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奥纳多：“对了，我还会画画。”

二、芬奇镇时光（1452-1464）

三、初到佛罗伦萨（1464-1482）

四、移居米兰（1482-1499）

五、重回佛罗伦萨（1500-1506）

六、再回米兰（1506-1513）

七、罗马时光（1513-1516）

八、法国时光（1516-1519）

一、列奥纳多：“对了，我还会画画。”

面临“三十岁危机”时，列奥纳多·达·芬奇给米兰的统治者卢多维科公爵写了一封求职信，历数了自己在各种领域的才能，包括设计桥梁、水道、大炮、装甲车辆以及各种公共设施，还有舞台设计和音乐才能。直到快结尾时，他才补了一句：“对了，我还会画画。”

列奥纳多·达·芬奇，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艺术家与科学家。后世因为《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记住了这个划时代的画家。而通过他留下了的七千二百多页笔记我们可以得知，绘画只不过是他人生的一小部分而已。包括解剖学、地质学、机械设计、光学、植物学……他的好奇心使他成为“跨界奇才”的典范，也鼓舞了所有和他秉承同样信念的人们。他一个人的一生，就是一场文艺复兴的发展史。

列奥纳多·达·芬奇被大多数人误称为“达·芬奇”，但是“达·芬奇”不是他的姓，它的意思是“来自芬奇镇”。不过这个问题并不严重，因为当时的意大利人在户籍登记时越来越习惯用家乡的名称作为姓氏。为尊重原著表述，且不与达·芬奇家族的其他成员混淆，本书多用列奥纳多指代达·芬奇。

二、芬奇镇时光（1452-1464）

私生子

1452年4月15日，列奥纳多·达·芬奇出生于芬奇镇。他的父亲是皮耶罗·达·芬奇，一位雄心勃勃的公证员，为很多修道院和宗教裁判做过公证员，他还为佛罗伦萨的犹太人服务，而且至少为美第奇家族做过一次公证员。他的母亲是一位名叫卡丽娜·利皮的贫穷农家女，是皮耶罗某次回芬奇镇的时候与她有了肌肤之亲，这才有了列奥纳多。但是皮耶罗不可能娶这位姑娘。在列奥纳多出生没多久，皮耶罗就安排她嫁给了一位本地农民。而皮耶罗自己则娶了佛罗伦萨一位知名鞋匠的女儿阿尔比拉。但苦于子嗣问题（列奥纳多直到24岁时，他的父亲仍然没有其他子嗣），皮耶罗再婚了多次，直到第三次和第四次婚姻时，皮耶罗才弥补了遗憾，生育了至少十一个孩子。

列奥纳多虽然是一个私生子，但在那个时代，这件事并不是拿不到台面上的耻辱。列奥纳多出生第二天就在芬奇镇教区的教堂接受了洗礼，出席受洗的人数相当庞大。19世纪文化历史学家雅各布·布克哈特更将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称为“私生子的黄金时代”。

童年时光

父亲大部分时间生活在佛罗伦萨，而生母后来也有了自己的家庭要照顾，所以列奥纳多的童年时光是和祖父母与叔叔生活在一起。祖父母喜欢闲适的慢节奏生活，而叔叔弗朗切斯科是皮耶罗最小的弟弟，他只比列奥纳多大十五岁，成了他最亲近的长辈，有时甚至承担了父亲的角色。

中产阶级对私生子的确有一些限制，这也给他带来一些影响：①他没有被送进正规的“拉丁语学校”，所以就没学过希腊语和拉丁语，而当时主要的典籍都是用这两种语言记载的。②他是一个左撇子，而且总习惯于写只有用镜子照才能看懂的“反字”（镜像体），因为没有正规教育的纠正，这个习惯他保持了一生。③因为私生子的身份，他无需继承父亲的公证员职业，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列奥纳多唯一上过的学校被称为“算盘学校”，这里是以商业算术为主的初等教育机构，不教授理论思考，内容主要是实际案例。这里的学习让他学会了一个重要技能，那就是在案例间找到可比性。因此类比和找规律成为他形成理论的基本方法，被他反复应用于科学研究中。

