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诞生在荒凉的灰土地上,是一名遗孤。
新年前一天,夜,深圳龙岗,嵌入城市夹缝中的出租屋内。
伴随着几声犀利的尖啸,婴儿子以做俯卧撑的霸气姿势,凭借她那双有力而纤细的手臂合上了第三只行李箱。婴儿子略微满意地拍了拍手,转头望向堆在床铺上的零食小山坡,虚起眼睛来到第四只箱子前……
片刻之后……
“大——功——告——成!”直到最后一个字喊出,婴儿子已经整个人压在了箱子上面,这只可怜的行李箱在遭受到其它箱子难以想象的虐待后,不满地吭了一声,深色的外壳上张开了一个小口,从里面迅速弹出来某食品袋的一角。
“有意思……”婴儿子握紧拳头,一个箭步上前从抽屉里抽出剪刀,直勾勾地盯着行李箱上的裂口,“花费老娘十本书加十份快餐外加十包方便面的软妹币,买了一个屁,真是够给面子哈。”
类似开肠破肚的响动被波音空客的冲压空气涡轮声淹没,帝王级的引擎是最好的旅行伴侣,它能让人摒除一切杂音,带来震耳欲聋的极致体验,如坠梦幻冰湖,跌入镜子的另一面,慢慢滑向太空深处,脱离时空的桎梏,踏足那颗遥远的星球……
我的故乡。
从这一夜到另一夜,中间相差二十四小时。
车船外的景物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中,车与世界唯一的联系仅仅只有重复划过的路灯和永无止境的橙芒。靠在椅背上的婴儿子正跟两只巨大的行李箱贴挤在一起,与隐没在城市阴影中的巨大建筑物一同沉眠。
灰,无边的灰。
灰色的季节,深灰的云层从天际线下汩汩涌出,在灰色的大地上空翻滚。风里带着万物干涸的腐朽之气,为大地披上一层灰蒙蒙的细埃,为天与地遮起一段若隐若现的迷雾。
荒芜中,一尊漆黑的石碑歪斜着,碑下放着一个的篮子,正因为格格不入,才让本不应该路径此处的老爷子注意到了它。老爷子行进到距离黑石碑两米的位置处,透过裹得严严实实的头巾孔隙朝篮子里望,里面似乎确实装着什么。
老爷子回头看了看,又往前挪了小半步,这下已经足以用手够到篮子里的东西,然而使人不解的是,光他伸手这个动作就足足花去了能让我写出一篇软文的时间。掀开襁褓,露出婴孩熟睡的脸庞。
老爷子显然是受到了惊吓,手触电似的缩回来。他保持这种半蹲的姿势良久,也许是因为风沙太大,所用的时间比伸手时略短。老爷子起身的同时顺手提起了篮子,转身走出去两步又倒了回来,径直来到了黑石碑下方,往碑身上仔细勘探着什么。
老爷子没怎么读过书,识到的字儿不多,经过一轮长时间的拉锯战、定力大比拼、禅修活动后,在太阳消失前,他终于辨认出了三个字儿来,刚好位于碑句的开头跟末尾,分别是“婴儿”和“子”。
即使风声阵阵,仍能听到老爷子松了一大口气,对他来说,这是个艰难而又不得不做的任务。老爷子再次伸手揭开襁褓看了一眼,这才肯给石碑留下一个不回头的背影。
“不好意思,小姐?到站了,小姐?喂!”
“啊到!到、到站了吗?”婴儿子迷迷糊糊地下了出租,司机见她有些犯困,好心帮忙从车后背里拖那另外两大箱行李出来,结果不小心把腰闪了(上车时是由婴儿子弄的),“哎哟喂……”
“哎呀,司机大哥,您没事儿吧?”婴儿子瞌睡醒了大半,一边上前将最后一只行李箱缓缓抬出,一边趁着司机不注意抹掉了黏在车皮上的一丝血迹。
“没事儿,我没事儿……哎哟我去,你这装的铁块儿还是啥呀,咋那么沉捏?这大过年的,你说你一瘦不拉几的小姑娘搞这么四大箱子来这荒山野地里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
“这您就不懂了,里边儿装的可都是我爸妈爱吃的,好不容易回趟家,就是再重我也得扛回来,爬也爬到家门口。”
“得,就冲姑娘你的这份儿孝心我也得服!好了,路上黑,快回去吧,二老还守屋门口咧,别冻着咯~”
“谢谢啊,司机大哥,出去路上注意安全,新年快乐!”
