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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之变,李建成、李元吉被杀
【原文】
癸未,突厥寇西会州。
五月戊子,虔州胡成郎等杀长史,叛归梁师都。都督刘旻追斩之。
壬辰,党项寇廓州。
戊戌,突厥寇秦州。
壬寅,越州人卢南反,杀刺史宁道明。
丙午,吐谷浑、党项寇河州。
突厥寇兰州。
丙辰,遣平道将军柴绍将兵击胡。
六月丁巳,太白经天。
秦王世民既与太子建成、齐王元吉有隙,以洛阳形胜之地,恐一朝有变,欲出保之,乃以行台工部尚书温大雅镇洛阳,遣秦府车骑将军荥阳张亮将左右王保等千余人之洛阳,阴结纳山东豪杰以俟变,多出金帛,恣其所用。
元吉告亮谋不轨,下吏考验。亮终无言,乃释之,使还洛阳。
建成夜召世民,饮酒而鸩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数升,淮安王神通扶之还西宫。
上幸西宫,问世民疾,敕建成曰:“秦王素不能饮,自今无得复夜饮!”因谓世民曰:“首建大谋,削平海内,皆汝之功。吾欲立汝为嗣,汝固辞。且建成年长,为嗣日久,吾不忍夺也。观汝兄弟似不相容,同处京邑,必有纷竞,当遣汝还行台,居洛阳,自陕以东皆王之。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汉梁孝王故事。”
世民涕泣,辞以不欲远离膝下。上曰:“天下一家。东、西两都,道路甚迩。吾思汝即往,毋烦悲也。”
将行,建成、元吉相与谋曰:“秦王若至洛阳,有土地甲兵,不可复制。不如留之长安,则一匹夫耳,取之易矣。”
乃密令数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闻往洛阳,无不喜跃。观其志趣,恐不复来”。又遣近幸之臣以利害说上。上意遂移,事复中止。
建成、元吉与后宫日夜谮诉世民于上,上信之,将罪世民。
陈叔达谏曰:“秦王有大功于天下,不可黜也。且性刚烈,若加挫抑,恐不胜忧愤,或有不测之疾,陛下悔之何及?”上乃止。
元吉密请杀秦王,上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状未著,何以为辞?”
元吉曰:“秦王初平东都,顾望不还,散钱帛以树私恩,又违敕命,非反而何!但应速杀,何患无辞!”上不应。
秦府僚属皆忧惧不知所出。行台考功郎中房玄龄谓比部郎中长孙无忌曰:“今嫌隙已成,一旦祸机窃发,岂惟府朝涂地,乃实社稷之忧。莫若劝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国。存亡之机,间不容发,正在今日!”
无忌曰:“吾怀此久矣,不敢发口。今吾子所言,正合吾心,谨当白之。”
乃入言世民。世民召玄龄谋之,玄龄曰:“大王功盖天地,当承大业。今日忧危,乃天赞也,愿大王勿疑!”乃与府属杜如晦共劝世民诛建成、元吉。
建成、元吉以秦府多骁将,欲诱之使为己用,密以金银器一车赠左二副护军尉迟敬德,并以书招之曰:“愿迂长者之眷,以敦布衣之交。”
敬德辞曰:“敬德,蓬户瓮牖之人,遭隋末乱离,久沦逆地,罪不容诛。秦王赐以更生之恩,今又策名藩邸,唯当杀身以为报。于殿下无功,不敢谬当重赐。若私交殿下,乃是二心,徇利忘忠,殿下亦何所用?”建成怒,遂与之绝。
敬德以告世民,世民曰:“公心如山岳,虽积金至斗,知公不移。相遗但受,何所嫌也?且得以知其阴计,岂非良策?不然,祸将及公。”
既而元吉使壮士夜刺敬德,敬德知之,洞开重门,安卧不动,刺客屡至其庭,终不敢入。元吉乃谮敬德于上,下诏狱讯治,将杀之。世民固请,得免。
