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堪称“壮美”的爱情故事。
只一言便倾尽一生,无悔亦无怨,固执的耗费青春与生命只为斯人一句:“等我回来”永萦于耳,不可谓不“壮”;身为下贱,心洁如圣,时代造就的丑恶与疮痍为世人所不容,你却出淤泥而不染纤尘,不可谓不“美”!
今天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是“二战”时期发生的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
日本横滨的街头,来来往往的人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位满脸涂着厚重白色粉末,画着非常夸张眼影的老奶奶,她常年穿着高跟鞋和白纱裙,带着长长的白手套,看起来简直像个活僵尸!她是“二战”遗留下来的娼妓,她的真实名字叫做“西冈雪子”,日本人则叫她“艳艳”,又或者“玛丽小姐”,甚至有人称她为“皇后陛下”。
那时,她已经83岁了,当别的所有老人都在颐养天年,享受儿孙绕膝天伦之乐的时候,她却依旧驮着佝偻的身体站在横滨街头招揽生意,因为在日本她没有家,没有亲人,更没有朋友,每一次走到哪儿她都随身带着自己全部的家当,因为简单的两个字:生存!
故事的开头得回到1945年,纳粹日本投降,美国军队进驻日本,玛丽的父亲恰好去世,玛丽的弟弟趁机霸占了父亲全部的财产,将她扫地出门,时年24岁的玛丽只好只身一人飘零到了横滨,讨生活。
当时的日本,因为战争投入了几乎全国的人力物力财力,加之战败,百姓的生活越发的难以维持,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失业的流民,那个时候人们一看见有招工的广告,失业者们便发了疯似的蜂拥而上,还不时发生因为争一份工作而发生的大小流血事件,玛丽一个弱质女流,如何争抢得赢那些男人。
正当玛丽快要绝望的时候,一则招聘广告吸引了她的眼球,广告上面招聘的只限女性,玛丽犹如在沙漠里看到了绿洲一样的兴奋,当即报了名。
然而,做梦都没曾想到的是,这个决定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轨迹。
那时的玛丽,年轻貌美,容颜艳丽,既会弹钢琴,又写得一手好字,关键还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很快她就通过筛选被正式聘上。
当她还沉浸在喜悦当中时,忽然被带到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面禁满了和她年纪相仿的妙龄少女,她才得知她应聘的是国家卖春机关。因为当时的美国士兵在日本横行无忌,作为战败国家的日本出于各种因素的考虑,决定用一部分女性的肉体,来换取绝大部分妇女的安全。
那是玛丽一生中最黑暗的一段历史了,玛丽和其他女子一样,没日没夜的惨遭美国士兵蹂躏,性虐,最多一天竟被迫接待55人,那个时候玛丽觉得自己再没有“人”的感觉了。
但是还算幸运的是,一位有良知的美国记者在深入调查,对日军慰安所制度进行了报道。这引起了这些美国兵家属的强烈不满,在一片抗议下,日本政府终于关闭了各处慰安所。
她们就这样用肉体和眼泪,免费替自己的国家还了孽债,留下满身的疮痍,再被惨无人道地赶到街上······
出了慰安所,这些没有谋生能力,丧失生活成本的女人,只能继续的从事色情服务行业,她们站在美军经过的街道两侧,嘴上抹着廉价刺眼的口红,穿着过于暴露的裙子,摆出各种妖娆的表情,卖弄色相,只为了吸引美国大兵的光顾,获得一点赖以生存的微薄收入。人们称她们为“潘潘”。
玛丽同样也得服从命运的安排,继续从事自己深恶痛绝,令人羞耻的色情服务行业,但是她又与其他“潘潘”不同,她面容姣好,会画画会弹钢琴,嘴里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从不搔首弄姿,走路高傲的抬起头颅,穿着复古的裙装,明明就是一个妓女,却打扮得像一位气度雍容的贵族小姐,她只招呼那些她看得上的客人,也正因如此她成了许多美国军官点名要见的“潘潘”。
在那个人人匆忙为生存而生存的年代,她在当时的风尘花町名噪一时,她是妓女中的一个优雅存在,大家都叫她“皇后陛下”。
终于,她遇到了他!