“好嘞,新年快乐!”
婴儿子看了下手机,已经十点多了。她从背包里取出绳子,将四只行李箱套在一起滑行,腾出的一只手用来拿手机照亮脚下的路。
滚轮在积雪上拖出长长的印痕,婴儿子拿出药水瓶往地上挤出一滴,浸染在雪里的暗红很快消失不见。
年三十晚上的街道空无一人,更不用说黑漆漆的山沟子里,连一声狗吠都没有。但也不完全。
依稀能看到,小路尽头传来朦胧的灯光。
“老爷子!我看到她了!是儿子!”老奶奶弯腰驼背地杵在门口,看到走来之人兴奋地冲屋里大声叫着,也不怕惊扰到邻居。不,在这荒郊野外,根本不存在邻居。
“来咯,来咯,瞎嚷嚷啥呢!啊……我的乖女儿……”老爷子颤巍巍地伸手抹了抹皱纹纵横的眼角,苍老的面容顿时舒展开来,在干燥的冬天里也变得湿润,柔软。
滚烫的热泪在婴儿子的眼眶里打转,整整一年,这一分多钟的路成为她走得最暖心的一段。
“爸,妈,我回来了。”
一进门,亮亮就已坐在椅子上等她。这个伴着她长大的娃娃被洗得焕然一新,洗去了时间,洗去了岁月。
梳妆台、茶几上、电视上、桌上、床头的柜子上,简陋的房屋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相框,里面全是婴儿子的照片,从哇哇学步到学生时期,再到现在(婴儿子每个月都会往家里寄照片),一幕幕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放映着她的整个青春。
相框在煤油灯的映照下被镀上一层金色的边,透过婴儿子被眼泪模糊的视线,像日出之前,清晨里的无穷星光和雨露。
婴儿子夹起一块回锅肉放进嘴里,舍不得嚼烂,她清楚,只要轻轻一咬,那股伴随她童年的味道就会喷薄而出,传遍全身,直击到内心最柔软之处。
与屋内其它物品不同,桌上的碗筷并不算新,但却没有多少使用的痕迹。婴儿子放下筷子,在老爷子跟老奶奶慈爱的目光中走进里屋,那是她儿时住的房间,自她走后就一直空着,不过每次进去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四只行李箱被婴儿子拖到了客厅,两位老人的眼神立刻变了,饥饿而又充满期待。
婴儿子动作麻利地打开了箱子,里面分别蜷着两具男尸和两具女尸,尸体周围垫有一层灰白色的特殊材料,在外面是一些日常用品及衣物,所以不开箱是绝对查不出里边儿的东西的。
“这四个人都是这几天刚出的车祸,大过年的怪可怜的。”婴儿子向二老说道。
话还没说完,老爷子跟老奶奶就已经扑上前去撕咬起来……
婴儿子退出客厅,关上了里屋的门。
2
黑石碑会带来不详。
浅灰色的天空下,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跑向前方的低矮建筑群中,身后是无尽的尘沙。
“还是不中吗?”老爷子出现在老奶奶的背后,柔声细语地问。
老奶奶站在窗前,望着远方的荒芜摇头,眼圈红润。
“哎,看来是天意啊……”老爷子叹气道。
“老爷子,那边……这是咋啦?”老奶奶忽然发话,待老爷子回过神来,那方已经围聚了好些人。
“阿坤疯了!你们……你们快救救阿坤!”跪在地上的青年失魂落魄地喊道,不停祈求围观的人群,看样子好像遭受了极大的惊吓。
“痞子?这不是痞子吗?”人群中有人认出了青年,忙上前询问,“怎么回事?你说阿坤他怎么了?别慌,慢慢说。”
“刚才……我和阿坤决定去铲掉那块石碑,结果……结果就在我们要动手的时候,阿坤突然就疯了,拿着铲子要杀……杀死我!我打不过他,只好拼命地跑……但是我知道,阿坤……他不是真的要杀我,他是被石碑迷住了,一切都是那块石碑干的!包括前阵子村里丢失的牲畜,连续失踪的尸体……那块石碑……是魔鬼!是……求求你!救救阿坤!你们救救他呀!”
