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全家都住在李大毛夫妇家,是的,这是李大毛家,不是我家,毕竟门牌上没写着我们的姓,如果你要说寄人篱下也可以,但是我哥哥听到准不会乐意,它不喜欢这个词,觉得带有羞辱的意味。
我们家有我、我的哥哥、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以及一些我叫不上来名字的弟弟妹妹。我和我的哥哥最亲密,因为我母亲的第一批孩子里只有我和它活到了现在。我母亲一产卵,就会生下好多弟弟妹妹,有些才刚学会飞,就被人杀死了——凶手主要是李大毛。
李大毛是个刽子手,他丝毫不会为自己的罪行而感到羞愧。之前我还有一个同时期的弟弟,出生第三天就被李大毛一巴掌拍死了,它只不过在他的腿上停了一秒,还没开口吸一滴血,何罪之有呢。
所以当哥哥说要跟李大毛一起去旅行时,我们全家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这简直等同于自杀。此时是木棉花开的季节,李大毛一家三口要去100多公里外的郊区度假赏花,临走之前门都快关上了,说时迟那时快,哥哥不顾大家反对,飞扑向门口,足肢紧紧勾在李大毛三岁女儿的羊毛衫上,然后对我们发出了一个信号:旅行,勿念。
就这样,我们全家人度过了有史以来最焦虑的两天,哥哥出门的当天晚上爸爸就死了,爸爸一生活了足足10天,可以说是超级长寿了,它死之前还嗡嗡默念着什么,大概是对我哥哥的思念吧,爸爸蚊生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那在旅途中任性的儿子还未归家。
而令我们振奋的是,奇迹发生了,两天后哥哥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不过憔悴了不少。
还没等我们开口问话,它就先自个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地跟我们叙述着一路上的冒险。
李大毛一家是自驾出门的,为了不让他们发现,在车上哥哥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一路上景色真不错,比整天呆在昏天暗地的屋子里好多了,我跟你们说说有什么,一座桥,往下望是河,墨绿色的水涌动着,我激动啊激动!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奔腾的河。还有路边的树,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反正跟我们家,呃我是说李大毛家那片的树不一样。还有什么,我想想,路上的记不清了,后来车开太快了,景物都糊成一片,我记不清了。”
我们催促着哥哥快点往下说,就连妈妈也产生了好奇。
“等等啊,我想想,后来我好像睡了一觉,起来后,太惊险了,差点被发现了。”说到这哥哥的脸红了一下,它停了一会又继续组织语言:“睡意朦胧中我觉得肚子饿了,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往那小女孩脖子上靠,我发誓我是梦游,真没想过吸她的血。”
之后,李大毛女儿就大喊了一声:“妈妈,有虫子在我脖子上,痒!”
李大毛妻子用手佛了一下女儿的衣领,还好哥哥这时惊醒了,及时一闪,不然就遭殃了。
虚惊一场后哥哥再也不敢睡了,强忍着困倦,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是来到木棉花开的地方了。
那是乡村的一个山坡下,一大片一大片的木棉树,高的能有五、六米,矮的也有两米,到达时已是落日时分,暖黄的阳光洒在木棉花儿上,风一吹,就像橙红色的海一样波动,一浪接着一浪,天色就算渐渐暗下,那红海也不甘示弱,在暮色中继续明艳地闪动着。
“木棉树,笔直笔直的,不像其他一些树扭扭曲曲不成样,也不会耷拉着疲软的叶子。美极了。”
那是我哥哥第一次见到木棉花,也是我们全家人第一次对没见过的事物产生了想象。哥哥只远远地看着木棉花,所以不知道花有几瓣,妈妈说在她的想象中,木棉花有三瓣,而我却觉得至少应该十瓣。
那晚上哥哥还跟村里的其他蚊子进行了短暂的会晤。
“乡下的蚊子也没有我们之前想得那么粗俗,倒是怪可爱的,热情,嘿嘿,热情。我羡慕它们啊,生对了时节每天都能见到木棉花,就算死也可以死在木棉树下。”
至于回程又看到了什么,哥哥不愿细讲,只是一味强调:“为了回来见你们,我可吃苦了,不然本来我都想在乡下待到死了。”
是的,为了回家见我们最后一面,哥哥又提心吊胆地勾在了李大毛女儿的羊毛衫上,忍着肚饿,靠着意志力一直坚持着,车程两个小时,足足两个小时!
说到这里,哥哥觉得自己已然成为了伟人(蚊),没有一只蚊子能抵抗自己的生理冲动,但它竟然坚持住了。
哥哥的翅膀扑哧着,越说越激动,如果蚊子有眼泪,它现在应该已经哭了。
这时,突然,面前滋的一声,我和妈妈吓得躲了开,等我们回过神来,只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李大毛的女儿手持着一根电蚊拍,朝厨房里大喊:“妈妈爸爸,我刚刚电死了一只蚊子。“
我和妈妈并没有因为哥哥的死而难过,讲道理,哥哥本来也快死了。雄蚊能活一个星期都不错了,我的爸爸活了十天,哥哥活了五天,虽说是死于非命,但这世界上大部分蚊子都是这样死去的,而它都看过木棉花了,有甚么可遗憾的呢。
写下这些话时,我知道自己也快死了,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哥哥。当然,如果能给后来那些想去旅行的蚊子一点勇气,也是不错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