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

      它有一双深邃到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睛,传说,在它的左眼和右眼之间,天堂与地狱并存。

      伯爵经常这样看我,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深深地凝视着。那种眼神仿佛带有别样的魔力,我从来不敢和它对视,我深怕从它的眼中看到一些我不敢看到的东西。

   它好像要告诉我些什么,答案就在它的眼睛里。 我相信,所有我知道的、不知道的、想知道的和不想知道的,它全都知道。

       人们说黑猫最通灵,我相信他们的话,因为伯爵,伯爵便是这样一个黑夜中的精灵。也许在很久以前,久到只存在于传说和神异记载之中,它曾帮助过女巫逃离火场,也许,它还见证过诸神的死亡。

      伯爵全身墨黑,在暗夜里几乎看不到它的身影,即使你明明可以感觉到它在身边的呼吸声。它的眼睛是诡异的蓝和紫,里面充斥着复杂的感情,或许感情这个词语用在一只猫的身上多少有些怪异,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没错。它的眼睛里好像藏着它所见证过的所以足以令人心碎的故事,所以它不会轻易睁开眼睛,即使是在凝视着我的时候也是半睁半闭的神秘。

      从伯爵身上,我几乎有一种看到了沧桑的错觉。

      我躲开伯爵那摄人心魂的目光,将视线转移到窗外,已是深夜,外面还是一片灯火,城市的繁华在这样一个不眠的夜里彰显无疑。

      曾经我也喜欢欣赏城市的夜景,带着心爱的人。夜,给人一种强烈的安全与归属感,让我敢于鼓起勇气面对一切,一切以前我所不敢面对的。

      伯爵从椅子上下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跳上书桌,在距离我大约一米的地方停下来看我。它非常地特别,因为它从来不会依偎别人。当然,凡事总有例外,就像伯爵,它轻易不会让我靠近它,而对于你,它却从未有过丝毫排斥。

      伯爵的眼神凌厉而充满了压迫感,就像一把尖刀悬在我头顶,一旦我抬头看去就会落下来将我刺死。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就像赤身裸体在广场被人围观一样。它就这样看着我,仿佛它早已看透我的故作镇静,它步步紧逼,我早已无路可退,对于你,我实在不愿再多作回忆。

      我猛然站起身来,将半举着的茶杯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却早已不见了伯爵的身影。在它刚才坐着的那个位置,只单单摆放着一个相框,那上面仿佛有一个微笑的女子,很模糊却很熟悉,亲切中带着羞涩,就像我见你第一眼。我下意识地探出手去,想要拿起来看个清楚,她和你那么的相像,那真的是你吗?

      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就像一根锐利的毒针刺入我的耳膜。是猫的叫声,伯爵! 我悚然一惊。手指在半空中停下来,却突然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我一直在靠近的,只是一扇被推开了半的窗户,外面翻涌着的黑暗张牙舞爪,好像要择人而噬。

      我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惊慌失措 地打开走廊上的灯,只看到灯光下伯爵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拐角。

      我追上前去,看见它站在一扇房门前,就那样呆呆地站着,雕塑一般深情地看着单调的白色房门,带着着迷的神色。

      这是一扇上了锁的门,我也不记得多久未打开过了,我的记忆好像难以追溯到从前,用尽了全力地拼命去思索,好像是从你离开之后,我便将它彻底封锁了吧。

      钥匙被我丢到哪里去了呢?隐隐记得是有打开它的钥匙的,只觉得脑袋有些发胀,我也没有力气再去想这些事了,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了似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莫名的烦躁袭来,我举起椅子,抓起茶杯,脱掉皮鞋和外套,用一切身边能够被我使用的东西,疯了似的向那扇门砸去。一切都是无用功,打不开它,我歇斯底里。伯爵一直在一旁坐着,看着我,眼里充斥着复杂之极的感情,比如,深深地怜悯。

      最后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整个走廊上被我破坏地一片狼藉。我渐渐失去了打开它的信心和希望,就像当初你离开我时,我彻夜痛哭之后的困倦。无力地躺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慢慢平复着我激荡的心情。伯爵从远处走过来,我甚至不记得它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也可能是长期的头痛折磨让我越发神经衰弱了吧!

      它在我身旁停下,还是那样深深地凝视着我,用我不敢与之正视的诡异的双眼,就在我竭力要移开视线不去看它时,它却突然张开了嘴巴,一个小小的金属物落在了地板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就像春日里的晨钟一下子敲在我绷紧的神经上,让我整个人随之清醒。借着灯光,我看见那是一把钥匙,伯爵,它为我找来了钥匙。

      我挣扎着站起来,一把抓过那枚锈迹斑斑的钥匙,用颤抖的手,踌躇着,慢慢打开了房门。也随之打开了我记忆中深深封存着的那个禁区。我推门而入,伯爵跟在我身后。

      床头的相框和粉色台灯,床上放着的白色娃娃熊。房间里的一切布置都给我一种熟悉之极的感觉。天花板上的吊灯,右手边的浴室,还有那半敞开的一扇窗。

      头又无征兆地痛起来,像是有几千只虫子在疯狂撕咬吞食我的脑神经一样,尖锐的痛感让我不得不停止艰难的回忆。

      抱着头,痛苦地蜷着身子尽量保持安静来缓解这该死的头痛。我下意识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瓶药片,胡乱地抓了一把塞进嘴里。渐渐静下来,渐渐舒缓我那临近崩溃的抵抗防线。