痞子说完,闹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有关村里出现食人魔的传言在每个人的心里都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此刻被痞子这样一说,这团阴霾仿佛具备了实体,化作一块漆黑的石碑。
“阿坤!阿坤回来了!你们快看!”
“唉?还真是那小子!”
在人群的惊疑声中,名为阿坤的男子出现在村口外面,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大年初一,星爸爸私营店,灵境主题趴。
“嗯……应该是个充满悬疑色彩的故事,不过惊悚度还不够,想要吓到我还得再加把劲呀,宝宝酱~”舒涵悠哉地托着下巴,一面搅拌起味道浓厚的黑咖啡,“让我猜猜,后来阿坤在石碑的影响下开始吃人,老爷子意外得知真相拯救了村民,最终跟老奶奶一起生出个大胖小子,圆满结局。噢不,依照美剧的尿性,结局应该是那胖小子对着镜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食人速度提升30%的尖牙……或者按照日漫的做法,痞子才是终极大BOSS,阿坤是被石碑选中的人,但毕竟老爷子是主角,在主角光环……不,出于剧情需要,阿坤将力量传给了老爷子,得到神力后的老爷子跟痞子大战二十几话期间夹带各种回忆为世界和平做出了重要贡献,但好像年纪不对……等等,其实老爷子并不老,他只是个十五岁的高中生,由于性格沉稳才被人们叫成老爷子,以此类推老奶奶就是个妙龄少……”
“咳咳咳!你这想象力还是一如既往地天马行空啊,我的老同学加好姐妹,我说的可是真实的民间怪谈,没有那些编剧导演搞得那么花里胡哨。”婴儿子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块方糖,像下棋般放进杯中。“糖是个好东西,所以我从不多放。”
“哎哟你就别卖关子了,宝宝,快告诉我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舒涵放下咖啡催促道。
“如你所料,阿坤确实受石碑影响,做了一些丧失人性的事,最后被人发现,但是……”婴儿子顿了顿,“村民们始终下不去狠手,没有私刑,没有处决,所有人通过投票作出选择,他们给了阿坤足够多的食物和水,将其流放,永远逐出了村子。是去是留,本来是一半的一半,而老爷子作为最后一个投票的人,他的决定可以说是掌握着阿坤的命运,这等于是把全村的人的思想重负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考虑再三,他投出了关键性的一票。”
咖啡厅不大,但室内放置的镜面将空间和人像延伸至无限,每个人的脸在前后左右反复出现,包含不同的角度,显现不同的截面,无数个自己。
“然后呢?”
“完了。”
“这样就没了?不是要讲鬼故事吗?说好的吓尿呢?真无趣。”舒涵不太满意,咕噜灌下一大口咖啡,“这该不会是鹏宇那厮告诉你的吧?麻烦你回去转告他……唉,怎么我听你说这故事的时候有种莫名的悲凉感呢?你是在同情老爷子吧?”
“你这思绪跳得略快呀……”婴儿子忍不住反问,“难道不应该同情他吗?”
