们,不要让我们乱跑,因为受了伤的野猪会袭击人。父亲走后,母亲坐不住了,她很担心那只兽夹的去向。她在想,如果兽夹夹中的是野猪,那还真得尽快找出来,否则野猪乱窜,会误伤路人。她见过父亲摆弄那只兽夹,知道那是家中最大的一只兽夹,需要两个人联手才能掰开,如果夹中不是野猪而是人……,她想不下去了,决定自己亲自去找。

    母亲把我们和小白狗关在屋子里,一个人来到父亲经常安放兽夹的地方。她发现路旁的草丛有被踩踏的痕迹,便顺着这条痕迹一路搜寻下去。她先下到一个刺蓬窝子里,又爬上一座小山坡。站在小山坡上望过去,被踩踏的痕迹蜿蜒向前,在前方不远处又拐了一个弯,消失在一个刺蓬窝子里。这会儿,母亲悬着的心放下了,她知道兽夹一定是被某个大猎物带跑了,如果是人的话,就不会尽量避开山路,一个劲儿地往刺蓬子里钻了。这里离开山路已经很远,估计已经不会对路人造成伤害。想清楚了这些,母亲便转过身来往回走,她决定等父亲回来再一道去找兽夹。她一个人,而且手无寸铁,毕竟不安全。就在母亲转身的一刹那,身后突然传来雷鸣般的咆哮,一阵狂风呼啸而至,身旁的權木被震得哗哗作响。母亲惊讶地回过头来,看到了令她终身难忘的一幕。

      一只硕大修长的猎豹,正躬身耸立在叶色枯黄的刺蓬子前。豹头低垂,前腿微曲,长尾平卷,如橄榄球般大小的豹眼正邪恶而凶狠地盯着母亲。就在人豹四目相接的一瞬,猎豹呼地一声腾空而起,扑向母亲。母亲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摔倒在地上。就在这紧要关头,已经腾空两米多高的猎豹,像被什么东西使劲往下拽一样,又硬生生从高空中跌落回地面。母亲看清楚了,是猎豹的一只后脚踩中的兽夹。兽夹上如锯齿般的钢牙已经牢牢地咬住了它的后腿,兽夹上系着的那条铁链子,以及铁链子另一端用来固定兽夹的木棍,正紧紧地缠绕在荆条纵横的刺蓬中。那一根根细长的荆条,如同一只只绵绵有力的手,牢牢地抓住了铁链子。

    落地后的猎豹迅速拧腰翻身,又一次扑向母亲,巨大的力量将铁链子扯得哗哗作响。母亲徐徐站起,坚毅地盯着猎豹,没有丝毫的畏惧。猎豹一次又一次腾空而起,又一次又一次跌落在地。铁链子与荆条的缠绕越来越紧密,猎豹跃起的高度一次次降低。最后,它停止了扑跃。母亲看清了豹脸。那是一张曾经邪恶、暴力、凶残的脸,此刻却充满了惊疑、恐惧和绝望。

    母亲背转过身,淡定地离去。

    后来,那只猎豹被高周伯乱棍打死。小白狗参加了那次人豹大战。听母亲讲,高周伯家的大黄狗也去了,但一闻到猎豹的气味便夹着尾巴逃跑了,小白狗却像见到仇人一样直接扑向猎豹,没有丝毫畏惧。战斗打响后,小白狗绕到猎豹的身后,频繁偷袭猎豹的后腿,给高周伯创造了棒击豹头的机会。但在一次偷袭中,猎豹像钢鞭一样的长尾击中了它,将它打翻在地,接着又被豹爪迎面一抓,半个头皮被活生生扯了下来。战斗结束,高周伯扛着猎豹的尸体,母亲则抱着奄奄一息的小白狗回家。

    吃人猎豹被打死的消息不径而走。接下来的几个月,远近的村民络绎不绝来到护林站,都想亲眼看看这只猎豹最后的下场。听母亲说,猎豹被打死后当天就剥了皮,因为吃过人,豹肉全扔了,兽皮则凉晒在护林站的一个空房间里。村民们来到护林站,对这只生前作恶多端的猎豹仍心存恐惧,隔着窗子指指点点,很少有人敢走进房间去。

    小白狗被抱回来后的第二天,伤口就发炎了,整个头部肿得像篮球。它每天都静静地睡在屋外的柴垛上,不吃不喝。我们把它抱进屋子,但过不了多久它又会摇摇晃晃回到柴垛上去。一个清冷的早晨,小白狗走完它短暂的一生。

    两年后,我们离开沙子梁护林站回到场部。两年的深山老林生活,成天与虎豹虫蛇打交道,危险无处不在。父母亲像天神一样守护着我们,打败了来自然界的各种挑战,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最终让我们健康存活下来。我的父亲是一个热情开朗的人,走到哪里都能和当地人友善相处,人们也很信任和支持他。他这种平等、热忱的待人之道深刻地影响了我。我的母亲坚毅而善良。她教会了我决不轻易向困难低头,也身体力行向我示现了人生的目的和意义:慈悲为怀,努力向善。感恩父亲,感恩母亲。

    两年的经历,也让我亲历了死亡。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瘟疫一旦发生,许多生命就会消逝,有的村子甚至会整村绝户。有一年,有一个村子发生鼠疫,接二连三地死人。整村子都在忙埋死人。往往是今天抬了别人家的去埋,明天就变成了别人来抬自家的。送葬队伍经过护林站时,我们会远远地站着看,目送棺木离去。我们发现,最先死人时,送葬的人还很多,但越往后,送葬的人会越来越少。看着这些形色匆匆,疲惫不堪的丧亲之人,我的内心充满了恐惧,感觉死亡会随时到来。

    那时候的农村,节育的观念和手段都很落后,多生多养的情况很普遍。孩子们得不到精心养护,夭折的也很多。有一家的小孩掉到水沟里淹死了,大人们把他葬在离护林站不远的荒坡上。因为是小孩,没有棺木,大人们挖了一个土坑直接就埋了,几天后狐狸闻到尸味,半夜里在坟丘旁打个洞,把尸体拖了出来。

    我们上山玩耍时看到了那具尸体。尸体的双腿已被狐狸啃噬得残缺不整,肚皮又鼓又胀,表皮已经炸裂。眼珠子被乌鸦啄食,留下两个吓人的深洞。那时的我也就三岁多一点,这种直接而强烈的死亡场面,着着实实把我吓坏了,接下来的好多天,我恶梦不断,持续高烧。死亡的恐惧强烈地抓取了我,不断地折磨我,使我痛苦不堪。

    感恩生活。比起许多的孩子来,我算是幸运的。与大自然的紧密接触,让我亲历了各种生命从出生到死亡的完整过程,体悟到了生命是多么的脆弱,明白了我们总有一天也会死去。接受死亡的观念很重要。其实,死亡本身就是生命的一部分,需要坦然而真诚地面对它,并为它的到来作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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