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一时，我的寝室号是512。数字谐音挺美的。可惜煞风景的是，512寝室的隔壁是水房。住在这里，你会经常听到水龙头滴答滴答的声音，就像要死不活的心跳。尤其是午夜时分，这声音就有点鬼气森森了。

这栋寝室楼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起码有二十年历史了。外墙爬满了毛细血管一般的绿色藤萝，风一吹，整栋建筑都在颤抖。当然，这只是枝叶摇摆造成的错觉。

尽管我们常打扫卫生，但寝室里却总是会冒出一些尘结的蛛网。白天，你明明把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可过了一夜，所有床铺和桌椅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笼上一层灰。

这是一座临近大海的城市。天空明净如鉴，雾霾难得一见。学校附近也无工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水上的风一吹，人就好像要被融化成透明的蓝。

真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多灰尘？！宿管大婶每次检查寝室卫生时都要把我们数落一番。这位大婶嘴巴下面有个长了毛的痦子。骂人前，喜欢咧着嘴用舌头舔一下自己的门牙。我们几个都怵她。因为她骂起人来就像开演唱会，连唱带跳的，特别来劲，没个把钟头根本停不下来。

我们其实很委屈，我们压根儿不知灰尘来自何处——诡异的是，5层楼道的寝室，唯独我们寝室有灰尘，其他寝室都挺正常。我们曾强烈要求换房，但校方没当回事。事实上，也没寝室可换。

守着灰尘望月明，闲来无事听水声。

这成了512寝室最具诗意的写照。

二

512寝室住了四个人。阿健，华仔，黑牛，还有我。这本是个6人寝室，但有两个没来报到，空出的两个床铺就被用来堆放杂物了。

阿健来自黄山脚下，普通话很糟，常常夹杂一些鸟语。他父母早亡，由奶奶带大。他说他奶奶能通鬼神，是替死人唱阴歌的。他们那儿有个风俗，凡有人死去，就会请当地一些号称能通灵的神婆唱阴歌，好让鬼魂在投胎的路上不至于迷路。

阿健有时候也会即兴唱几句。我们就骂他，这儿又没死人，唱你妹啊！

骂了几次，阿健就不再唱了，不过，眼神里总蒙着一层灰翳。有一次，他偷偷地跟我说，他确实有个妹妹，几年前掉下山崖了，死不见尸。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妹妹的孤魂还在世间游荡。他说，我们那儿有个规矩，死人只有入了土，才可唱阴歌。否则，就是大忌。究竟是怎样的大忌，他不知道。奶奶也不曾说。奶奶说，这是天机，不可泄露。

我们几个其实并不信阿健的鬼话。在我们看来，他只是一个缺少关爱性格有点乖僻的家伙。华仔说，阿健这小子印堂发黑，面黄肌瘦，阳气不足，阴气太盛。不是中邪就是肾虚。

华仔是河南人。说话洋腔怪调，喜欢吹牛，但本性善良，常以大哥自居，挺仗义。这家伙生得壮硕，唯一的爱好就是泡妞。中文系美女颇多。他常以每周一妹的速度更换追求对象。锲而不舍的精神快赶上夸父逐日了。

关键是兜里没钱，姑娘都不鸟他。中文系的男生都贼浪漫，但就是掩不住一身的穷酸。中文系的妹子都特现实，眉眼中总是藏着几分刻薄。当然，她们也会给你一点希望，她们会用狐媚的眼神告诉你：你若是能追上我，我就同你嘿嘿嘿！但是，像华仔这样光靠两条腿追的，肯定成炮灰，你得开着玛莎拉蒂，或布迪威加龙，否则，你就永远也别指望跟人家嘿嘿嘿。

好在华仔天性乐观豁达，对此毫不介意。在我们学校，每年因为泡妞不成把自个儿摔成肉饼的家伙摞起来得有一筐。校方为此特地花重金请了一个加强连的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专为抑郁症患者答疑解惑派送心灵鸡汤。

黑牛就去领过心灵鸡汤。黑牛是安徽怀远人，熊腰虎背，壮得像一头非洲野牛，关键是黑，黑得云山雾罩，往那一戳，就是一幅泼墨画！黑牛属于黑夜，他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地狱气质。他有两个响当当的外号，古典一点的，叫“怀远黑太岁”；时髦一点的，叫“来自地狱的男爵”。但这只是外表，黑牛其实内心很卡哇伊。他的床头一直摆着凯蒂猫。他睡觉必须得抱着凯蒂猫。谁要是动了他的小凯蒂，他会一脚把你踹到天上一闪一闪眨眼睛。