又谮左一马军总管程知节,出为康州刺史。知节谓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尽矣,身何能久?知节以死不去,愿早决计。”
又以金帛诱右二护军段志玄,志玄不从。建成谓元吉曰:“秦府智略之士,可惮者独房玄龄、杜如晦耳。”皆谮之于上而逐之。
世民腹心唯长孙无忌尚在府中,与其舅雍州治中高士廉、右候车骑将军三水侯君集及尉迟敬德等,日夜劝世民诛建成、元吉。世民犹豫未决,问于灵州大都督李靖,靖辞。问于行军总管李世,世辞。世民由是重二人。
会突厥郁射设将数万骑屯河南,入塞,围乌城,建成荐元吉代世民督诸军北征。上从之,命元吉督右武卫大将军李艺、天纪将军张瑾等救乌城。元吉请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及秦府右三统军秦叔宝等与之偕行,简阅秦王帐下精锐之士以益元吉军。
率更丞王晊密告世民曰:“太子语齐王:‘今汝得秦王骁将精兵,拥数万之众。吾与秦王饯汝于昆明池,使壮士拉杀之于幕下,奏云暴卒,主上宜无不信。吾当使人进说,令授吾国事。敬德等既入汝手,宜悉坑之,孰敢不服!’”
世民以晊言告长孙无忌等,无忌等劝世民先事图之。
世民叹曰:“骨肉相残,古今大恶。吾诚知祸在朝夕,欲俟其发,然后以义讨之,不亦可乎?”
敬德曰:“人情谁不爱其死?今众人以死奉王,乃天授也。祸机垂发,而王犹晏然不以为忧。大王纵自轻,如宗庙社稷何?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将窜身草泽。不能留居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
无忌曰:“不从敬德之言,事今败矣。敬德等必不为王有,无忌亦当相随而去,不能复事大王矣!”
世民曰:“吾所言亦未可全弃,公更图之。”
敬德曰:“王今处事有疑,非智也;临难不决,非勇也。且大王素所畜养勇士八百余人,在外者今已入宫,擐甲执兵,事势已成,大王安得已乎?”
世民访之府僚,皆曰:“齐王凶戾,终不肯事其兄。比闻护军薛实尝谓齐王曰:‘大王之名,合之成“唐”字,大王终主唐祀。’齐王喜曰:‘但除秦王,取东宫如反掌耳。’彼与太子谋乱未成,已有取太子之心。乱心无厌,何所不为?若使二人得志,恐天下非复唐有。以大王之贤,取二人如拾地芥耳,奈何徇匹夫之节,忘社稷之计乎?”
世民犹未决,众曰:“大王以舜为何如人?”
曰:“圣人也。”
众曰:“使舜浚井不出,则为井中之泥;涂廪不下,则为廪上之灰,安能泽被天下,法施后世乎?是以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盖所存者大故也。”
世民命卜之,幕僚张公谨自外来,取龟投地,曰:“卜以决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卜而不吉,庸得已乎?”于是定计。
世民令无忌密召房玄龄等,曰:“敕旨不听复事王。今若私谒,必坐死,不敢奉教!”
世民怒,谓敬德曰:“玄龄、如晦岂叛我邪?”取所佩刀授敬德曰:“公往观之,若无来心,可断其首以来。”
敬德往,与无忌共谕之曰:“王已决计,公宜速入共谋之。吾属四人,不可群行道中。”乃令玄龄、如晦著道士服,与无忌俱入,敬德自他道亦至。
己未,太白复经天。
傅奕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上以其状授世民。于是世民密奏建成、元吉淫乱后宫,且曰:“臣于兄弟无丝毫负,今欲杀臣,似为世充、建德报仇。臣今枉死,永违君亲,魂归地下,实耻见诸贼!”
