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水之祸——诺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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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天有点儿不一样,这个剧令诺儿有些坐卧难安。邻座的姑娘几次侧过头来望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飘过疑惑的眼神。诺儿混然不觉,不停的伸手挠头发,身体在微微颤抖,上身倾斜着,好象做着随时拔腿就跑的准备。幕布终于关闭,人们在鼓掌,诺儿起身奔向出口,冲进昏暗的街道,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逃也似的迅速关上车门。她只想尽快回到家里去,没有办法再多停留哪怕一分钟。

今天这部剧《来自天国的慰籍》,是根据日本的一个女作家的故事改编的。描写一对相依为命的父女,女儿爱自己的父亲,一直在病榻前照顾他直到去世。而父亲去世后,女儿变得无所适从,陷入狂乱的幻想世界。女儿日夜思念父亲,每每梦境中相见相随,醒来后就陷入无法自拔的痛苦,她决定自杀去陪伴已入天国的父亲,最终得偿所愿……

水温又调高了一些,冲淋在水柱中的诺儿依然在不停的颤抖,她的身体被水流覆盖,紧闭着眼睛的她脸色苍白,温热的水似乎对她不起什么作用。除了浴室的水流动着,没有其它声音。她蹲在地上抱着腿,任水柱重重的打在脊背。这一次,蹲了好久,她不想动,似乎一站起来,自己就有可能散掉。不知过了多久,诺儿从淋浴室缓缓走出来,显得疲惫不堪。夜很静了,小区里几乎没有什么声响。她把头发擦干,拿起梳子的手却停在半空。

这把梳子曾经是握在爸爸手里的。每个上学前的清晨,爸爸会温柔的把诺儿长长的头发梳的很顺,每次那双握着梳子的手滑过她的耳朵时,都会有一种暖流充满诺儿的整个身体,她感到幸福;梳顺后爸爸的手会从上到下自然的再抚弄一下,好象在确认足够顺滑了才放心,再拿起皮筋帮她扎成马尾辫,不加任何修饰,只是一根皮筋。然后拍拍她的肩,“可以了,上学去吧!”诺儿会望着爸爸点点头,安静的背起书包准备去上学。每天早上的这段时光,是诺儿感到一天中最快乐的。其它时间的烦扰都变得可以承受,只要有这样的清晨一直存在,诺儿就觉得还可以走下去,还是有值得留恋的东西。

诺儿握着梳子的手轻轻落在自己的头发上,一点点向下滑动,很轻很慢,象是有另外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在控制梳子滑动的速度,一下又一下……眼泪象串成线的珍珠大颗大颗的从她的脸颊滑落,不受控制的涌向胸前,跌落地面。那双手再也不会滑过她的耳朵了,甚至她正在忘记那双手……她继续握着梳子,边梳着边回到客厅,栽进唯一的一把沙发椅上。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大概有一百四十平方,是父母留下的一份家业。客厅很大,很方正,朝南的阳台是通体的落地窗,有开放式的玄关,显得客厅特别敞亮。沙发椅就在靠近阳台的地方,可以直接看到夜色中的街景。诺儿没开灯,就那样梳着头窝在椅子里,夜灯从外面探进来,披在她身上,静逸而神秘。客厅里有一张很大的原木餐桌,桌子中央摆放着一个水晶玻璃花瓶,花瓶里插着三支白色的百合花。这张桌子大概可以轻松的坐下六个人,但却只有一把椅子,椅子前的桌面上,有一块精巧的扎染桌垫,垫子上有一只青花瓷的水杯。在客厅开一个十人左右的小型舞会是不会拥挤的,大家也可以随时席地而坐,即使伸长了腿靠墙坐着,也不会妨碍到其他人的来来去去。

客厅一侧连着两个房间,小的一间靠近门口,大的一间靠近阳台。小房间是转圈打在墙壁上直到屋顶的书架,里面摆满了书。地面中央有一块印度风格的地毯,上面也摆着几本书,好象是正在读着而未完成的,散落在地毯上。大的卧室有一张略宽的单人床,靠近门侧的墙矗立着一个老式的双门衣柜,床的另一侧有个小床头柜,一盏台灯立在上面。

这时,房顶发出一个清脆的声音,好象是楼上的人家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诺儿机灵了一下,紧接着呜呜的哭了起来,她抱着双腿蜷缩在沙发椅里,幽怨的哭声在房间里回荡。

诺儿是在父母每周定点爆炸式的争吵中长大的,这是家里的常规运动。小的时候,父母一争吵,她就躲到自己房间床边的墙角里蜷成一团,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直到外面安静了,爸爸推开房门去抱起她,身体已经没有知觉,任由爸爸把她放到床上或是客厅的沙发上,边叹气摇头边陪她坐一会儿,抚摸她的头发和脊背,五分钟后推门离开。房门被摔打上的一刹那,诺儿全身就颤抖起来,眼神迷离,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跑开还是继续坐在那里,反正她动弹不得。这时,一个怨毒的声音传过来——“你这么有本事,让你那没良心的爹疼你,怎么就没本事把他留在家里,别让他往外跑……瞧你那个贱样子,我欺负你了吗?就会给我看这副死样……”接着是碗盘清脆落地的声音,以及一声尖利的咆哮,砰的一声卧室的门关上了。诺儿依然怔怔地坐在那里,浑身颤抖,动弹不得。

十岁以前,她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她看到妈妈总是很伤心、很生气,而爸爸不发脾气,却又总是能惹妈妈生很大的气,他们到底在吵什么?她听不懂,只是很害怕。但妈妈对她说的话她懂了,是她不好,是她让爸爸不满意,是她没能让爸爸呆在家里,所以才惹妈妈生气,都是她不好。每每想到这一点,诺儿就更害怕,她怕有一天爸妈都厌烦她了,觉得她没用,把她推出家门,她越想越害怕,捂住耳朵,闭上眼睛,试图跟这个世界分开一会儿。所以,后来诺儿就非常努力的摸索着配合父母完成这套动作,希望这中间不要出任何纰漏,爸爸可以顺利的走出家门,妈妈也可以顺利的关上自己的房门,她也就可以继续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享受一段时间的不被打扰。

在之前的若干年里,这套戏码几乎成了一个固定的仪式,诺儿渐渐习惯起来,不再向之前那么怕,也许是因为她又长大了些。不需要再等爸爸来抱她,她会等外面安静下来,主动的走到客厅,落坐在沙发上,等待后面的动作一一如计划般完成。先是妈妈歇斯底里的拽着爸爸争吵,爸爸推搡着说她疯了,经过一番哭天抢地的咒骂,爸爸愤然甩手来到客厅,叹着气摇着头坐在诺儿身边,五分钟后摔门而去,再接着是妈妈对她的嘲讽,跌落的杯盘声音,以及再一次的摔门声……这一套完整动作周而复始的在诺儿的生活里上演着,直到十八岁考上大学离开家。

那些年里,她会尽量配合着把这套动作完成的流畅,好让这个过程尽量在预期的时间内结束,不要节外生枝。这样之后,她才能安静的回房间去做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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