说实话，我挺怵黑牛的。他就睡我上铺。这家伙翻一个身，我都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但黑牛对我很好。这大概与我常为他送情书有关。

说来惭愧。实际上我只为他送过一次情书。没办法，他暗恋的对象实在太瘆人。我没见过这么重口味的。他竟然暗恋我们班的门神。

门神是中文系出了名的女汉子。远看，像汉子；近看，就是特么一汉子。其人浓眉方脸，塌鼻厚唇，身板上下浑圆，行动处，如山呼海啸，疾风劲扫。她是我们中文系的“镇邪之宝”，鬼神遇到她，都得绕道走。

但黑牛偏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从长相来看，两人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不过，黑牛偏要让我穿针引线。他的情书写得极为肉麻，满纸都是心肝儿乱颤的。没办法，谁让黑牛是罗刹的身少女的心呢。

那天，我把情书颤巍巍地递给门神，说这是黑牛写给她的。门神嘴巴一撇，夺过情书，展开扫了一眼，立马咧开了嘴哈哈大笑，两撇茂盛的胡须也跟着抖擞飞扬起来。尼玛！黑牛这货儿挺会整词儿的哈？还特么你是我的小乳鸽，老娘长得像小乳鸽吗？啊？真特么会哄人……但骂归骂，这婆娘似乎也没生气，倒是一脸的享受。问题是，你享受归享受，别特么老捏我胳膊啊，我这细皮嫩肉的，哪经受得住你这豪放不羁的揉捏啊。我逃回寝室脱下衣服，胳膊乌青黑紫的，都快捏熟了。

但黑牛我也不能得罪。只好继续咬着牙为他的爱情赴汤蹈火。当然，我也不傻。他后来的情书我都是托许娜转交的。

许娜是我女朋友。她二十岁生日那天，我写了一首情诗，然后用这首情诗包裹着一条24K的金项链，送给了她。她捧着金项链，感动得稀里哗啦。我说，重点不是项链，是你刚刚丢掉的包装纸。她一脸诧异地拾起那张纸，一字一句的念了上面的诗，还没念完，她就风情万种地送上了她的烈焰红唇。宝贝儿，她搂着我的脖子说，这是我长这么大收到的最浪漫的礼物！

我刚想说，你是我长这么大遇到的最美最纯的姑娘。

但许娜没给我机会。她把项链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便一脸妩媚地拉着我的手道，来，宝贝儿，快给我戴上！

写给许娜的那首诗，我已经忘记内容了。估计很烂。

三

这天晚上，我一直在思考我和许娜要不要继续下去。我爱她，但我更爱诗歌；她爱我，但她更爱金项链。爱情上，我们可以水乳交融；但价值观上，我们却背道而驰。这种形而上的思考让我了无睡意。我就这么瞪着黑暗，仿佛瞪着叵测的命运。寝室里其实挺热闹的。华仔哨声起，黑牛呼声落。两人在睡梦中一唱一和，竟是如此的默契。只有阿健那边毫无声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色，我瞟了眼隔壁。阿健居然不在床上。正蹊跷不已，寝室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黑影裹进来一道寒风。

是阿健。隐隐的，我看到他手上捧着一个罐子。他像鬼影一样坐在自己的床上，一动不动，口中轻轻地哼唱着，尽管华仔和黑牛的呼声哨声此起彼伏，但我还是听到了阿健哼唱的内容——他竟然在唱阴歌！我特么浑身一阵鸡皮疙瘩，脖子上寒毛直竖。这小子看来真的是疯了。深更半夜不睡觉，却捧着个罐子坐在床上唱阴歌。那罐子里到底是什么？我一时充满了好奇。也就在这时，我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怪异的味道，同时，有一些毛茸茸的细小颗粒物在黑暗中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阿健从床上下来，手上依旧抱着罐子，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溜了出去。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也猫着脚跟了出去。我要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眨一眨，水房里传来一阵动静。我贴着墙壁摸过去，发现阿健蹲在水房最右边的角落里，正掀开一块地板砖，把一个黑色的陶罐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阿蓉，你好好休息，明天晚上我再来找你。