上省之,愕然,报曰:“明当鞫问,汝宜早参。”
庚申,世民帅长孙无忌等入,伏兵于玄武门。张婕妤窃知世民表意,驰语建成。
建成召元吉谋之,元吉曰:“宜勒宫府兵,托疾不朝,以观形势。”
建成曰:“兵备已严,当与弟入参,自问消息。”乃俱入,趣玄武门。上时已召裴寂、萧瑀、陈叔达等,欲按其事。
建成、元吉至临湖殿,觉变,即跋马东归宫府。世民从而呼之,元吉张弓射世民,再三不彀,世民射建成,杀之。
尉迟敬德将七十骑继至,左右射元吉坠马。世民马逸入林下,为木枝所,坠不能起。元吉遽至,夺弓将扼之,敬德跃马叱之。元吉步欲趣武德殿,敬德追射,杀之。
翊卫车骑将军冯翊冯立闻建成死,叹曰:“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乎?”乃与副护军薛万徹、屈咥直府左车骑万年谢叔方帅东宫、齐府精兵二千驰趣玄武门。
张公谨多力,独闭关以拒之,不得入。
云麾将军敬君弘掌宿卫兵,屯玄武门。挺身出战,所亲止之曰:“事未可知,且徐观变,俟兵集,成列而战,未晚也。”君弘不从,与中郎将吕世衡大呼而进,皆死之。君弘,显隽之曾孙也。
守门兵与万徹等力战良久,万徹鼓噪欲攻秦府,将士大惧。尉迟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宫府兵遂溃,万徹与数十骑亡入终南山。
冯立既杀敬君弘,谓其徒曰:“亦足以少报太子矣!”遂解兵,逃于野。
上方泛舟海池。世民使尉迟敬德入宿卫,敬德擐甲持矛,直至上所。
上大惊,问曰:“今日乱者谁邪?卿来此何为?”
对曰:“秦王以太子、齐王作乱,举兵诛之。恐惊动陛下,遣臣宿卫。”
上谓裴寂等曰:“不图今日乃见此事,当如之何?”
萧瑀、陈叔达曰:“建成、元吉本不预义谋,又无功于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为奸谋。今秦王已讨而诛之,秦王功盖宇宙,率土归心。陛下若处以元良,委之国务,无复事矣。”
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
时宿卫及秦府兵与二宫左右战犹未已,敬德请降手敕,令诸军并受秦王处分,上从之。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自东上门出宣敕,众然后定。上又使黄门侍郎裴矩至东宫晓谕诸将卒,皆罢散。
上乃召世民,抚之曰:“近日以来,几有投杼之惑。”世民跪而吮上乳,号恸久之。
建成子安陆王承道、河东王承德、武安王承训、汝南王承明、钜鹿王承义,元吉子梁郡王承业、渔阳王承鸾、普安王承奖、江夏王承裕、义阳王承度,皆坐诛,仍绝属籍。
初,建成许元吉以正位之后,立为太弟,故元吉为之尽死。诸将欲尽诛建成、元吉左右百余人,籍没其家,尉迟敬德固争曰:“罪在二凶,既伏其诛。若及支党,非所以求安也!”乃止。
是日,下诏赦天下。凶逆之罪,止于建成、元吉,自余党与,一无所问。其僧、尼、道士、女冠并宜仍旧。国家庶事,皆取秦王处分。
辛酉,冯立、谢叔方皆自出。薛万徹亡匿,世民屡使谕之,乃出。世民曰:“此皆忠于所事,义士也!”释之。
癸亥,立世民为皇太子。又诏:“自今军国庶事,无大小悉委太子处决,然后闻奏。”
臣光曰:
立嫡以长,礼之正也。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隐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势逼,必不相容。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隐太子有泰伯之贤,太宗有子臧之节,则乱何自而生矣?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发,然后应之。如此,则事非获已,犹为愈也。既而为群下所迫,遂至蹀血禁门,推刃同气,贻讥千古,惜哉!夫创业垂统之君,子孙之所仪刑也,彼中、明、肃、代之传继,得非有所指拟以为口实乎?
