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春雨润湿归途。回乡本应是欣喜的,今日却是,近乡情更怯。
靠近,靠近,我踱着步子,急切地,缓慢地,靠近那个熟悉的院落,这春雨从心尖滑落到脚尖,溅起泥土的气息,颤抖着我那颗不曾平静的心......
小院的破败,是在我意料之中的。院落里净是近邻堆的柴草,那原本生机勃勃的菜园也是杂草丛生,那原本弱小的橘树更是枝叶零落。你的小院还剩什么呢?我和你还剩什么呢?哦,还有那棵枣树,仍旧还在那里,也只有那棵枣树了。
我对枣子十分珍爱。似乎每年到了枣季。你都会洗一碗枣子,青中泛红的枣子静静地躺在瓷碗中,用手抖抖碗,枣子都在碗中滚动,圆嘟嘟的十分讨喜。端着小碗坐在院里,一口一个枣子,看着你忙进忙出,夕阳下,你的眼眸闪着光亮。甜丝丝的枣,飘散的落叶,几抹泛红的夕阳,还有你的笑容,比枣还甜呢。隔壁的小伙伴一到枣子成熟,就会来到家中,那小小的平房,都是欢声笑语。你拿着一筐枣,悉数分给我们。你总是笑着说要吃枣就来咱家,大家都笑着叫你“枣子公公”。枣季的到来却又如此缓慢,每次就盼着那颗小小的枣树啊,从嫩芽到结出小果,再到果子变大,最后等着你带我打枣。“外公你看,这枣树结枣子啦!”“你等着,外公带你打枣。”满树的枣子不似诗人笔下红玛瑙般的枣,它们是青色的,也是个个颗粒饱满,偶尔几丝暗红点缀着它的脸庞。你拿来一个钢盆,递给我,不知又从何处,拿出一根长杆。“来你头顶着盆子,站在这里。”我顶着钢盆,躲在枣树下,只见你一挥杆,头顶便满是响声。好似“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我低着头,看着你的喜悦悉堆眼角。谁也不会多讲究,拿着枣子就送入口中,任凭甜丝丝的气息在舌尖荡漾。
过去的一幕幕,越发清晰了,冰凉的雨水飘向脸庞,我不能陪着枣树了。我得去屋子里躲躲雨,我跑去侧面的灶房,从土砖缝隙里掏出一把钥匙。它还在这里啊,只是早已没了最初的光泽。这是我和你的秘密,从前你去市镇赶集,而我却和邻家孩子遍山野地跑。你怕我途中要回家,便于此藏了这把钥匙。我用从前的钥匙打开了如今的门。一股尘味扑面而来,细小的尘土在阳光下飞扬。是许久无人到访了吧。我那颗不曾静止的心硬生生拽着我去了你的房间。竹床仍在,木柜仍在,也只是少了你而已。再回首,怕早已是泪眼朦胧。
屋内的人进进出出,双眼泛红,明显是哭过很久。你看啊,我们大家都陪着你,想陪你走过最后一程。我不愿进去,我不想摘掉眼镜狼狈地拭着泪水。我靠在枣树下,听着屋内断断续续的啜泣。“你不去送他最后一程吗?”我摇摇头,我只想以我的方式和你道别,他们都不懂。我只要守着枣树就守住了你的曾经,你少了一部分记忆就走不了了。可是视线还是模糊了。我望着天空,那枣树在泪花中异常晶莹。屋内的哭声愈发大了,我感到情况不妙,我不能固执下去了,我疯了似的跑去屋子。你的床前挤满了人,满屋都是呛人的浓烟,我拨开了那些人,冲到床前。我看见你了,你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眼里噙着泪水,费力地想发出声音,却只剩下单个字节。哭声越来越大了,香味越来越浓了,看来,你要离开了。一语成谶,你抬起手,似乎要抓住谁,就如同打当初打枣一样潇洒,最后重重地打在床边。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吧。如同起初那样疯狂,我从屋内冲出,拿着屋外的扫帚走向枣树去,失去理智般的一次又一次向枣树挥去。那还未饱满的枣悉数砸到地上,砸碎了我俩的记忆,我伸手一挥杆,踉跄地摔在了地上。我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回来,你给我回来!”喊声落到大地上,像是被吞了一样,没留下一点,依稀仿佛的响声,彻底的寂静。
那呛人的烟味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尘味。雨,似乎也停了,我走到屋外,看着那颗孤零零的枣树。今夕何夕,多想就和你,一年又一年地等着枣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