今天我们知道，当时正规学校所教授的知识无非是古典科学与陈腐的经院哲学。而没有所谓正规教育建立的“体系”的束缚，他的所有好奇心都被放大了。他坚信对世间一切事物的认知都要通过观察和实验。他为此感到很自豪，有次他的签名就是：“列奥纳多·达·芬奇，实验的信徒。”

列奥纳多从不敬畏权威，也愿意挑战自己接收到的知识，并用实验的方法来认识自然，认识世界，这给一百年后伽利略和培根发展出的科学研究法带来巨大的启示。他具有非常敏锐的观察力，对很多成年人习以为常的现象感到惊奇，并且会停下来思考。比如各种形状和阴影，各种运动形态，从扑动的翅膀到脸上的表情。然后在观察的基础上，他开始了自己的实验。有些实验在他的头脑里完成，有些是通过绘画，还有一些是用实物完成的。他说：“进行下一步之前，我会先做实验。因为我的目的是先从经验中观察，然后推理分析现象背后的机理。”

儿时记忆

列奥纳多幼年时最鲜明的一段记忆，在他五十多岁研究鸟类飞行时写了下来：一只鸢飞到还在摇篮中的列奥纳多旁边，用尾巴撬开他的嘴，还在唇间扑动了几下。这段记忆后来被弗洛伊德从性的角度加以分析，推导出列奥纳多是个恋母的同性恋者。但是弗洛伊德一开始就犯了个错误，他参考的德文版列奥纳多笔记把“鸢”误译为“秃鹫”。而秃鹫在语源学中被认为与“母亲”有关联，所以他就越跑越远。后来弗洛伊德本人也为自己的错误分析感到羞愧。

这个童年记忆最能体现的一点其实是列奥纳多对于飞行的着迷。他敏锐地观察到鸟类如何张开或闭合翅膀，如何高飞和滑翔，又在什么时候降低了尾部……他认为鸟类的飞翔是天性，而人类渴望飞翔也是天性。这种热切的迷恋促使他后来发明了很多与飞行有关的机器。

三、初到佛罗伦萨（1464-1482）

当时的佛罗伦萨

1464年，列奥纳多12岁。他祖父刚去世不久，继母阿尔比拉也因为难产去世，胎死腹中。独居的父亲皮耶罗可能感受到了孤寂，正好列奥纳多也到了该学一门手艺的年龄。于是在父亲的带领下，列奥纳多来到了佛罗伦萨。

没有哪个地方能像15世纪的佛罗伦萨一样，为创造力提供如此肥沃的土壤。它的经济从过去无须特殊技能的毛纺织业为主，逐渐发展为艺术、技术和商业相互交织的形态，正如同我们所处的时代一样。佛罗伦萨的庆典文化激发了那些富有创意的人们，他们将不同领域的想法结合在一起：你经常能看见画家和雕塑家在研究解剖学，这能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人体；艺术家学习透视科学，以此探索光照的角度与阴影的关系。佛罗伦萨的整个文化氛围就是在鼓励和犒赏那些能够掌握并融合不同学科的人。

而这个当时拥有四万人口的城市，本身就是一件美丽的艺术品。这里有整个意大利最美的大教堂，15世纪30年代，建筑师菲利波·布鲁內莱斯基为它建造了世界上最大的穹顶，这是艺术和工程技术的双重成就——这座城市里的很多艺术家也是建筑师，而这两个领域的结合也是佛罗伦萨创造力勃发的关键。