【原文华译】
1 四月二十五日,突厥入寇西会州。
2 五月一日,虔州胡人成郎等杀死长史,叛归梁师都;都督刘旻追击,将他们斩首。
3 五月五日,党项入寇廓州。
4 五月十一日,突厥入寇秦州。
5 五月十五日,越州人卢南造反,杀死刺史宁道明。
6 五月十九日,吐谷浑、党项入寇河州。
7 突厥入寇兰州。
8 五月二十九日,派平道将军柴绍将兵攻击胡人。
9 六月一日,太白星白昼划过长空。(《汉书·天文志》:“太白经天,天下革,民更王。”这是换皇帝的天象。)
秦王李世民既与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有矛盾,又认为洛阳是地理形势有利的地方,恐怕一朝有变,想要出京据守洛阳;于是命行台工部尚书温大雅镇守洛阳;又派秦王府车骑将军、荥阳人张亮率左右王保等一千余人前往洛阳,秘密结纳山东豪杰,以待事变。
李世民又多出金帛,让张亮随意使用。李元吉告发张亮密谋不轨,交付有司审讯;张亮始终不发一言,于是将他释放,让他回洛阳。
李建成夜召李世民饮酒,在酒中下毒;李世民突然心痛,吐血数升,淮安王李神通扶他回西宫。
皇帝前往西宫,问李世民病情,敕令李建成说:“秦王一向不能饮酒,以后晚上不能让他喝酒!”
然后对李世民说:“首先提出战略大谋,削平海内,都是你的功劳。我当初想要立你为继嗣,你坚决推辞;况且建成年长,做嗣子时间已经很久,我也不忍心夺了他的位置。看你们兄弟,似乎不能相容;同处京邑,必有纷争。我会派你回行台,居住在洛阳;自陕州以东,都由你做主。仍命你建天子旌旗,和汉朝梁孝王一样。”
李世民涕泣,推辞说不想远离父亲膝下。皇帝说:“天下一家,东、西两都,道路也近。我思念你的时候就过去,不须悲伤。”
李世民将要出发,李建成、李元吉一起商议说:“秦王如果到了洛阳,有土地、甲兵,不可再制伏;不如留他在长安,则一介匹夫而已,要拿下他也容易。”
乃密令数人上亲启密奏,说:“秦王左右听闻前往洛阳,无不喜跃;观他们的志趣,恐怕一去不返。”又派近幸之臣向皇帝陈说利害。皇帝的心思又变了,不再提起让李世民去洛阳的事。
李建成、李元吉与后宫嫔妃日夜向皇帝说李世民坏话;皇帝相信了,将要治李世民的罪。
陈叔达进谏说:“秦王有大功于天下,不可罢黜。况且秦王性格刚烈,如果加以挫抑,恐怕不胜忧愤,或有不测之疾,陛下悔之何及!”皇帝于是又不再提了。
李元吉密请杀秦王,皇帝说:“他有定天下之功,罪状并未彰显,有什么罪名呢?”
李元吉说:“秦王当初平定东都时,就瞻前顾后,不想回来;还散发钱帛,以树私恩,又违抗敕命,这不是谋反是什么?!就应该马上处死,何患无辞?!”皇帝不回应他。
秦府僚属都忧惧不知所出。行台考功郎中房玄龄对比部郎中长孙无忌说:“如今矛盾已深,一旦祸机窃发,岂只是府朝血流涂地,还有社稷之忧;不如劝秦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国。存亡之机,间不容发,正在今日!”