……

阿蓉，我知道你想我，可是，你也不能老跟我待在寝室里啊。

……

乖嘛，阿蓉，我答应你，明天晚上我会多陪你一会儿，好么？

……

阿蓉，你放心，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

看着阿健对着陶罐自言自语，我特么就跟看鬼片一样，两腿发软，毛发悚然，就差没屁滚尿流了。

我在想，阿健肯定是疯了。

四

早上起床，寝室里照例笼了一层灰。阿健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我把已经醒来的华仔和黑牛叫到门外，找了个偏僻处，把昨晚所见所闻跟他们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我早说过，阿健这小子一定是中邪了！华仔骂道。

以我之见，咱先别打草惊蛇，今晚大家都别睡，等他把那罐子抱进寝室，我们再当面质问。我说罢，拿眼扫了一下水房的方向。那罐子此刻正躺在那里的某块地板砖下面呢。那罐子里到底是什么呢？我很好奇。

不过，隐隐的，我已有种不祥的感觉。只是，我没敢跟华仔和黑牛说。我怕我说了，他们会吓得连寝室都不敢进了。

这天晚上，华仔和黑牛硬是撑着没睡。我们都装模作样地躺在床上，就这么一直等。等阿健床铺上的动静。

午夜十二点。阿健果然起床了。他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没过多久，又无声无息地回了寝室，手上果然抱着一个罐子。等坐到床上，他便开始低声哼唱那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歌。

阿健，你特么深更半夜的唱你妹啊！华仔猛不丁地一声断喝。

阿健吓得立马噤声。

我起床打开寝室灯。屋中的黑暗登时一扫而空。只见阿健蜷缩在床头角落里，双手环抱着一个黑色的陶罐。他的眼神里满是恐惧，内疚，还有不安。我甚至看到了莹莹的泪水。

你这罐子里装的到底是啥玩意儿！华仔厉声喝问道。

你特么给我放尊重点！她不是玩意儿，她是阿蓉，我深爱的女人！阿健突然怒目圆睁，一改先前羸弱觳觫的姿态，歇斯底里的叫喊道。

华仔唬了一大跳，噘着嘴嘟囔道，靠，这么激动干啥？我不过就是问问。

倒是黑牛，反应及时。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阿健手中的陶罐，突然双手抱头，像娘们儿似的尖叫了一声。

我明白黑牛为何尖叫。

华仔愣了一下，立马也反应了过来，吓得连连后退。

阿健连忙解释，大家别误会，这里面装的不是骨灰啦！

那是什么？！我们仨几乎异口同声地颤问道。

阿健深深地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地跟我们道出了关于陶罐的一切。

准确的说，是关于阿蓉的一切。

五

阿健给我们看了一张女孩的照片，羞涩地介绍道，这就是阿蓉。

照片上的女孩是个典型的江南少女，水灵灵的大眼睛，扎着两个乌黑的麻花辫，笑得十分灿烂，仿佛一朵盛开的白莲。

照片在黑牛手中只停留了一秒。也难怪，他的审美标准一直是“门神”。倒是华仔，瞅着照片，两眼直喷光，口中还念念有词：果然是千年极品，百世难得一尤物啊！

阿健瞪了一眼华仔，一把夺过照片，宝贝儿似的的贴在心口，生怕别人玷污了他的阿蓉。

原来，这个叫阿蓉的姑娘是阿健青梅竹马的远房表妹。两人十四五岁时就私定了终身。但这一切都瞒着双方家人。虽是远房，但毕竟是表兄妹，在当地仍属乱伦。无奈何，他们只好把这份感情偷偷地埋在心底，并彼此承诺，等长大后，他们就一起离开那个人言可畏的乡野，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尽管私底下爱得死去活来，但现实终归是残酷的。阿蓉因为家境贫寒，读完初三就辍学了。她父亲一直在外打工，已多年杳无音讯，也不知是死是活。弟弟尚幼。她不得不帮着母亲分担农活。有时，她还要上山采草药。那地方山高路险，到处都是绝壁深谷。然而，越是值钱的草药，多数都长在悬崖边上。因此，采草药风险极大。但阿蓉为了贴补家用，不得不以身试险。

结果，悲剧发生了。

人们只在悬崖边看到了阿蓉的草药筐和一只布鞋，她殒身的那处峡谷深不可测，人们根本没办法下去寻尸。得知阿蓉的死讯，阿健数次晕厥。若不是有天晚上，阿蓉走进他的梦中鼓励他振作起来，他早就成了废人。