作为富甲一方的银行家家族，美第奇家族在15世纪实际掌控着佛罗伦萨的政治和文化。但也因为这个家族的支持，这座城市才得以发展为文艺复兴时期艺术与人文主义的摇篮。尤其是洛伦佐·德·美第奇，被称为“伟大的洛伦佐”的他从1469年直到去世，都是佛罗伦萨的实际统治者。比起赚钱，花钱或许更能让他快乐，他成了一个很好的赞助人。在他23年的统治生涯里，他资助了很多有创新精神的艺术家，包括波提切利和米开朗琪罗。

由于洛伦佐对艺术的慷慨资助、他的专制统治，以及他与敌对城邦保持和平的能力，让佛罗伦萨孕育出蓬勃发展的艺术和商业，而列奥纳多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开始了他早期的职业生涯。

布鲁內莱斯基与阿尔贝蒂

有两位博学多才之士对列奥纳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第一位是菲利波·布鲁內莱斯基（1377-1446），即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穹顶的设计者。为了建造教堂的穹顶（一个由近四百万块砖构筑的自承重结构，迄今依然是世界上最大的砖石穹顶），布鲁內莱斯基需要建立复杂的数学模型，还要发明一系列起重和施工设备，有些起重设备后来还被应用于洛伦佐·德·美第奇的剧场演出中。

他还重新发现并极大推进了古典透视理论，弥补了中世纪艺术的缺失。他还做过一个著名的透视实验，这个实验后来也启发了列奥纳多。布鲁內莱斯基按照透视法，先在一个画板上绘制了从广场对面的大教堂看到的圣若望洗礼堂，然后他在画板上钻了一个小孔，面对洗礼堂，将画板的背面靠近自己的眼睛。再拿一面镜子放在一臂距离开外，镜子能照见画板上的圣若望洗礼堂。他一边在视线内外移动镜子，一边透过小孔比较镜子中的图像和真实的洗礼堂是否能重合，据此来验证他的透视法。他的线性透视法改变了艺术，也影响了光学、建筑和欧几里得几何学的实际应用。

布鲁內莱斯基的后继者莱昂·巴蒂斯塔·阿尔贝蒂（1404-1472）也是同时期一位杰出的通才，他对布鲁內莱斯基的很多实验进行了改进。他三十岁出头时完成了一本书：《论绘画》，这本书拓展了布鲁內莱斯基的透视理论。他用几何学的方法计算出如何在二维平面上绘制远处物体的透视线，并且为了准确记录轮廓，他建议画家在面前悬挂由细线织成的纱幕，这样就可以把纱幕后面物体的轮廓在纱幕的小格子上标画出来。这一方法方便了绘画，还影响了地图绘制和舞台设计。把数学应用于艺术，这也提升了画家的地位，使得视觉艺术逐渐与其他人文学科拥有平等的地位。

阿尔贝蒂年过六旬时列奥纳多才十几岁。虽然他们没有见过面，但阿尔贝蒂无疑对列奥纳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他研读阿尔贝蒂的论文，甚至刻意模仿他的字体和举止，因为他的个人魅力远近闻名。阿尔贝蒂曾写道：“一个人必须在三件事情上做到风度翩翩，那就是走路、骑马和言谈，因为其中的每一样都让周围人觉得美好。”后来，列奥纳多在这三件事上都无可挑剔。

韦罗基奥

刚到佛罗伦萨的头几年，列奥纳多和父亲一起生活，接受了一些基础教育。皮耶罗想培养出一个可以继承公证员一职的儿子，因为他那时尚无别的子嗣。可当他发现儿子从未停止过绘画和雕塑，这些最适合他发挥想象力。于是在列奥纳多14岁的时候，皮耶罗带着儿子去见了他此后的师傅：安德烈亚·德尔·韦罗基奥。

韦罗基奥是他父亲的客户，金匠出身，并且可能是第一个欣赏列奥纳多才华的人，因为皮耶罗是带着儿子的一些画作一起去的。成为韦罗基奥作坊的学徒后，列奥纳多接受了一系列的严格培训内容，包括表面解剖学、力学、绘画技巧，以及物体上的光影效应。