他儒雅,俊朗,有较高的文化,幽默,善解人意,这让阅人无数的玛丽第一次有了爱情的冲动,原本早已冰冷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爱之火焰点燃,并且迅速蔓延周身,难以自拔,他们很快的坠入爱河,他送给了她一枚翡翠戒指,作为定情信物,那一刻起,玛丽天真的以为自己终于即将摆脱这种非人的生活了······
时光荏苒,一下子就到了1951年,美国军队被全部撤回,相恋的美国军官必须随着大部队遣返美国,这是命令,军人服从命令是履行天职,所以他只能快马加鞭的赶回美国,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但是走的时候他告诉她:我会回来找你,请等我!
据说那天,玛丽去送行,有人看到玛丽和一个外国男人拥吻,邮轮起航时,玛丽跟着邮轮奔跑,邮轮已经消失在海岸时,玛丽开始站在那里唱歌,引来了不少围观的路人,那个场景想象起来是那么的悲凉·····
军官走后,玛丽为了活着等他回来,依旧操持着旧业,但是她的心始终只属于他一个人,她默默地坚守着一个底线:“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但你不能吻我,玛丽出卖身体,不出卖灵魂”,她翘首以盼他坐着载着他离开的邮轮再载着他回来,然后再载着他们俩离开这不堪回首的伤心之地。
为此,她改变了往日的装扮,她开始只穿纯白蕾丝裙,戴着纯白蕾丝手套。她给自己清秀脸上用粉刷的煞白,眼睛用浓浓的眼影所包裹,嘴巴常年是鲜艳的朱红色,就像一个特别而怪异的艺妓。她之所以这样打扮,是想在未来的某天,回到横滨的军官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认出她......
即使这样打扮,光顾玛丽的人依然很多。但岁月如刀,玛丽渐渐老了。到了40岁,就很少有人找她了;到了50岁,就几乎没人找她了。当年那些和她并肩街头的潘潘都早已另谋出路,只她依然故我,以雷打不动的姿态和装扮出现在横滨街头。
人们看到年老色衰的玛丽每日打扮得像幽灵一样出现在街头,很多人见了她会害怕,会嫌弃,她被视为耻辱,没有人愿意碰玛丽用过的东西,对她的曾经大家虽缄默不言,但都充满了鄙夷,年纪大一点的私底下都忍不住骂她一声不知廉耻的“老娼妓”。
年纪小一点的人会当面呵斥她,“你这么老还出来卖,真是不知羞耻!”总之对于玛丽,几乎整个横滨都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就连政府也觉得她丢人现眼,损害城市形象,因此她被警察带走了二十二次!
只是每次从警察局出来后,她依然故我:“如果说我是一个妓女,那么我永远是一个妓女。作为一个妓女的本分,我会一直做下去。”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等着那个坐着邮轮,面带微笑来接她去天堂的爱人!
每日在街上游荡的玛丽一直都是大家嗤之以鼻的存在,横滨的大部分地方都把玛丽拒之门外,直到有一天就连她常去的一家理发店也将她拒之门外。
一位客人抱怨她的到来,凶巴巴的对理发店老板娘说:“如果她还来这里做头发的话,我们就不来了。”理发店老板娘无奈只好告诉玛丽请她从今往后再也不要来了。而玛丽只是鞠了个躬,有些失望地说:“真的不可以了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玛丽没有埋怨也没有抗议,她只遗憾地说:“是这样啊,那好吧”,然后默默地选择离开。
人们都说“上帝如果执意为你关上一扇门,一定会在某个地方悄然为你打开一扇窗”,是的,世界并不像你想象般绝望,有侮辱她的人,自然,也有善待她的人。
无家可归的玛丽,每天会在一个固定的街角游荡。累了就在一家旅社的大堂里休息,那里有一把属于她的破椅子,这是一个商务老板送给她的,上面用中文写着:我爱你。
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晚上,她就睡在这间大厦的过道里,睡在这把椅子上,脚放在她的包上。后来,有一间大厦的老板,他给了玛丽一个睡觉的地方,就是大楼大厅的一把长凳。其他大楼的人都会驱逐她,只有这位老板愿意让她留在这里。