但阿蓉死不见尸，一直是他心中无法接受的疼痛。

阿蓉生前最喜叠千纸鹤。阿健曾开玩笑地问她，什么时候嫁给我？

等我叠够了一千对纸鹤，就嫁给你。阿蓉俏皮地一笑。

有一首歌，叫《千纸鹤》，是阿蓉最喜欢哼唱的。阿蓉死后不久，她的母亲就把阿健叫到家里，满脸悲戚地交给他一个纸盒，说，阿蓉昨晚托梦给我，让我一定要把这个盒子交给你。

阿健打开纸盒，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五颜六色的纸鹤。阿健数了数，一共512对纸鹤。

后来，阿健也开始折叠千纸鹤。阿健考上大学那天，刚好折够一千对纸鹤。

阿健将这一千对纸鹤付之一炬。在熊熊的火光中，他似乎看到笑靥如花的阿蓉，他似乎听见阿蓉在说：今天，我终于可以嫁给你啦！

阿健泪流满面。他把千纸鹤的灰烬捧起来，用一只陶罐珍藏起来。他深信，阿蓉的灵魂就在这些灰烬中。或许，这是阿蓉最好的归宿。

慢慢地，阿健真的把陶罐当成了阿蓉的替身。他为她唱阴歌，为她唱《千纸鹤》，以防她在黑暗的路上迷失方向。他希望她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无论天涯海角，都生死不离。

阿健偷偷地带着陶罐来读大学，也确实兑现了生死不离的承诺。

……

故事很感人。我们仨都挺动容。不过，最让我们释怀的还是陶罐里装的不是骨灰。谢天谢地，不过是一千对纸鹤烧剩下的灰烬。

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们很纳闷，那就是装在罐子里的灰烬，何以会漫天飞扬，弄得寝室上下到处都是尘埃呢？

对此，阿健也一脸茫然。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实上，陶罐封口我一直都没打开过。我也不知道那些灰尘是怎么来的。

阿健说得十分诚恳，我们似乎也无质疑的必要。

我们对他只有一个要求，你跟阿蓉玩生死恋没问题，但请光明正大的来，别特么老深更半夜的捧着个罐子在寝室里唱阴歌。既然罐子里装的不是骨灰，那就把它放在寝室好啦。话说回来，阿蓉长那么漂亮，就算变成了鬼，那也一定是人见人爱的“美精灵”。

阿健对我们的理解和宽容表达了由衷的谢意。从此，他把那只黑色的陶罐光明正大地摆在了床头……

我们的寝室，灰尘依旧。但这又有什么呢？至少陪伴我们的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纯美爱情。不是电影，不是小说，是正儿八经的倩女幽魂，亦或人鬼情未了！

如此稀缺的爱情故事，对我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

六

许娜又要拖着我去逛街，趁此机会，我把阿健的爱情故事说给她听，期冀能陶冶一下她的爱情观和价值观。但许娜却皱着眉头，吐着舌头，一脸的嫌弃：哎呀，说得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真瘆人！

瘆人吗？我问。

不瘆人吗？她说。

那罐子里装的不过是些纸灰罢了。

那也是死人罐子！

好吧，你赢了。

许娜冲我做了个鬼脸，抱着我的胳膊，撒娇道：今天不许说别的，就安安心心地陪我逛街，买东西！

哦，上帝！这就是女人，你永远也没办法跟她讲道理。

后来，我的嘴巴不支声了，许娜倒是嘚啵嘚啵说了起来。

哎，我跟你讲，你们那栋楼死过人，你知道不？

嗯？我皱皱眉。

是个女生，好像是英语系的。

哦。我翻翻眼。

她男友以前就住在你们寝室，512。

啥？我心一颤。

但那渣男后来劈腿了。

噢！我嘴一撇。

那女孩气不过，就跑到你们楼下，往自个儿身上浇了桶汽油！

嘛？我大惊愕。

她把自个儿给点了，烧成了灰……

我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抓住许娜的胳膊，你，你听谁胡诌的故事？

许娜嗤的一声冷笑，这事儿谁不知道？当年可是上了新闻的，不信，你去网上翻翻呗。

好吧，我头好晕！我咧着嘴，做痛苦状。

你别跟我装！许娜嘟着小嘴，拿眼瞪我。

谁让你说这么恐怖的事儿，何况还发生在我们寝室！我能不晕吗？！

可那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跟你们有毛线关系啊！

不知为何，我的眼里突然扬起一片漫漶无边的灰霾……

我看着许娜，决计不告诉她那些灰尘的事儿。这家伙胆小。我若说了，她以后就不敢跟我回寝室滚床单了。节假日的时候，寝室没其他人，我们经常这么干。这个很刺激，也省钱。校外的旅店价格特么太贵了……