韦罗基奥的作坊忙得不可开交，他们为美第奇家族建造过华丽的坟墓、策划展览，铸造过耶稣的铜像，为庆典设计装饰……作坊的一层是朝大街敞开的商店和作坊，工匠和学徒们在画架、工作台、窑炉、陶轮和金属磨具上批量生产。很多工人在楼上的宿舍同吃同住。作品产出后都没有签名，因为是集体劳动的结果。

韦罗基奥天性和善，很多学生学徒期满后还和他一起工作、生活，列奥纳多就是如此。后来有学者研究发现，韦罗基奥的很多绘画和雕塑作品正是以列奥纳多为模特创造出来的。但韦罗基奥并不是一个严厉的监工，他的作坊也没有按时交货的美誉。后来列奥纳多自己也经常“烂尾”，容易分心，很有可能是继承于自己的师傅。

这段学徒生活，为列奥纳多打下了坚实的基本功，他富有创造力的大脑也被不断地点亮。他发现了几何与艺术结合的美，在19岁时，他与师傅韦罗基奥一起为布鲁內莱斯基建造的百花大教堂的穹顶上放置了一个重达两吨的铜球。

他在衣褶的绘画练习中磨炼并拓展了绘画中的明暗法和晕染法。明暗法指用光线和阴影的对比在画面中塑造立体感，列奥纳多尝试在颜料中加入黑色，产生不同的明暗度，而不是调整饱和度或色调。比如在他的《伯努瓦的圣母》中，圣母马利亚裙子的蓝色是从接近白色过渡到近乎黑色。

《伯努瓦的圣母》

晕染法指画作没有锐利生硬的线条，阴影和光线应该像消散在空气中的烟一样没有轮廓或界限。我们从他与韦罗基奥合作的《基督受洗》中天使的眼睛和《蒙娜丽莎》的微笑中都能够看到这种技法的运用。

对于当时佛罗伦萨的艺术家和工程师来说，为美第奇家族的庆典表演服务是他们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列奥纳多也乐在其中。透视理论在15世纪被进一步发展完善，那些为演出制作布景的工匠们功不可没，因为所有绘制布景和背景都必须与三维的舞台环境、道具、移动的物体和演员们协调统一。列奥纳多在他的笔记中所绘制的一些齿轮、曲柄和机械装置，很有可能是他看到或设想的舞台器械。甚至连他著名的飞机螺旋桨草图其实也属于演出装置，虽然它经常被称为直升机设计的鼻祖。

总之，列奥纳多二十岁左右的时候，在韦罗基奥的作坊里正式成了一名画家。韦罗基奥能在静止的艺术作品中呈现精妙的动态，列奥纳多在他的绘画中不仅继承了这一点，还远远超过了自己的老师。在与师傅合作的《托比亚斯与天使》中，列奥纳多分别画了蹦蹦跳跳的小狗、鳞光闪闪的鱼；在《基督受洗》中画了最左边的天使。

除了15世纪70年代和韦罗基奥合作的作品之外，列奥纳多在作坊里至少是四幅画的主要作者。一幅是《天使报喜》，此画描绘了大天使加百列向马利亚报告了一个喜讯——她将成为基督的母亲。《圣经》中获取的题材在文艺复兴时期中特别受欢迎。当然，这幅画中显然还是能看出一些生涩的瑕疵，比如厚重的花园墙，扶手椅的摆放让马利亚看起来仿佛有三条腿，脸上的表情较为生硬等等，但对画中的多对阴影处理是此作品的亮点。

