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的2022

今天是2023的大年夜,先生在陪儿子搭乐高,我在电脑前书写,岁月静好。

对过去的2022,我总想要说点什么,但又不从何说起。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对我而言重大且难以消化的事。以至于我用了半年的时间来休息,却仍深陷抑郁情绪中难以自拔。

2022新年伊始,我们的小家,有了与往年不同的体验。这是我有孩子以来,第一个与父母不在一起度过的元旦和春节。那感觉是什么?有难得的自由,也有很多的无奈和伤感。同在一个屋檐下密切接触的四年,让我和母亲的关系变得空前紧张。鼓足勇气提出分开居住的决定,让我们的关系雪上加霜。当听到母亲歇斯底里的控诉,说我会因此被天打雷劈的时候,说实话我是懵的。不知道为何在别人家那么顺理成章的分居,到母亲这里,就变成了对她利用之后的背叛和抛弃。说到底,我的心里是难过和失望的,为母亲的不理解和咒诅。或许是这份亲眼见证的疯狂,少许减轻了我的内疚,让我们一家终于摆脱束缚逃了出来,重新安家。新环境的适应,也并没有那么轻松。自由,意味着更多的责任。找房子,装饰修缮,安排更多时间照顾孩子,都让我感觉好疲惫。因为这次并不愉快的分离,儿子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以至于每天他都因为各种极为细小的琐事,而大哭2-3小时,而我必须全程坐在旁边陪着。天呐!我想这绝对是对我神经系统反复而持久的摧残。因为每天剩余的时间,我几乎都在消化情绪中度过。这种对他马拉松式哭闹的恐惧和抵触,一直延续至今,仍未被我完全消化。

还没有等来真正的轻松,下一轮的冲击随之而来。三月的最后几天,我忽然接到HR的电话,通知我公司新财年(日企的新年从4月开始)由于组织架构的变更,我所在的部门会被裁撤。她问我选择赔偿离职,还是转岗留任?我选择了离职。因为这份工作本身已经在很久之前,就让我无法继续找到为之付出的意义。虽然过往的三年,我都在为离职做着准备,但我的计划是在两年后离开。当这一刻猝不及防的来临,尤其发生在我们全家刚刚被封控之时,真是把我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是我毕业后唯一就职的公司,对于我这样一个有着分离焦虑的人来讲,15年的时间,有太多复杂的情感交杂其中了。公司关于离职的做法,也让我很受伤。在被通知之后,一周内全部流程走完,账号和门禁被删除,并要求即刻归还电脑。要命的是,这件事发生在上海因疫情封城期间,公司所有的资料,在我无法触及的情况下,全部被清理。连带谈好的赔偿金,也暗戳戳的少给了几万。对此我感到非常震惊,难道这家公司已经到了连口碑都毫不顾忌的程度了吗?于是我只能放下分离的难过和对未来的担心,强迫自己进入战斗姿态,与公司协商赔偿事宜,要回本该属于我的部分。所有手续完成后的那天,我站在家里,茫然的看着那六箱15年来累计下来的物品,有一种想要逃开的冲动。这不是一次由我发起的离别,也不是一次愉快的分手,但一切就这样无可改变的发生了。尽管所有人都劝我,甚至恭喜我,终于离开了这家腐朽没落消耗我生命力的公司,但理性的分析并无法抚慰我内心的伤痛。今后,这家公司,连同我一部分的青春,就这样无可挽回的逝去了......

随着上海疫情形势的忽然严峻,如同千万上海家庭一样,我们也毫无预兆的被封控了。一个刚刚受到失业冲击的我,一个因为疫情而工作业绩极大受到影响、心理压力巨大的我先生,一个尚未消化完分离创伤的娃,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中。每天要为吃什么、不能生病、能否出去放个风而忐忑着,身心俱疲。由于搬家后租住的小区很小,并且住户基本都为老年人。买菜除了等待居委会少得可怜的供应外,别无他法。调味料和零食,更加是奢侈的幻想。几乎每天,看着不断减少的食物,我都在为明天还有没有吃的而焦虑不已。为了支持先生的工作,我也把几乎除家务之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孩子,而无法再顾及自己的心理咨询工作。无论是眼前对食物、自由、疾病、失业的担忧,还是对未来自我发展的不确定,都让我强打精神支撑的同时,感觉到精神上巨大的消耗。直到疫情的尾声,彷佛预见到了即将恢复自由的希望,我才开始允许自己感受一些这三个月扑面而来的压力。于是,我开始越来越明显地感受到抑郁的情绪。我告诉自己没关系,这是应激之后的自然反应。因为前面为了维持整个家庭的运转,我拿出了全部的能量来应对,现在的抑郁也意味着危机的解除。我的身体在告诉我,是时候停下来休息一下补充能量了,那我就顺着身体的提示,允许自己慢下来。