不愿意平白无故接受施舍和馈赠的玛丽每年过年都会寄小礼物给这位老板,比如,一张明信片,一条毛巾。玛丽时常也会去咖啡厅喝一杯廉价咖啡,但客人们大都对她充满敌意,并对老板说:“请别让那个妓女进来,我担心哪天用到她喝过的杯子。”
好心的店主不忍心赶走可怜的玛丽,既然专门给她买了一个与咖啡厅所有杯子不一样的杯子,并贴上“皇后陛下”。店主告诉她:“皇后陛下,当然要用最好看的杯子。”于是,玛丽每次去点餐就会礼貌地说:“请用我的杯子给我装一杯咖啡。”
虽然一贫如洗却一直骄傲地活着,玛丽从不讨好当权的人,谁要同情给她钱,她立马转身就走。她说:这是一个妓女的自尊。
做一份工,拿一分钱,她觉得,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这个城市里继续活下去。其实,玛丽自己很清楚在大家心目中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有一次她常去的化妆店老板看着她孤独的背影,想请她喝杯咖啡。而玛丽却大声地喊:“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快走开,快走开!”生怕别人没听见······
原本感到既羞愧又气愤的老板娘被丈夫说了一通:“你这是在干什么,如果你和她在一起喝咖啡,别人看到了都会说你和她干着同样的勾当。”
老板娘忽然明白了什么,玛丽她知道自己是怎样的活在别人的口中,她不愿任何人因为自己而承受流言蜚语的伤害。
就这样,在绝大部分人的冷眼唾弃和绝少数人的温暖关怀下,时间很快到了1991年,玛丽整整70了,她遇到了生命中第二个非常重要的男人——元次郎。
元次郎是一位同性恋者,是异装皇后,也是歌手。年轻的时候,他的母亲和玛丽一样迫于生计成为一名妓女,他从小到大被人们称呼“娼妇的儿子”,为此他从来不尊重自己的母亲,并且当着母亲的面大骂母亲是妓女。
当母亲溘然长逝的时候,历经了生活艰辛的元次郎终于明白了母亲的不易,幡然醒悟的他悲痛欲绝,后悔莫及,当他第一眼看到年迈玛丽的时候,他将所有的愧疚转化成一个儿子对母亲深沉的爱。
他开始像儿子一样关照玛丽,他和玛丽之间的感情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羁绊,他们每周都会一起吃一次饭,聊聊天、谈谈心…元次郎的每次演出都有一个专属玛丽的位置。
在这凉薄的世界,他们成了彼此最深的依靠。
然而,1995年,在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过后,人们习以为常视线里的玛丽突然消失了。
在离开的前一晚,她给元次郎写了一封信:如果再给我三十年,我会努力成为一个好老太太。我还有很多很多梦想……
这时,人们才发现那个从事了半个世纪妓女工作的她,那个每天雷打不动出现在横滨街头的她突然没了踪迹。人们似乎感到了一丝的不习惯了······
元次郎收到信后疯狂的四处寻找玛丽,终于在玛丽的家乡,一所乡下的敬老院找到了她,那时的玛丽已经褪去了她44年始终如一的装扮,穿着朴素,一袭短发,神情安静祥和,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与众不同的异样。元次郎站在敬老院的舞台上缓缓唱着10年前玛丽第一次看他演唱时的那首《I Did it my way》,她只是安静的聆听着,频频的点着头,曲终人散时,她紧紧地握着元次郎的双手,就像阔别已久的老朋友。
2005年,玛丽去世了,直到生命的最后她也未能如愿等到那个坐着邮轮来接她的美国军官,或许从她卸妆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今生今世再难复见,可是那一份她所执着的爱情,是她今生唯一珍贵的奢侈品!
临死前,她回忆起一个人夜晚踟蹰路上的心情:“我想起的却不是孤单和路长,而是波澜壮阔的海和天空中闪耀的星光。”她面带微笑,仿佛从未受过伤。
在人世间饱受歧视和冷遇的她,把伤害轻轻推开,只牢牢记得生命中那些美好的瞬间。
故事讲完,泪眼婆娑,不由得我信口吟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