韦罗基奥的作坊会定期产出一些以圣母怀抱圣婴为主题的画作，用于供奉和祈祷。列奥纳多至少画过两幅此类作品：《持康乃馨的圣母》和前面提到过的《伯努瓦的圣母》。

还有一幅非宗教题材的肖像画《吉内薇拉·德·本奇》，画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她的父亲是一位显赫的佛罗伦萨银行家。肖像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女子的眼睛，这让她看起来十分忧郁，目光好像看穿了我们，却又像什么都没在看。她的每个瞳孔右侧都有一个小光斑——即光线照射到平滑明亮的平面上产生的白色闪光。这是列奥纳多的一个标志性技巧，她的头发上也有类似光泽。

这个女子长期患病，身体孱弱，心情郁闷，此种情形全被画了出来。列奥纳多在画人物肖像画的时候，也在画一幅心理肖像画，以此揭示人物内心隐秘的情感。这是他最重要的艺术创新之一，这一点在三十年后的《蒙娜丽莎》里达到了巅峰。

《吉内薇拉·德·本奇》

“男子之爱”

我们从未听说过列奥纳多和女人有过亲密关系，偶尔他还会写下对异性交合的厌恶之情，而他笔下的裸体男性却都透出柔美。后来，他的工作室和家里也出现过很多俊美的年轻人。同性恋虽然在当时的艺术圈并不罕见，却于法律所不容。

1476年4月，在他24岁生日之前，列奥纳多被匿名举报与一名男妓发生了鸡奸行为，并被逮捕入狱。人们用鸡奸一词指代男性之间的性行为，这在当时被视为严重的犯罪，他甚至有可能被烧死。幸亏共同入狱的四位年轻人中有一名世家背景显赫，他们才得以出狱。

这件事给列奥纳多带来很大的打击，他无法抑制自己对男性的爱慕之情，又对这种“犯罪行为”深感痛苦。出狱后的列奥纳多变得愈发多疑不安，他不再愿意过多地和别人交流自己的所思所想。这也是为什么才华横溢的列奥纳多鲜有著作问世，而是独自用难以阅读的“镜像体”记录笔记，并且很多机械的插图他会“故意画错”，只有自己才知道正确的结构，这种不愿分享的行为很可能是出于对自己的保护。

1477年，列奥纳多开了自己的作坊，但并不成功。由于自己对作品的要求太高，在去米兰之前的五年里，他只接到了三份委托订单。有一件尚未开始，另外两件半途而废。这其中就有即使没画完也足以让他声名远播的《博士来拜》。

总之，在快到三十岁的时候，列奥纳多虽然才华已成，却没什么代表作，而这座城市的不愉快回忆让他觉得无可留恋，也学无可学。这时，机会来了，1482年，列奥纳多以艺术家的身份被美第奇家族派往米兰，在那里一待就是十七年。

《博士来拜》草图

四、移居米兰（1482-1499）

宫廷匠人

1497年，卢多维科公爵和他的先祖们一样，靠武力夺取了侄子的掌权之位，成为米兰实际的统治者，上位之后的卢多维科企图用文化和礼仪来巩固自己的统治。到达米兰不久的列奥纳多认清了这一形势，给卢多维科写下了开头那封著名的求职信。

其实从信的内容里，我们不难看出列奥纳多是一个有野心又很实际的人，绘画才能只在结尾时被他一笔带过，而大量的篇幅都留给了自己在设计（尤其是军事武器）、建筑、音乐等方面的才能，因为他觉得这足以吸引卢多维科。

此后，列奥纳多以工程师的身份入驻米兰宫廷。他做过庆典中的表演和设计工作——包括乐器的设计；参与设计了米兰大教堂的塔楼。由于卢多维科的统治并非建立在世袭王朝的基础上，他企图同过各种不朽的方式建立自己家族的地位。而列奥纳多提出设计的一个骑士纪念碑，就是为了满足他的这一需要。那座骑士雕像原计划连人带马总重七十五吨，如果铸造完成，它将是历史上最大的青铜雕像。可惜最后只有一个黏土模型被完成，而且在1499年法军占领米兰后，弓箭手把这个黏土模型当成了练习靶，它最终毁于一旦。