这期间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五月的督导中,被督导老师说两卷EFT认证带都通过了,已经满足了EFT认证治疗师的要求。在兼职状态下,仅用一年的时间,我拿到了通过率1%的全球心理治疗师认证。那些不断逼迫自己努力的日子,在这一刻也终于有了回报。让我忐忑不安的心,有了稍许的慰藉。

六月一号,上海正式全面解封,我们终于恢复了期盼已久的自由。先生的工作业绩随之迅速变好,恢复自由也让他精神振奋。封闭期间,第一次没有任何他人的介入,儿子全身心的跟随我们,这样的结果是,他很意外的获得了许多新的发展,难得几个月没有生病,也长高了许多,不仅消化完了分离创伤带来的情绪,还变得更加喜爱社交活动和独立自主。这些,也让我也忍不住开始展望未来。于是我和先生决定,试着再孕育第二个孩子。事情的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尝试的当月我就怀孕了。全家,尤其是儿子,开始热烈的期盼弟弟的来临,每天要求我们以他和弟弟为主题,讲述各种故事。我甚至还为希望进行婴儿观察学习的咨询师同行提供了邀约,人生新的阶段似乎那么值得期待。可是,这样舒心的日子并没没有维持很久,七月底,我经历了人生中第二次流产。当看到内裤上暗红色的血液时,巨大的恐惧立刻笼罩了我。七年前第一次失去孩子的痛苦,叠加再次失去孩子的悲伤,一起向我涌来。拿到结果的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抱着先生默默的流泪。任何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无法抚慰我俩的内心。巨大的孤独感淹没了我,即便身边有支持的人,可谁都无法替代,甚至真正体会一个妈妈再次失去孩子的痛苦和悲伤。

离职的伤感,封控的焦虑,失去孩子的悲伤,终于将我完全打倒。此后,我对任何的事似乎都失去了兴趣,对人生可能的变化也都毫无信心。每天醒来,就是看电视、发呆、数着时间过日子。在经历了最痛苦的一个月后,我决定给自己半年的时间放空,不再勉强自己变得“积极”。除了已有的心理咨询工作,和上瑜伽课,带儿子之外,我不再给自己增加新的任务,顺着身体的感知而躺平。这几乎是我靠着绝对理性,所做出的自我照顾决定。但对于我这样一个停不下来的人而言,真的想要躺下来,比忙起来还要更加困难。不用再去朝九晚五的工作,也没有迫切需要处理的事情,我感觉自己就像独自被放入一个没有窗户的封闭房间里,没有人交流,没有日出日落感受时间的流逝,我甚至担心自己丧失了人际互动和时间感知的能力。一方面,我告诉自己,过去的七年,我一直让自己超负荷运转,除了本职工作之外,结婚、怀孕、生子、养育,家族关系,心理咨询、专业学习、督导反思,这一切的一切,我是把自己掰成四五个人在拼命使用,其实我已经严重透支了,我真的需要休息。而另一方面,我又对这种无所事事的生活感觉到十分的陌生和恐慌,读书、工作、婚姻、学习,我的人生从未有个一刻如此时般空闲,这让我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担心自己是否从此就没有了价值,也担心会不会趴下之后就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日子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持续着,随着时间的流逝,失去孩子的伤痛在降低,我的能量也在逐步累积。12月,我终于有了想要动起来的想法,开始着手准备心理咨询平台的申请工作。结果月中,我们家成了上海最早一批的感染新冠感染者,我经历了有生以来第一次40度的高热,并且持续近50小时。浑身发抖,心跳过百,血氧九十,头晕目眩,这一切都都发生的太突然,让我有点无所适从。经历了一周发热后,我忍受着每天的头晕和思维迟钝,参加了心理咨询平台的面试,并且不出意外的被拒了。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我,却又再一次趴下了。

2022,终于走到了终点。回想一年的时光,五味杂陈。2023年,春天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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