长孙无忌说:“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不敢开口;今天你的话,正合我心。我去说!”于是进去,告诉李世民他和房玄龄的谋划。
李世民召房玄龄密谋,房玄龄说:“大王功盖天地,当承大业;今日忧危,乃是上天襄赞,愿大王勿疑!”于是与府属杜如晦一起劝李世民诛杀李建成、李元吉。
李建成、李元吉以秦府多骁将,想要引诱他们,为自己所用;于是秘密以金银器一车赠送给左二副护军尉迟敬德,并写信引诱他说:“希望有幸得到长者的眷顾,以敦睦布衣之交。”
尉迟敬德推辞说:“敬德,本是贫贱之人,遭隋末乱离,长久沦落在叛逆之地,罪不容诛。秦王赐以再生之恩,如今又策名于王府,唯当杀身以为报。对殿下您,我没有什么功劳,不敢谬当重赐。若私交殿下,乃是二心,成了徇利忘忠之人,对殿下又有什么用呢?”
李建成怒,于是与他绝交。
尉迟敬德将此事告诉李世民,李世民说:“你心如山岳,就算给你一斗金子,我也知道你不会动摇。他送你什么你就收下,何必避什么嫌疑?!况且得以知道他有什么阴谋,岂不是好计策嘛!不然,反而招祸。”
既而李元吉派壮士夜里刺杀尉迟敬德;尉迟敬德知道,把大门全部洞开,安卧不动。刺客屡次到他门前,始终不敢进。李元吉于是向皇帝诬陷尉迟敬德,下诏狱审讯,将要处死。李世民坚决求请,得以免死。
李元吉又诬陷左一马军总管程知节,外放为康州刺史。程知节对李世民说:“大王股肱、羽翼都要被除尽了,自身如何能长久?程知节冒死不走,愿早决计。”
李元吉又以金帛引诱右二护军段志玄,段志玄不从。李建成对李元吉说:“秦府智略之士,可忌惮的唯有房玄龄、杜如晦而已。”于是向皇帝诬陷二人,将二人都逐出亲王府。
李世民的心腹,只有长孙无忌还在府中,与他的舅舅、雍州治中高士廉,右候车骑将军、三水人侯君集及尉迟敬德等,日夜劝李世民诛杀李建成、李元吉。李世民犹豫未决,问灵州大都督李靖,李靖不肯回答;问行军总管李世勣,李世勣也推辞不答;李世民由此敬重二人。
正巧突厥郁射设率数万骑兵屯驻河南,入塞,包围乌城;李建成举荐李元吉代替李世民督诸军北征。皇帝听从,命李元吉督右武卫大将军李艺、天纪将军张瑾等救援乌城。
李元吉请求让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及秦府右三统军秦叔宝等与他同行,简阅秦王帐下精锐之士以增补李元吉军。
率更丞王晊密告李世民说:“太子对齐王说:‘如今你得了秦王骁将精兵,拥数万之众,我与秦王在昆明池为你饯行,使壮士拉杀之于幕下,上奏说他暴卒,主上也没法不信。我自会命人向父亲进言,让他把国事授给我。尉迟敬德等既落入你手中,应该全部坑杀,谁敢不服!’”
李世民把王晊的话告诉长孙无忌等,长孙无忌等劝李世民先下手为强。李世民叹息说:“骨肉相残,古今大恶。我也知道祸在朝夕,想要等他们发动,然后以义讨伐,不行吗?”
尉迟敬德说:“人之常情,谁不爱惜生命!如今众人以死奉王,乃是天授也。祸机随时爆发,而大王还晏然不以为忧。大王纵然轻视自己,对宗庙社稷又如何?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将窜身草泽;不能留居大王左右,束手等死!”
长孙无忌说:“不从敬德之言,今天就是事败之日。敬德等必不为王有,无忌也当相随而去,不能再侍奉大王了!”
李世民说:“我的意见也未必应该全部推翻,你们再想想办法。”
尉迟敬德说:“大王如今处事犹疑,这是不智;临难不决,这是无勇。况且大王一向所畜养的勇士八百余人,在外面的现在已经进入宫中,全身披甲,手执兵器,事势已成,大王能停下来吗?”