“也是……虽然说是流放,但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走出去也是死路一条啊,投这一票的时候那感觉也跟杀人没什么差别了……”舒涵身体向前一凑,“我觉得村民太软弱了,村子太小,容不下那种极端的罪恶,所以他们选择了逃避,用把这种极恶抛到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着的地方去来安慰自身。我想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对阿坤进行现场审判,就地处决,这才是最实际的做法,小村子也需要法制和约束,必要时刻要有强硬的手段跟措施。”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道刺耳的碎裂声,那里坐着一名带小孩儿的女士,小孩子大概三四岁大,胖乎乎的小圆脸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母亲的厉声训斥下拧作一团,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那样的话,不会太冷漠了吗……”婴儿子望着母子说道。
3
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
大年初二,婴儿子在洒满阳光的床上醒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哈……家里就是好啊,不用赶着打工挣学费……”她翻身下床,懒洋洋地走进卫生间刷牙洗脸。
看这光线,已经中午了吗……
婴儿子是真正的童颜,已经读研的她有着一张中学生的脸,每次去到特定场所都会被当作未成年人,即便拿着身份证也会招来质疑的目光。有时她会为此而苦恼,用舒涵的话来讲,这就叫做身在福中不知福。
“妈,爸爸去哪儿了?”婴儿子走出房间,只见到老奶奶一个人在厅里。
“儿子,你醒啦?”老奶奶笑着说,“他呀,一大早就跑集市上买菜去咯,准备晚上炖鸡呢。”
“妈,我下午跟鹏宇约好了,就不回家吃饭了。”
“这样啊……好,那你们玩得开心,等下出门再多穿点儿,晚上早点儿回来。”老奶奶叮嘱完,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儿子,那啥……我跟你爸商量过了,下次你回来的时候,就不要带‘东西’给我们了,你爸他有个老熟人在殡仪馆当看守……”
“妈,那怎么行?”婴儿子打断道,“你两就别乱想主意了,我是你们的女儿,不麻烦我麻烦别人干啥?再说了,新鲜的才有营养,你们辛苦了大半辈子,更不能去吃那种劣质食品了。”
“儿子!你为我们好我们明白,但是万一哪天被警察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老奶奶激动地说,“我们不能拿你一生的幸福来满足私欲,这事儿已经决定了,就别再说它了。”
“妈……”婴儿子还想辩驳,却被老奶奶摸了摸头,后者道:“儿子啊,我跟你爸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这次你就听妈一回,啊!快去吧,鹏宇是个好孩子,别让人家等太久。”
婴儿子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道:“那我去了,妈……”
我爱你们。
踏着阳光,婴儿子在大都会商业中心停下脚步,远远望见了站在步行街边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笨蛋,来得真早……
“儿子啊,是不是东西又忘了……”老奶奶刚把婴儿子的被子叠好,听到厅里传来响动,以为她又折返回来,走出去却不见任何人在。
村外的风沙开始呼啸,漫天的灰尘像大火燃烧后的灰烬,陆续飘落到屋顶和窗檐上。
村口,阿坤背着一个大麻布袋,身后的人群手持铁铲步步紧逼。阿坤疯狂地喊叫,从一开始的祈求、认错到后来的破口大骂,再到歹毒的诅咒,没有一个人理会。
阿坤的病情逐渐加重,几周之后,尸体已经不再能满足其胃口,他开始对活物下手,饲养的牲畜,家里的猫狗以及……人。
大伙虽然心地善良,但也有他们的原则,那就是绝对不能伤害他人的性命。
如果无法阻止,那就交给上天,让它自生自灭。
“我会回来的,到时候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婴儿子被鹏宇轻轻摇醒,一看四周还在放映厅内。鹏宇关切地问这问那,她只是象征性地应答了几句。
“是不是这部片子不合口味?”鹏宇看着她道,“在电影院里睡着这种事情可不像是你会干得出来的。”
“那你觉得什么事情才像我会干的?”婴儿子侧过头问。
“怎么说呢……你是属于那种睡着了也会爬起来啃剧的类型,所以你肯定有事没告诉我。”
“小伙子挺了解我的哈,没什么事啦,只是最近经常做一个梦……”
“是噩梦?”
