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美·若忧
我是在继看完《边城》第二次后许久,才翻开《从文自传》的。怎么说呢,与《边城》不同,它带给我的不是一种充满至纯至善与人性美的唯美生活,而是,一种经过岁月重重洗涤与沉淀,来自灵魂深处的心灵对话。从前看从文先生信中给弟子汪曾祺有这样一句话:“一个人生命的成熟,是要靠不同风晴雨雪照顾的……热忱的、素朴的去生活中接受一切,会使生命真正充实坚强起来。”那时的我好像还不太能理解,仿佛就是凭空便从空中飘下,无着无落的这样一句话。可就是在看完《从文自传》后,却让我渐渐理解了从文先生。他的后半生,可以说是在时代的剧烈变动中以自己的全力挣扎,甘受屈辱和艰难,在绝望中坚持,也许就是这样达到了他所说的“生命的成熟”吧。
此刻我便在想了,若说《边城》代表了人性之美,那么,它必是《从文自传》中迎着生命之忧而诞生出的那一抹由心而生的朝霞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从文自传》中从文先生是十四岁高小毕业后入伍,隔年后随军外出,他曾做过上士,当过城区屠宰税务员,后以书记名义随大军在边境剿匪。这其中从文先生小时亲眼目睹了辛亥革命,他听爸爸说“全军人马覆灭,死了几千人”,还亲眼看到了成堆肮脏的污血人头。当时就是这样一段话让我印象深刻:“为什么他们被砍,砍他们的人又为什么?心中许多疑问,回到家中时问爸爸,爸爸只说这是’造反’,也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当时以为爸爸那么伟大的人,天上地下知道不知多少事,居然也不明白这事,倒真觉得奇怪。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事永远在世界上不缺少,可是谁也不能够给小孩子一个最得体的回答。”我想,在这么小的年纪,从文先生的内心所想,便是在以一个孩子的角度在看人世吧,也是这样,让我对从文先生作品中的“生命之忧”有了更深的了解。
从文先生在书中坦言:“接近人生时我永远是个艺术家的感情,却绝不是所谓道德君子的感情。”的确,先生在《从文自传》中也曾说到自己儿时顽皮,不肯呆念私塾,那么他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一切,都将会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成为了他鲜活的知识。我想,从文先生经历了这么多,早已看尽人世黑暗。这怕也是他在接触新文学后为何以“乡下人”的主角视角审视城乡现状,批判时代黑暗丑陋的缘由了。也就是说,《从文自传》中记载的从文先生种种复杂的生活体验与人间百态,恰好促使从文先生在黑暗人世中一次次努力自我汲取力量,摇曳出众人谬赞的极富“人性之美”的文学之花。
而《边城》,就是其中最鲜艳靓丽的一朵。
从文先生说他“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而在《边城》中,他做到了,而且极为成功地做到了。我依稀记得,关于《边城》的创作,从文先生有这样的一句话:“一切充满了善,然而到处是不凑巧。既然是不凑巧,因之素朴的善终难免产生悲剧。”我想我们都懂,“善”所谓何,而这种善也恰是在《边城》中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有天保与傩送之间的手足之善,有爷爷与翠翠之间的亲情之善,亦是有傩送与翠翠之间的情爱之善……一切的一切,在我们看来,仿佛都是为《边城》镀上了一层人性之美的光环。而关于“悲”呢,我想天保与爷爷的离世是从文先生塑造的“生命之忧”,而我在上一篇浅谈《边城》结尾的文章中说这可能也是从文先生“背后隐伏的痛苦”的一种应证吧。在读过《从文自传》后,我却知道了这种“背后隐伏的痛苦”,有更为深层次的含义。
从文先生的作品,包括《边城》,在那时却是不被看好的。我想这也大可理解,从文先生的作品表现的更多是城乡文化冲突,与当时社会格格不入,但是从文先生的写作功底还是可见一斑的。1988年时,沈从文进选诺贝尔奖终审名单,不幸的是从文先生几天后去世,记者打电话确证逝世时,中国大使馆的文化参赞竟然从未听说过沈从文的名字。
我想这也是从文先生“背后隐伏的痛苦”的一种体现,刚才未说完的“更为深层次的含义”也就有了来头。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从文先生贪慕名气,而是想说,从文先生苦心创作,将人性之美与生命之忧交织,最终还是想让人们体味到人心之美的光辉,让人们真正知晓“人的观念”,希望在动荡黑暗的社会中寻找“人性之美”以改造现代人们风气,同时拯救对人们浮躁的心,反对都市病态的文明与人性。从文先生的浪漫主义与理想化,像清风一般吹拂着都市人那颗不安分的心,也只不过是因为想要把美好之物驻留,让永恒的人性光辉常在并且常新,以利于后人。从文先生,是想唤醒一个民族重新做人的意识,实现人与民族间关系的重造。当人们意识到表面淳朴的人性下隐藏的几千年形成的民族痼疾时,他希望人们都能勇敢地走出这民族痼疾的阴暗面,掀开民族丑陋面具,大胆踏步向前。
这可能也是他作品中总是交织着的“人性之美”与“生命之忧”的缘由了。那时的人们未能感受到从文先生的一腔热血,但现在,单凭我能在这写下这篇文章,从文先生的愿望也算达成了吧。
从文先生曾道:“美丽总是愁人的。”说来也是,从文先生“美”中总是要掺“忧”呢。
只愿这种美与忧,伴你走过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沈从文(1902-1988),原名沈岳焕,笔名休芸芸、甲辰、上官碧、璇若等,乳名茂林,字崇文。湖南凤凰县人,祖母刘氏是苗族,其母黄素英是土家族,祖父沈宏富是汉族。沈从文本为汉族,早年亦以汉族人自居,晚年时选择了苗族。沈从文是现代著名作家、历史文物研究家、京派小说代表人物。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上屈指可数的文学大师之一,不少人认为他有资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4岁时,他投身行伍,浪迹湘川黔边境地区。1924年开始文学创作,抗战爆发后到西南联大任教,1931年-1933年在山东大学任教。1946年回到北京大学任教,建国后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工作,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历史的研究,1981年出版了历时15年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专着。1988年病逝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