李世民又问府僚们的意见,都说:“齐王凶戾,终究不肯侍奉兄长。最近听护军薛实尝对齐王说:‘大王的名字,合起来就是一个“唐”字(“唐”字的小篆恰好是“元”字与“吉”字小篆上下相叠),大王终将主掌唐朝祭祀。’齐王喜悦说:‘只要铲除秦王,取东宫易如反掌。’他与太子谋乱未成,已有取太子之心。乱心无厌,何所不为!若使二人得志,恐天下不再为唐朝所有。以大王之贤,取他二人就如同在地上拾起一根草芥而已。为什么要遵循匹夫之节,而忘了社稷之计呢?”
李世民还是不能决断,众人说:“大王认为舜是怎样的人?”
回答说:“圣人啊!”
众人说:“假使舜疏浚水井的时候被他弟弟埋葬,则成为井中之泥;整修屋顶的时候被他弟弟烧死,则成为屋上之灰,安能泽被天下,为后世效法!所以,他父亲拿小棍打他,他就承受;拿大棒打他,他就逃走——这是因为要看轻重。”
李世民下令占卜,幕僚张公谨从外面进来,把龟甲砸在地上,说:“占卜是用来决疑;如今事在不疑,还占卜什么?如果卜而不吉,能放弃吗?”于是开始定计。
李世民密令长孙无忌密召房玄龄等,房玄龄说:“皇帝有敕旨,不能再侍奉秦王;现在如果私下谒见,必定被处死,不敢奉教。”
李世民怒,对尉迟敬德说:“房玄龄、杜如晦岂会背叛我吗?”取所佩刀,授给尉迟敬德说:“你去看看,若无来心,可以砍下他们的首级送来。”
尉迟敬德前往,与长孙无忌一起晓谕他们说:“王已决计,公宜速入共谋之。我们四人,不能一起在路上走。”
于是令房玄龄、杜如晦穿着道士服,与长孙无忌一起进入秦王府;尉迟敬德走别的路,也到了秦王府。
六月三日,又是太白经天。傅奕密奏:“太白星出现在秦国对应的地带,秦王当有天下。”
皇帝把这份密奏送给李世民。于是李世民密奏李建成、李元吉淫乱后宫,并且说:“臣于兄弟无丝毫辜负,如今他们要杀我,那简直是为王世充、窦建德报仇。臣今枉死,永违君亲,魂归地下,实在耻于见诸贼于地下!”
皇帝看了密奏,愕然,回复说:“明天我会问个清楚,你也早点入朝。”
六月四日,李世民率长孙无忌等入宫,伏兵于玄武门。张婕妤已知道李世民上表的内容,派人飞驰报告李建成。
李建成召李元吉商议,李元吉说:“应该集结我们手里的兵马,称病不朝,以观形势。”
李建成说:“兵备已严,我当与弟入宫参见,自问消息。”于是一起入宫,前往玄武门。皇帝此时已召裴寂、萧瑀、陈叔达等,准备共同审理。
李建成、李元吉走到临湖殿,觉察有变,即刻掉转马头,想东归宫府。李世民跟上去,大声呼喊;李元吉张弓射李世民,三次没有射中;李世民射李建成,一箭将其射死。
尉迟敬德率七十骑兵继至,左右将李元吉射坠马下。李世民的马跑入林下,被树枝挂住,坠地不能起。李元吉赶到,夺过李世民的弓,要用弓弦将他扼死;尉迟敬德跃马呵斥。李元吉往武德殿奔跑,尉迟敬德追射,射杀了他。
翊卫车骑将军、冯翊人冯立听闻李建成死,叹息说:“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乎!”于是与副护军薛万彻,屈咥直府左车骑、万年人谢叔方,率东宫、齐府精兵二千人飞驰前往玄武门。张公谨多力,独自闭关以拒;冯立等不得进入。
云麾将军敬君弘执掌禁军,屯驻玄武门,挺身出战;他的亲信制止他说:“事未可知,且徐观其变;等军队集结完成,成列而战,为时未晚。”敬君弘不从,与中郎将吕世衡大呼而进,都战死。敬君弘,是敬显隽的曾孙。
守门兵与薛万彻等力战良久,薛万彻鼓噪欲攻秦府,将士大惧。尉迟敬德手持李建成、李元吉的首级展示,东宫及齐王府兵于是崩溃;薛万彻与数十骑亡入终南山。冯立既杀了敬君弘,对他的部下说:“也足以稍微回报太子了!”于是解散部队,逃于荒野。
皇帝正泛舟于海池,李世民派尉迟敬德入宫宿卫。尉迟敬德身披铠甲,手持长矛,直奔皇上所在。
皇上大惊,问:“今天作乱的是谁?你来做什么?”