“说不清楚,只记得梦里有一块黑色石碑,然后……”
【我们已经来到生死的边界】
戏里的台词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临近黄昏,太阳滑落到大楼中间,老爷子提着几大包食材回到家中,推门一看,老奶奶竟背朝他侧卧在客厅里。
老爷子赶紧放下塑料袋去扶老奶奶,但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老奶奶身下和他落脚的地方全是暗红色的血迹,刚才进门的时候注意力在老奶奶身上而没有看到。
“哟,看谁回来了,这不是老爷子吗?”痞子从门口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你把我老伴儿怎么了?为什么要……”老爷子这一下子摔得不轻,红着眼睛质问痞子。
“为什么?我说我受够了那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受够了那座该死的破村!受够了你们这帮蠢驴胆子!这些个理由够不够?!”痞子冲老爷子吼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老爷子像是明白了什么,表情变得有些可怕,“阿坤走后没多久……你就是失踪了,还有村长家的小儿子,你们竟然……”
“你以为呢?如果干粮有用还要尸体做什么?”痞子朝老爷子头上踹了一脚,不解气似的抓起一个相框就往下砸,一个声音冷冷地制止了他。
“住手,还有人没到。”
这声音让快陷入昏迷的老爷子浑身一颤,他努力向里屋望去,惊恐地发现女儿房间里坐着一个人,一个熟人,一个曾经被他亲手放逐的人——阿坤!
4
谁明白生命已沦为何物?
电影还未结束,婴儿子就觉得头痛欲裂,她扔下不明所以的鹏宇,不顾一切地往家里赶。
嗡嗡——
包里的手机震个不停,直到上车后婴儿子才把它拿出来,上面有十多条鹏宇发来的信息。
婴儿子: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心里很不安,今天就到这里吧。
鹏宇:银耳,我们分手吧。
婴儿子:为什么?
鹏宇:其实一直以来你的态度都让我不知所措,也许是你对我的不上心磨灭了我对你的上心,渐渐地,我感觉你对我来说变得可有可无了,可能在你看来我会很绝情,一段不是很美好的感情就不要再拉扯不清了,就让我们一起以后想起来还有些好的回忆,不要再去破坏它,所以以后,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再打电话给我。还有就是,伯父伯母年纪大了,你要常回家去多陪陪他们。最后我也希望你开心一点,不要为了我而伤心难过,其实有些东西有些人,拥有过就已经足够了。
婴儿子:嗯、
鹏宇:祝你幸福。
到站后,婴儿子抹掉眼泪,马不停蹄地冲进家门,然而坐在椅子上的人却是两个陌生的男人。
“你们是谁?我爸妈呢?”
阿坤放下手中的相框,脸上挂着笑;身旁的痞子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径直指向里屋。
婴儿子想也不想便走了进去,屋里没人,但多出了两只行李箱来(本来放在客厅)。
“哎,都怪我没控制好力度,破坏了你准备让她亲眼观看双亲遇害的现场直播的计划。”痞子满怀歉意地说。
“不碍事但……下不为例。”阿坤的眼神令痞子立马惊出一身冷汗,他忽然不知道现在坐在他身边的这个披着阿坤皮囊的家伙,到底变成了什么。
“啊啊啊啊!!”里屋响起凄厉的惨叫。
“可以动手了吧,坤哥?”见阿坤点头,痞子拿起水果刀来到里屋门口,兴奋地看着双眼圆睁,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的婴儿子,似在享受这一切。与此同时,阿坤闭上眼睛,沉醉于这绝望的氛围里难以自拔。
痞子走到婴儿子身后,刚要动刀就被一只手给钳住,婴儿子起身一个过肩摔将痞子摔在柜子上,用力一扭,痞子手臂传来的咔嚓声与他的惨嚎一同发出。但痞子毕竟是个混混,纵然力气上输人一等,手段也绝不会差,剧痛之余,他也不忘握紧手中的利刃,顺势扎在婴儿子的腿上。
被这阵嘈杂打扰,阿坤恼怒地睁开眼,只看到痞子从里屋飞出来,在地板上打了个滚骂道:“这小婊渣力气不小啊!看我今天不活剥……”话到一半,婴儿子攥着拔出来的水果刀,像中弹的猎豹一样一瘸一拐地撞出,一个猛扑,刀尖呼地戳进痞子的肩头,再从下方割出,痞子的胳膊往下一垂,被婴儿子硬生生地撕扯下来。
阿坤似乎不太理会眼前的战场,他直接无视二人,饶有兴趣地提起照片堆里的亮亮……
婴儿子瞬间从阿坤手上夺过亮亮,但只有身子,头还在阿坤手里……
“啊————”婴儿子发出歇斯底里的悲泣,阿坤的手贯穿了她的胸腔,徒手取出了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婴儿子的喉咙被喷涌上来的鲜血填满发不出声,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夺下亮亮的头,塞进了开裂的心窝处,那本是心脏的所在。
一个相框落到地上,摔出的相片滑到婴儿子眼前,是一张全家福,四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你是我从灰土地里抱回来的,是捡来的孩子……当然是逗你玩儿了!”