实验科学家

米兰没有那么多的艺术家，这对列奥纳多来说是一件好事。作为一个满怀抱负和好奇心的通才，众多知识分子和各领域的专家济济一堂的米兰让他逐渐成了一个“实验科学家”。在留给后世的七千二百多页笔记里，我们可以看出他在多项领域的深入研究和长足发展，并且不难看出他将“实验与理论相结合”作为自己的研究方法。

从1490年左右开始，在随后的二十多年中，列奥纳多通过观察鸟类飞行，研究并设计了载人飞行器。他一共画了五百多幅草图，还写下了三万五千字的笔记。出于对机械研究的兴趣，列奥纳多发现了动力、摩擦等要素之间的关系，比牛顿更早地用机械论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因为他发现宇宙中所有运动——人类四肢、机器齿轮、血管中的血液和河流之水，都遵循着同样的运转规律。列奥纳多在学习中也认识到，数学是将观察变成理论的关键，并且作为一个艺术家，他更加关注能够充分调动视觉想象力的几何学，尤其对图形变换、黄金比例分割特别感兴趣，这些数学知识奠定了他此后绘画的基础。

颅骨绘稿

1487年前后，列奥纳多开始着力于解剖学，这是对他影响最重要的学科。他在笔记中强调：“画家有必要成为一位优秀的解剖学家，这样才能勾画出裸露的身躯，才能了解肌腱、神经、骨骼和肌肉。”他曾在1489年4月2日的笔记上精细地绘制了两幅不同视角的颅骨，上面还有血管，旁边写出他想知道的内容，比如哪条是控制眼球的神经，哪条是控制微笑的神经，打哈欠是怎么回事等等。

解剖学也激发了他对人体比例的探索。他曾从头到脚测量了十几位年轻男子全身的每一个部位，画了超过四十幅绘稿，留下六千字左右的笔记。比如“嘴到鼻翼底部的距离是脸长的七分之一”，“嘴到下颌底部的距离是脸长的四分之一，也等于嘴的宽度”等等。

在光学的研究中，他通过解剖眼球，发现了为什么在自然界中看不到明显锐利的线条，因为视觉不是产生在一个点上，而是分散在整个瞳孔，也就是今天我们说的视网膜。他对光线、色彩、阴影等研究远远超过了绘画所需，也写了很多长篇大论，画了各种绘稿。但这并不是在浪费时间，看看让他日后闻名遐迩的《蒙娜丽莎》中的光影处理，你就明白为什么这幅画会成为杰作了。

《维特鲁威人》

马库斯·维特鲁威·波利奥大约生于公元前80年，是罗马的一位建筑师和工程师。他在著作中详细描述一个抽象的类比：人体微观世界与地球宏观世界之间的关系。他详细描述了一种“体型优美的人体”的比例特征，并将其应用于庙宇的设计中。

维特鲁威描述的人体比例启发了列奥纳多，他进行了一系列的测量，并最终画出了《维特鲁威人》的素描。与前人的版本不同，列奥纳多画得更为精细，并在下方做了详尽的描述：“双腿分开，直到头部下降的高度为身高的十四分之一，抬起双手，直到伸出的手指碰到头顶的水平线，这时伸展的四肢中心就在肚脐，而双腿之间的区域将是一个等边三角形。”

萨莱

1490年7月22日，一位名叫吉安·贾科莫·卡普罗蒂的10岁少年搬来一起与列奥纳多居住了，那时列奥纳多38岁。这个少年是一位贫穷农民的儿子，就住在离列奥纳多住处不远的奥雷诺村。

列奥纳多在记录中从来没有说明贾科莫到底是他的学生还是助手，这段关系让人难以捉摸。但在列奥纳多几十幅画稿和笔记素描中，这个温柔中带点慵懒，有着天使般卷发和一丝坏坏笑容的男孩的形象都出现了。并且毋庸置疑，这个男孩是列奥纳多接下来大部分人生中的伴侣。