回答说:“秦王因为太子、齐王作乱,举兵诛杀他们。恐怕惊动陛下,派臣来宿卫。”
皇上对裴寂等人说:“想不到今天看见这事,怎么办?”
萧瑀、陈叔达说:“李建成、李元吉本来当初就没有参与起义行动,又无功于天下;他们嫉妒秦王功高望重,共为奸谋。如今秦王已经讨而诛之,秦王功盖宇宙,率土归心,陛下如果封他为太子,把国务委托给他,也就没事了。”
皇上说:“善!这也是我的本心。”
当时宿卫及秦府兵与二宫左右还在交战,尉迟敬德请皇帝降下手敕,令诸军一起接受秦王处分;皇上听从。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从东上阁门出宫宣敕,众人随即都安定下来。皇上又派黄门侍郎裴矩到东宫晓谕诸将卒,全都罢散。
皇上于是召见李世民,抚慰他说:“近日以来,几乎有了投杼之惑。”李世民跪伏在皇帝胸前,号泣恸哭很久。
李建成的儿子们:安陆王李承道、河东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训、汝南王李承明、钜鹿王李承义,李元吉的儿子们:梁郡王李承业、渔阳王李承鸾、普安王李承奖、江夏王李承裕、义阳王李承度,全部被杀,并除去皇室户籍。
当初,李建成许诺李元吉,自己即皇位之后,立他为太弟;所以李元吉为他尽死力。
诸将想要杀光李建成、李元吉左右一百余人,抄没他们的家产,尉迟敬德坚决争执说:“罪在二凶,既已伏诛;如果再牵连他们的支党,这不是求天下安定的办法。”于是停止。
当天,皇帝下诏,大赦天下。凶逆之罪,止于李建成、李元吉;其余党羽,一概不问。所有和尚、尼姑、道士、道姑,一律恢复原状(本年四月下诏还俗)。国家政事,都由秦王处分。
六月五日,冯立、谢叔方都自己出来了;薛万彻逃亡藏匿,李世民屡次派人晓谕他,这才出来。李世民说:“这都是忠于自己的职责的人,是义士。”释放了他。
六月七日,立李世民为皇太子。又下诏说:“自今往后,军国政事,无论大小,全部委托太子处决,然后闻奏。”
【司马光曰】
立嫡以长子,这是正礼。但是,高祖之所以有天下,都是太宗之功;隐太子以庸劣之资,而居于其上,双方都处于相互猜疑和逼迫的地位,必定不能相容。如果高祖有文王之明,隐太子有泰伯之贤,太宗有子臧之节,那乱事也不会发生!既然都做不到,太宗开始时想要等太子先发动,然后回应——如此,则责任不在自己一方,算是最好的结果。既而为群下所迫,以至于喋血宫禁之门,手刃一母同胞,受到千秋万代的抨击,实在可惜!创业垂统之君,是子孙所效仿的榜样,之后唐中宗、玄宗、肃宗、代宗的传继,岂不都是有这个榜样在那里,让他们找到了借口吗?