父亲……
“我跟你爸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快去吧……”
母亲……
“哒哒~”
亮亮……
画面从模糊到清晰,声音从浑浊到分明,思绪从混乱到清澈,感觉从麻木到通透,婴儿子像一名醒来的溺水者,浑身被一阵暖流包裹,这不是幻觉,而是爸妈的大手和亮亮的小手组成的怀抱。
雪停了,最后一丝阳光没入地平线。
阿坤舔掉了溅在皮肤上的几处血迹,推门而出,然而一个声音令他停住并回头,婴儿子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屋内,胸前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碗口大的窟窿被一张婴儿脸封住。
“你是什么东西?”阿坤开口问道。
“死人不必知道。”婴儿子冰冷地说。
“死人?那个身份已经成为过去,我现在是鬼。”阿坤的双眼化为了深不见底的黑色,脚下一晃激起一道雪雾,整个人已来到婴儿子跟前,指尖直插眉心。婴儿子抬手一抓,揪着阿坤旋转一周后猛然甩出,屋内的家具被破坏一空,阿坤连带着一只空行李箱摔出窗外,在滚落的过程中恰好被装进了箱子里。
掀起来的雪粒再次洒下,将行李箱埋掉一半。
看着散落满地的碎照片,婴儿子焦急地寻找着什么,她忽然停下来,蹲在地上慢慢拾起了那张全家福,两颗晶莹的泪珠在老两口的脸上开出泪花,如同着重符号,将那笑容放大。
“爸……妈……”
没过多久,屋外的雪地上便传来一声巨响,行李箱像撑爆的气球般炸开,从地上站起来的生物已经看不出阿坤原有的模样,虽然仍保持着人形,但上半身已变成了狼的形象,恐怕阿坤早就不是村里的阿坤了,在被逐出村子后,在经历了不知怎样的变故后,他彻底沦为一头食人的恶狼。
血月升空,狼啸山野。婴儿子被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震住,仿佛一出门就会被扯成碎片。
“哒哒~”婴儿子低头看见亮亮正靠在她脚边,宝蓝色的眼眸令她感觉到力量与安心,她重新将目光移回屋外的人狼,怒火燃烧着她的每一个细胞。
阿坤的狼人形态转化完毕,周身毛发直竖黑气缭绕,月色兽眼凶光毕露,黝黑的兽爪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魔音。但婴儿子却完全视而不见,狂奔而出,每一步都踩踏出一个深深的雪坑。阿坤咆哮着张开生满尖牙的嘴,一口咬向冲过来的婴儿子,巨嘴咬合到一半,双颚分别被婴儿子的两只手控制,跟她一起抓着的还有不知何时骑在狼头上的亮亮。
“还我爸妈!!”