列奥纳多在他搬来不就久开始称他“萨莱”，意为“恶魔”。他也的确在履行自己的绰号：偷钱，弄坏东西，食量巨大。列奥纳多经常与萨莱争吵，但认输的总是他。并且终其一生，他都放任纵容萨莱的各种恶习，为他承担巨大的经济负担（购买昂贵的礼服等）。

几幅重要画作

《岩间圣母》

（1）《岩间圣母》。绘画一直是列奥纳多最重要的才华，刚到米兰时，他和他的团队就接到了一个来自于无玷受孕协会的委托任务：主要人物是圣母马利亚和婴儿耶稣，他们周围围绕着尽善尽美的天使和两位先知。列奥纳多无视这些需求，只画了圣母、婴儿耶稣，年幼的施洗者约翰和一位天使。第一幅《岩间圣母》完成于1583年左右，现存于法国卢浮宫。当时因为一些价格争执，这幅画被转卖到别处，于是列奥纳多于1508年前后画了一幅替代品，现存于伦敦国家美术馆。

《抱银鼠的女子》

（2）《抱银鼠的女子》。这是卢多维科公爵的情妇塞西莉亚·加莱拉尼的肖像画。她来自于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家庭，因美貌引起了卢多维科公爵的注意力。这幅画作完成于塞西莉亚·加莱拉尼十五岁的时候，她和公爵正处于热恋期。此画也是列奥纳多来米兰后被公爵委派的第一个绘画任务，他的成果极其赏心悦目，受到了卢多维科公爵的赞赏。

《最后的晚餐》

（3）《最后的晚餐》。1494年，列奥纳多42岁。正处于人生黄金年龄的他又被委派了一个任务，在圣马利亚感恩教堂的饭厅北墙上画一幅壁画，题材为圣经中的《最后的晚餐》。这一题材此前已被画过无数次，列奥纳多打算创新，那就是画出耶稣告诉门徒“你们当中有一个人会出卖我”后众人的反应。列奥纳多在此壁画中对透视法的运用让人叹为观止。

列奥纳多于1495年开始了自己的绘画工作。为求真实，画中人物的面孔全都参考了他每天去集市上看来的真实人脸。据一位神父描述，列奥纳多在绘制过程中，经常会待在壁画前思考一两个小时；有时从日出到日落都不放下画笔，有时候看了一整天也一笔未动。

曾经的师傅韦罗基奥并不画湿壁画，所以列奥纳多并没学过这种主要的壁画作画方式，而且这种方法必须要在石膏还湿润的时候赶紧上色，否则很难修改。好处是这样画出来的壁画会保存得更久，但这显然不符合列奥纳多的工作节奏。他最终还是在干燥的石膏上画完了此幅壁画——这也是后来这幅壁画开裂严重的原因，修复过六、七次也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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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重回佛罗伦萨（1500-1506）

1499年法国大军入侵米兰，卢多维科公爵沦为阶下囚。于是，年近五十的列奥纳多不得不回到佛罗伦萨生活。在接下来的1500年至1506年期间，他和随行人员一起住在圣母领报教堂里。

这是他一生中成果最为丰硕的时期。《蒙娜丽莎》就是在此期间（1503）开始绘制，并几乎终其一生才完成的画作。蒙娜丽莎的原型是一位不知名的佛罗伦萨妇女，因为她并不是贵族，可以让列奥纳多按自己的意愿作画，这也是能让当时已经有点厌倦作画的列奥纳多接下这幅画的原因。画作中对阴影、透视、地质学等各类知识的运用，足以让其青史留名。其他画作还有《圣母子与圣安妮》《丽达与天鹅》《救世主》等等。