      伯爵正呆呆地望着这房间里的一切,我看得出,它眼中的深情甚至还多于我。

      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我的目光下意识地移向床头,那里有一个空空的相框,我恍然惊醒,床头,柜子上,桌子上,还有墙上,这里所有的相框都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摆放的位置还是在那里,一尘不染。

      是谁将它们藏起来了?我转头望向伯爵,一定是它,虽然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不是我,就一定是它。

      我的双眼闪着暴戾的光芒,一步一步逼向伯爵。它看着我靠近,没有逃走,它那半眯着的双眼中,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怜悯,深深地怜悯。就像一个上位者看待街边的乞人,就像传说中恶魔撒旦会一步一步将人引入绝望深渊的眼神。突然间,我想到了一个传说,一个关于黑猫的恐怖传说。

        我仿佛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一样,一下子清醒过来。在那样的眼神面前,任何人都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

      我无力地瘫坐在墙角,感觉全身没有一点点力气,说来可笑,就像濒临 死亡的人,虽然我不知道死亡是种什么感觉。

      房间里的吊灯闪了一下,继而就如烟花绚烂后永久地沉寂了下来,可能是线路故障吧。窗外的黑暗一下子涌了进来,吞下了这个小小的房间,也吞下了这个小小房间中的我。就在灯灭的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伯爵的身影从墙角一闪而过。

      我坐在黑暗里,透过窗户看繁星密布的夜空,突然想起,在那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也忘记了具体时间,我们也一起坐在星辉照耀下的草坪上,我记得你,用你那美丽又明亮的眼睛看了我好久,用一种淡淡的口吻,你问我喜欢不喜欢黑夜,我说不,你问我喜欢不喜欢你,我点头。只记得那夜,我牵了你的手,我的唇印上你的唇,那种柔软甜腻的触感狠狠压迫我的心脏,仿佛要将我窒息了一样。

      该死的头痛总是难以祛除,在我脑海中愈演愈烈的重复纠缠着,我抓起药瓶,将药片一股脑地倒进嘴里,疯狂地咀嚼着。

    嗯,或许我还可以回忆得再久一点,而也许也是很久以前了,我们走在细雨濛濛的医院外的小路上,我为你撑着伞,一路上你笑声不断,而我也能很巧妙地掩饰心酸。

      草体一阵摇晃,突然,从旁边的草丛里窜出一只猫来,我看得真切,一直通体黑色的猫,它停在前面,回头警惕地看着我们。你停下来,笑着从地上抱起它,为它整理被雨水淋乱的毛发,全然不顾弄湿了你的白色长裙。

          是的,你很喜欢猫,你曾对我说过的,你丝毫不会因为它的毛色而认为它是不祥的征兆,我给你说过种种关于黑猫的灵异传说你都一笑置之。

      那时候的你,是那么的乐观,对生命有着那么强烈的渴望。

      只有我看到,也只有我知道,那只猫经常偷偷看你,眼中带有别样的含义。

         不顾我的劝说,你执意将它带回了家,我只好依你,你说,你说你是多么的喜欢它,喜欢它的尊贵与优雅,你还给它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伯爵。


       我们的世界开始变得不同,对于这个突然间闯入的第三者,我实在不能提起任何产生好感的念头, 它看你时那种满含深意的目光和对我有意无意的抵触都让我对它充满了敌意。

      不过,我又何必非要跟一直猫较劲呢?有你在我身边陪伴,我已别无他求。

      我们在一起的快乐很短暂,隔阂来得确实突兀。你好像渐渐地不愿和我分享你的一切秘密,比如说,你的病情。

      满是血水的浴室,被丢在一旁的刀片,还有你手腕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说,我便不能开口问你。我只能在心里疯狂地加深对你的怜惜。

      对于伯爵,也算不上厌恶,我不喜欢它身上那种神秘感,也许是我太习惯了洞察一切的感觉,我不喜欢猜测。不喜欢猜测它的踪迹,就像不喜欢猜测你的心思。

      你终究还是没有告诉我什么就离开了,和当初你突然的到来一样,着实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也已为你的人生导演了一场华丽的谢幕礼。

           只是倒在血泊中的你最后离去时嘴角依旧带着那淡淡的神秘的笑意。让我夜夜惊醒。我不能理解你,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不喜欢猜测的我却不得不去猜测,我一直在猜测,猜测一件事的种种可能性,就像一个病态的赌博,错了就是输,而输的人就要被惩罚,我无力拒绝它,这是命运强加给我的。

      半敞开的窗户,天花板上的吊灯,右手边的浴室,处处闪现你模糊的影子,眼睛半睁半闭间,我仿佛看到伯爵就站在我眼前,用它那诡异的蓝与紫的双眸凝视着我。

          我和它对视,以前未曾有过的真真正正的对视,眼神的接触是没有撞击声的,也不会擦出火花,我的意志被一击即溃。那种眼神仿佛可以直接看到我的灵魂深处,我呆呆地看着它,确切的说是,我呆呆地看着它看我。

          终于,我放松心神,沉沉睡去,眼睛闭上前一刻,我看到伯爵的双眼中收起了怜悯,变得一片空洞,我集中精神刺入它的双眼中找寻却一无所获,它看我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嘲弄。

          它告诉我,猫有一双会看到死亡的双眼。

      “现在播报早间新闻,在今天凌晨时分,我市被誉为“最具潜力的年轻企业家”年仅二十岁的*****公司创始人***,被发现死于其私人别墅内,有人称,自其女友因患血癌去世后他便患上了抑郁症,将自己锁在房子里已有半年之久。在其血液中检测到大量药物残留成分,最初推断为自杀,具体原因警方正在调查中,而传言中与他日夜相伴的一只黑猫则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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