王夫之曰:「王之所以王,霸之所以霸,圣之所以圣,贼之所以贼,反身而诚,不言而喻。保尔子孙,宁尔邦家,岂他求之哉?自非圣人,未有能免于祸乱者。立适之法,与贤之权,皆足以召乱,况井田封建之画地为守者乎?」
【学以致用】
玄武门事件的思考
01,人生会有很多的结果,但没有任何一个如果
“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隐太子有泰伯之贤,太宗有子臧之节,则乱何自而生矣?”
司马光这段话里面讲到了“齐家”里面一个重要的家风文化,一个字,
让。
这个字要能够立得住,能够成为家风文化,最主要的在于第一代领导者(也就是李渊)对这个字的重视,以及“理念与行动”的结合。
比如,李渊想要立李世民为太子时,李世民是有多次“让”的举动。 那么,相对而言,李建成、李元吉兄弟,谁有“让”的表现?在哪些事情上有“让”的行为?
另外,在价值对比上
李渊认为李世民是有资格做太子的,因为他清楚,李唐公司的发起,发展,以及到如今的地位规模,李世民的功劳最大。
而他认为李建成也有资格的原因在于,他以嫡长子的身份坐在太子的位置有八九年了,不忍心让他挪位置。
从国家接班人的角度 ,从贡献度来看,这两者的价值有对比性吗?
李渊有去试探性的问过李建成,看看他有没有愿意让位置给李世民的想法?
所以,一家公司的价值观条例,老板不能期待员工首先拥有这个东西。而是要从本人开始,要有意识无意识的导入。
因此,李渊自己没有做到有意识的去引导和沉淀“让”字决的家风,而期待自己的儿子们拥有这个“让”的理念,这就很不现实。
以司马光这句话的意思,“让”字决当然能够化解掉玄武门的事件。可是世上没有如果,李渊做不到周文王的“明”,李世民兄弟三人也做不到泰伯等人的“让”。
02,有些矛盾不能留给下一代人来解决
从履霜坚冰至的角度,李渊其实早就看出来李世民,李建成之间未来会有矛盾。
本来李渊应该早点把这种矛盾化解掉
比如前面提到的,要导入“让”的文化,如果李建成没有发自内心的认可这个东西,那就要迅速让拥有这个“让”字理念的李世民来接班。
在公司初期阶段,有些文化的内涵,必须是老板(大家长)强制引导的,然后经过潜移默化来打磨沉淀,成为一种好的自身习性。
所以,李渊本应该去对比观察几个儿子的心性,然后确定自己的决策,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他任由这种矛盾继续发展,让他们兄弟自己解决。
最后发展到了你死我活地步。
李世民想和平,李建成会同意吗?李建成想和平,李元吉会接受么?何况,李渊的嫔妃,还有他们这几人背后又有那么多利益相关者,每个人都有私心在扰动。
所以,对于整个通鉴来讲,其中最值得我们学以致用的规律之一,就是易经里面的这句话:履霜坚冰至。
当我们在对人、事、组织、环境等未来做预判时,要习惯性的用到“履霜坚冰至”的原则,然后提前做好应对。
有些是需要强势介入,提前打断某种趋势(就好比家里有女儿的,家长都防着小黄毛的出现),有些需要备而不用。即便一辈子用不上也没得关系。
所以李渊这种犹豫不决的性格所导致的不好的结果,值得我们警醒。
03,关于司马光所讲的榜样与借口
这是双面性的
想干坏事的,都能够把圣贤的经典语句摘抄出来当做挡箭牌, 比如北齐的祖珽就经常这么干
想干好事的人,就会当做好的教训,从自身做改变。
比如后面李隆基的大哥李成器,他处于李建成的情况,所以他吸取玄武门事件的教训,辞让太子职位,李隆基对他也挺好。
秦汉以后,在皇族权位博弈当中,能把兄弟关系处理的很好的,一个是东汉光武帝的儿子,汉明帝刘庄,一个就是李隆基了。他们都对自个的兄弟都很不错。而他们的兄长都恪守了一个“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