七

也许，是我多虑。这事儿我没跟华仔和黑牛说。也没跟阿健说。阿健依旧守着他的小陶罐，白天是太阳，晚上是月亮，心情美得不要不要的。

华仔在泡妞的路上依然越挫越勇，最近，他盯上了刚来我们系实习的小刘老师，整天有事儿没事儿就黏着人家问问题，跟狗皮膏似的。至于黑牛，似乎跟门神有一点进展了。他床头突然多了几瓶化妆品。我本以为是送给门神的，谁知是他自个儿涂的。有一次他少女发春似的悄悄跟我说，门神嫌我脸不够白，我得捯饬捯饬。顶亏我当时肚里没东西，否则定喷他一脸炸酱面。

512寝室除了灰尘依旧，倒也其乐融融。

直到有天晚上，阿健突然在梦中唱起了《千纸鹤》。其声悲戚，恍似孤舟嫠妇，老鸦噪林。华仔和黑牛睡得很死，呼声哨声，一浪接着一浪。但我不行，我心事儿太多，这几晚老做噩梦，梦见一个女的浑身着了火，在我面前哭。我想救她，往她身上泼水，结果她烧得更凶，瞬间化作了灰烬。

这都是许娜造的孽。她若不跟我讲那个故事，我定然不会遭此噩梦。

结果，寝室里只有我一个人是醒着的。阿健唱得忘情，人却在梦中。我打开寝室灯。阿健泪流满面，嘴巴一张一翕，湿漉漉的歌声，让这个夜晚，陡增无边的哀怨。

我没有叫醒阿健。他正沉浸在一个人的舞台，此刻去打扰显然不合适。

爱太深容易看见伤痕

情太真所以难舍难分

折一千对纸鹤结一千颗心情

传说中心与心能相逢

夜难眠往事忽隐忽现

心在痛对你越陷越深

折一千对纸鹤解一千个心愿

梦醒后情缘不再飘零

我的心不后悔折折叠叠都是为了你

我的泪流不尽纠缠在梦里夜里的负累

我的心不后悔反反覆覆也是为了你

千纸鹤千颗心在风里飞

……

阿蓉，你要走了吗？你要永远离开我了吗？

……

阿蓉，你走吧，我不怨你，你是该要走了，每次见你，都只会加深我对你痛苦的思念。

……

我希望你在那边的世界好好的，如果寂寞了，就来我的梦中，我会给你唱《千纸鹤》，为你——

……

我知道你不是阿蓉——是的，我知道，你的皮肤没有阿蓉白皙，阿蓉的个头也没你高。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阿蓉，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就把你当做阿蓉好了，既然你也喜欢唱《千纸鹤》，既然你也有一个朝夕牵挂的人……

……

这时，寝室的灯突然间眨了几下，灭了。黑暗瞬间淹没了整个房间。冷，我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仿佛整个世界都结了冰。窗外，月色依稀。朦胧的夜光中，我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半空中飘忽不定。它就像一团雾气，若隐若现。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能辨出一个少女的轮廓。

这一切恍若梦中。

八

那一夜的事，我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也许，这真的只是一个梦。一个不必去探根究底的梦。

此后，我们寝室再无灰尘。明净如洗，恍若窗外无限透明的蓝。华仔和黑牛都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只有阿健，看起来比往日更加孤僻了。有时候，他正跟你说话，说着说着，瞳仁里的光就散了，声音也随之低落，继而整个人仿佛灵魂出窍一般，木然无神。

我很担心阿健。我怕他出事儿。

大二上学期，阿健没来学校。我们也一直联系不上他。没过多久，辅导员突然跟我们说，胡伟健在老家跳崖了……

胡伟健是阿健的学名。

那天晚上，华仔，黑牛，还有我，在寝室里摆了一地红烛，拼成了一对千纸鹤的形状。我们仨泪眼蒙蒙，一遍又一遍的唱着《千纸鹤》，一起为阿健送行。

爱太深容易看见伤痕

情太真所以难舍难分

折一千对纸鹤结一千颗心情

传说中心与心能相逢

我的心不后悔折折叠叠都是为了你

我的泪流不尽纠缠在梦里夜里的负累

我的心不后悔反反覆覆也是为了你

千纸鹤千颗心在风里飞

我的心不后悔折折叠叠都是为了你

我的泪流不尽纠缠在梦里夜里的负累

我的心不后悔反反覆覆也是为了你

千纸鹤千颗心在风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