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雪非花
外公摔伤卧床已有月余,瘦了好多,脸都小了一圈。想来也是,他心中大概是郁闷极了的,只是没有在亲人们面前表现罢了。外公平日里是喜欢四处走动的,如今却因着腰伤不得动弹,每日里只能静躺于床上,翻身都困难,这样的日子能不叫人郁闷吗。
想起上月母亲打来电话讲述外公晕倒摔伤的情景,依然心有余悸。那日母亲赶集,近果市时远远瞧见街中央围了好些人,待到走近听得人们议论才知是有人晕倒在地,无人认识都不敢扶。当时,母亲想看看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便挤进了人群之中,这一看委实把她吓了一跳,那躺在水泥地上的人竟然是外公。
母亲讲电话时接连说着“幸亏”,当时外公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嘴唇发紫,手脚冰凉,任凭帮忙的乡邻们掐着人中呼喊,都没有丝毫反应。上年纪的老人摇着头对母亲说人可能不行了,遇事一向沉着冷静的母亲当场大哭起来⋯⋯
我能想象得到母亲当时是何等的惊慌与悲伤,等到外公苏醒,她才给我打来电话,平静的讲述着刚刚所发生的一切。电话结尾,母亲说:“你外公差点就没了⋯⋯唉呀,幸亏我今天去赶集了,幸亏我去那里看了,幸亏⋯⋯不然,唉,听到说你外公没气了,我呀就哭了。”
后来,我与母亲再谈起外公晕倒的事,母亲说自己那时只是想到可能就要没有父亲了,不知怎的就哭了起来。
外公已到耄耋之年,身体本就不好,亲人们大概心中都有着些许准备,然而真正到了那个时刻,又有谁能忍得住悲伤呢!
近来我时常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我一岁多时,父母将我送到了外公家里寄养。在我七岁之前的记忆里,没有关于父母的丁点印象,与外公在一起的情景却是许多。
夏夜里,外公摇着蒲扇为我驱赶蚊虫;雨后的清晨,外公提着装满野菌的小竹篮踏进院门;外公挥着锄头翻地,我蹲在旁边捉蚯蚓抓蚂蚁;外公弯着腰站在田里割水稻,我坐在田埂上等着他给我抓蚂蚱⋯⋯
外公常说那时不管到哪里去吃酒席,他都会背着我前去帮忙,因为我独个儿也能玩,从不会缠着他吵闹。到了开席,我就乖乖坐着夹菜吃饭,旁人见了都夸我丁点大还真是懂事。
待到我上幼儿园,外公才将我送回家,这事亲人们讲了好些年。那是我们家第一次杀年猪,等到吃罢晚饭,我便要外公带我回“家”,怎么哄都是不行。据说父亲那时非常担心我会不认家了,后来我每每想像起那个情景,那年轻贫穷无奈的父母,耐心哄骗着我的外公,我总是会感到莫名的心酸。
我的外公极爱吃蚕豆。从我念小学开始,他每年过生日,我都会送他一小袋蚕豆。记不清是送到哪一年,我突然发现我的外公已经咬不动蚕豆了。
念书之时,隔些日子我便会步行十几公里去往外公家住上一晩,第二天再早起赶去上学;每年寒暑假期,外公家我也是必去的。那时候,外公家的院子里有一条小溪,就在土墙根下流淌着,溪水清澈见底,冰凉冰凉的;溪旁李树下有一群大白鹅,儿时的我十分惧怕它们,只要院门一响,它们就会伸长脖子“呱呱嘎嘎咯咯”地扑腾到人跟前,躲避不及就会被它们啄上一口,疼得不行。常常的,人需得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远离它们悄悄走进院子,即使那般,它们也总能发现,好家伙,又得听着叫唤飞跑一阵了。后来,我也学得聪明起来,每每从它们身旁经过,我必是手持长棍的。
想不起来是从哪一年开始,外公家没有再养鹅。零几年,外公家重建房屋时,推了土墙,填了小溪,砍了李树,水泥地替代了青石板,院门也改了朝向,只留得一间原来的老厨房作冬日烤火之用。每年春节,亲人们聚到外公家时,都会搬起小板凳围坐在老厨房的火堆旁陪着外公外婆嗑瓜子儿闲聊天。
上月回家看望外公时,外婆说那老厨房的梁朽了,指不定哪天就得拆了。我走进去慢慢地拉开破旧的木板后门,轻轻地踏出去,瞧了瞧屋后那口记忆中的水井,虽早已废弃,井口杂草丛生,却还静悄悄地漫着清水。想起儿时的水井,周围并无杂草,石板被踩得光亮⋯⋯
写到这里,我泪湿了眼眶⋯⋯忽然间想起三月之时,我因着自己的无知,失去知觉十几个小时,父亲初闻手抖得洒了一杯酒,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外公已年老体衰,父母呢,都跟着脚步在后面走着⋯⋯
三月之后,我常常对自己说,得把自己活好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