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忽然黑了下来,有不间断的狂风卷起枯叶,肆无忌惮的搅乱天与地的界线。
我站在校园门口的斑马线前,指示灯由绿转红。无法前行,定格在马路对面。
要下雨了,校园内走出的人群早早打起了伞。
薛邈一出校门就看到对面的我,先是惊讶后是欣喜,我看到笑容爬上他的嘴角。有车流在我们中间川流不息,他的表情像不断切换的幻灯片。
狂风将树枝“咔嚓”折断,如灾难来临前的预警。成吨的雨水砸下来,地面腾起一片白烟。指示灯由红转绿,车流戛然而止,人群抱头鼠窜。
薛邈横穿混乱的人群向我跑来,雨水流进他大张的嘴巴里,喧嚣的雨声让我一点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他终于冲到我的面前,硕大的雨伞遮住倾泄而下的雨水。
“你怎么来了?”他紧蹙着眉头,像摇曳在雨中的花。
狂风打在我湿漉漉的衣服上,我想回答,一开口,却只能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
他把伞塞进我的手里,快速的脱去外套披在我的肩上,一如当年温暖悄然绽放。
那年,我15岁。父母对付了十六年的婚姻终于在那天轰然坍塌。
我放学回家,门没推就自己开了,屋内一片狼藉,锅碗瓢盆散落一地,一切玻璃制品全都碎成了渣。衣柜门开着,衣服落了满地。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对门,刚搬来不久的邻居打开了门。薛邈从门内走了出来。他说:“木栖,来我这吃饭吧。”他说的小心翼翼:“你……你爸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先来吃饭,一会儿我们一起上学。”
薛邈是我所在中学的老师,那年他26岁,毕业不久,租了这间离学校最近的公寓。
我走进去,家里收拾的干净整洁。那天中午吃的是石锅拌饭,单身的他手艺却不错。只是拌饭的辣酱太多了,辣的我直掉眼泪。
骤雨下得噼里啪啦,我们站在路中间,人群从我们身边匆匆而过。
“走,和我回家。”薛邈把我圈进怀里,坚实有力的大手箍住我的,一股热浪涌到胸腔,我有点难受。
那年他也是如此。
自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妈妈。爸爸深夜才回家,带着满身酒气。即使有时回来的早些,也是一个人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家里处处透着凉气,空气是凉的,玻璃上结着霜花。连灶台都是凉的,凉得整个世界都冻住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一成不变。
那天,午后我走在回家的巷口,却被同校的学生拦住了去路。他们不由分说的把我推到在地,我的头磕到了墙上,耳朵嗡嗡作响。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我根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冰冷的拳头落在我的身上,我的心却飞进了厚重的云层上。有腥甜的东西从喉咙里滚了出来,我听到薛邈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说:“走,和我回家。”
薛邈的新居离我家很远。
雨还在下,楼道里灰蒙蒙的。踏台阶的声音使感应灯依次点亮。我们循着光,走到家。
在两年前我上大学的那个寒假,薛邈搬了家。
那天,还没来得及放回行李,我就迫不及待的敲响了薛邈家的门。我不知道这分开的分分秒秒,他有没有像我思念他一样的思念我。可是应声开门的却是陌生人,他说,之前的房客搬了家。
我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走回那冰冷冷的房间,我只知道,我构建的王朝在那一刻土崩瓦解了。
我躲在房间里哭,这一切只不过我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之后的两年里我都在努力的忘记,忘记那日日夜夜的相伴,忘记,我们一同上学一同放学,我坐在他的书桌前写作业,他窝在旁边批改试卷,我坐在餐桌旁摘菜,他在厨房里乒乒乓乓。那满桌的可口饭菜都带着甜蜜的香。我忘不了,当爸爸醉酒回来对我伸出的巴掌,他破门而入,把我护在身下。我忘不了那点点滴滴的温暖,像更漏的水滴,穿了石,柔化了千肠。
门开了,薛邈站在门里说:“进来吧。”
我站在玄关处显得手足无措。鞋架上崭新的女士拖鞋格外刺目。薛邈却若无其事的拿起它,放在我脚下,“穿它吧。”
我觉得鼻子有点堵,眼睛有点辣。这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久病未愈的我又染上了新疾。
深吸了一口气,我踏进了家。
房子干净整洁,若有似无的女性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我不知道这家是不是已新添了女主人。
薛邈拿来干毛巾给我。我把已被我浸湿的外套递还给他。
他的脸有点红,好像岁月没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的声音像多年前那样小心翼翼。“要不然,你洗一下,这样容易感冒。”
我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他认真的看着我。
闪电晃过空中,房间白的耀眼,轰隆隆的雷声震的窗棂哗啦啦的响。
“我大学毕业了,找到了工作。”
他低着头,认真的听着。
我继续说:“工作的地方,会很远,我想,那么远,我去那边就不再回来了。”
他猛的抬起头看着我。
一股热浪涌到眼眶里,我忍着泪,不让它掉下来。
他沉默了好久,:“什么时候走?”
“明天。”
“这么快?”
“嗯。”
“我送你。”
我抬头看他,他也看着我,他眼睛有点红。
我摇摇头,“不用,我就想走前再看你一眼。”我鼓起勇气看着他:“谢谢你,这么多年照顾我。你忽然消失,我很难过,我不敢去找你,也许你离开就是要避开我。”
我深深的向他鞠躬:“给你带来的麻烦,困扰。真的很抱歉。”
薛邈一下冲到我面前,他抓住我的手,声音在头上方响起:“不要说抱歉,不要说谢谢,一切都是我的错,也许是我的存在,让你没有更多选择,你不要混淆依赖和爱。”
“我怎么会分不清。”我扑进他怀里,这么多年,有多少次我想这样扑进他怀里。我紧紧的搂着他。他的下巴抵在我头顶。“我爱你,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比你要早,比你打开家门的时候早,比你给我温暖时就早。”
薛邈紧紧的搂着我:“那你可以不走么?”
我低头看着脚上的鞋子,:“有些东西总是要还给别人的。”
他笑了,像个孩子。“我一直以为你比我勇敢,我买下它就等你有一天来。”
我也笑了,他俯视着我,眼睛里有明亮的光。
雨不知何时停了,窗外亮的耀眼。我一直不知道怎么才算晴天,直到今天,算是想起来了。晴天就是火辣辣的阳光——现在是下午五点钟,但还像正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