婴儿子的眼中闪过一道蓝芒,跟着狼嘴被掰断,上下颚被撕裂,硕大的狼头只剩下一半。婴儿子甩下另外半颗头,整个人虚脱下来跌倒在雪地上。
失去了上颚和大半个脑袋的阿坤仍未气绝,挥动兽爪逆袭而来,婴儿子动弹不了,透过半眯的眼缝看到亮亮的身影晃过,人狼的两只兽爪像树枝一样被折断,一只小手插进了阿坤的身体,巨大的狼躯被一分为二……
圆月当头,黑气尽散。恢复基础行动力的婴儿子森然望向身后,在一片狼藉的破屋内,紧贴墙角的痞子浮现出绝望的神色。
尾声
人生就像一列行驶的列车,通往未知的目的地,你永远不会知道前方的道路上有什么,也不会知道下一个站口迎接你的人是谁。
大年初三,晴,黑龙江天堂站。
“真是的,才待两天就急着要走,宝宝酱真是越来越任性了呢,有考虑过叔叔阿姨的感受吗?”舒涵一脸认真地说。
“看你说的,好像我再也不回来了似的。”婴儿子笑道。
“谁知道呢?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总是这么匆匆忙忙的,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还有鹏宇也是,难得一段感情怎么说断就断了呢?现在的年轻人啊,太不懂得珍惜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不说这些了,放心吧,舒小涵,等我忙完这学期会给自己好好放个长假,告别所有工作,再聚时一定陪你聊到天明。”
婴儿子说到这里暗下决心,回去后开始疯狂的打工生活,挣到足够多的钱为父母挑选一块好墓地。
“好吧,本小姐姑且信你一回,祝你一路顺风。”
就坐之后,还有乘客没到齐,车厢内外光阴冷暖,走过阴影与日光交界的走廊,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婴儿子拿出全家福的照片,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她望向窗外,友人已经离去,唯有记忆的光影残留,以及,那明暗渐变的站台一隅,被积雪覆盖的岩壁下方,石缝间的一抹绿。
“刘队,我们在火灾现场找到了……找到一个东西……”一名警察跑过来汇报道。被叫刘队的中年男子叼着半截香烟,听完猛地吸了一口,火星迅速燃到了烟蒂。“带我看看。”
穿过几名呆立当场的警察,刘队站到了队伍前面,下一秒,刚点上的香烟从他嘴里静静地滑落,掉到雪地里熄灭。
废墟中,一个奇怪形状的团状物摆放在房屋正中,仔细观察可以看到类似人的手骨、腿骨、脊椎、肋骨、头盖骨……
“请问,你是去广州吗?”
婴儿子抬头一看,对面的位置上已坐下一对年轻的男女,两人画风迥异,男子扮相得体十分优雅,女子染发穿耳一身朋克,作为情侣倒有些火星撞地球的味道。不过共同点还是有的,那就是颜值都高到没朋友。
“额……对,你们也到广州吗?”婴儿子收起了照片。
男子手上凭空多出一副崭新的扑克牌,而后像上演特技一样将54张牌在双手之间摊开、切换、把玩,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刚才说话的就是这名男子,旁边的女子从始至终一直看着窗外出神,模样有些高冷。
“选一张吧。”清一色的牌背在男子手中呈扇形排列着。
“是游戏吗?”婴儿子伸手抽出一张放在桌上,见男子笑而不语,又问,“魔术?算命?占卜?”
男子微笑示意。
婴儿子翻开桌上的纸牌,牌面印着黑桃Q。
“是未来,婴小姐。”女子忽然插话,转过头来冲她善意地一笑,即便身为女子,婴儿子也不禁楞了一下。“你怎么会知道……”
“没什么好惊讶的,票上写着车内每个人的名字。”
“可我并没有拿……”
“我叫水音夜,这位是备胎之一的白迹净,很高兴认识你。”婴儿子同女子握手:“我叫……被你知道了。”
“备胎什么的我就当没听到吧,话说你突然打断我好不容易营造出的神秘氛围是几个意思?”
“这么严肃干嘛?新同事不该搞好关系吗?”
“那个……”婴儿子越听越迷糊了,好在对方很快又分别回到了之前的微笑与出神状态。
这两个人也转变得太快了吧……
“婴小姐,要找工作吗?”男子问。
“这都被你们看出来了?先说好,只要不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再苦再累我都可以干,我就一个问题……”婴儿子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钱多吗?”
列车呼啸着驶入隧道,眼前一片漆黑。
我该如何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