他的设计才华也引起了当时的执政者波吉亚的注意。虽然波吉亚是一个残暴的独裁者，却对列奥纳多的设计青睐有加。在佛罗伦萨的几年里，列奥纳多受命建造了桥梁、水利工程、一些武器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列奥纳多与米开朗琪罗之间的恩怨纠葛。那时米开朗琪罗还是个年轻人，据说有一天二人在街上相遇，米开朗琪罗对之前列奥纳多在米兰的所作所为表示鄙夷，尤其是那个为了讨好卢多维科公爵而制作的骑士纪念碑的黏土模型。此后他经常挑起争执，同时也与很多其他艺术家为敌。

骑士纪念碑草图

米开朗琪罗在完成著名的雕塑《大卫》后，在何处安放成了问题，佛罗伦萨当局甚至为此事成立了一个委员会。米开朗琪罗认为自己的作品应该放在大教堂的正门入口处，而作为委员会成员之一的列奥纳多提议应该放在广场一角的走廊里，理由是裸露的男性躯体有碍观瞻。这个观点由经常画裸露男性躯体的列奥纳多本人提出，这体现了一种非常有趣的心理。

米开朗琪罗赢了，《大卫》被安放在了佛罗伦萨市民广场最显眼的位置。1503年10月，列奥纳多接到一份委托，为在领主宫的佛罗伦萨议会厅绘制一幅大型战争壁画，也就是后来的《安吉亚里之战》。列奥纳多的构思极其完备，草稿也画得极其精美。但是他刚刚开始画了没多久，米开朗琪罗出现在了对面，似乎想要看他们一决高下似的，米开朗琪罗也被委托了一幅大型战争壁画，即后来的《卡希纳之战》。

《安吉亚里之战》草图

列奥纳多很少批评别的艺术家，但看了米开朗琪罗画中的一大群裸男后，他忍不住了：“画的裸体就像木头，全无优雅可言，以至于你觉得自己看的不是人体，而是一袋核桃。”

《卡希纳之战》草图

今天我们知道，雕塑才是米开朗琪罗的强项，他自己也曾在一首诗中坦言：“我不属于这里，我不是一名画家。”因为二人的冲突，谁也没能完成自己的画作，最终一怒之下的列奥纳多离开这里，再度回到米兰。

六、再回米兰（1506-1513）

此时米兰的实际掌权者为法国国王路易十二，他任命列奥纳多为常任画家和工程师。在此期间有一位重要人物登场了：当时年仅14岁的弗朗切斯科·梅尔奇。列奥纳多已五十五岁，没有任何继承人，而年轻的弗朗切斯科是一名有抱负有才华的艺术家，他的柔美也与萨莱相似。并且因为他的出现，列奥纳多逐渐疏远了萨莱，让他成为法律上的养子。

在米兰的岁月里，列奥纳多多次往返米兰和佛罗伦萨，研究水利工程。他于1508年前后绘制了第二幅《岩间圣母》，于1509年开始绘制《施洗者圣约翰》等经典画作。

《施洗者圣约翰》

同时，在教会的医院里，列奥纳多更加狂热的第二阶段的解剖学研究也开始了，他深入了解了人体的肌肉、骨骼、嘴唇与微笑、心脏、血管、胚胎等等。尤其在解剖一具无任何疾病的百岁老人的尸体时，他发现了动脉硬化的致死机制。

列奥纳多去世二十五年后，安德烈亚斯·维萨里才出版了他的划时代著作《人体构造》。当时没人注意，很多发现早已被记录在列奥纳多的笔记里了，他对当时的解剖学影响甚微。直到几个世纪以后，别人才又重复了他之前的发现。

在此期间，“好奇者”列奥纳多也开始思索地球乃至整个宇宙。1508年左右，他开始把自己的探索结果整理在了《莱斯特手稿》上，其内容涉及地质学、天文学和水流动力学，还配上了三百六十余幅草图。甚至在他的一页笔记上写下了：“太阳不动”的结论。那时，哥白尼是个刚开始构想日心说的少年。

当然，研究和工作之余，列奥纳多一有空就会修改那幅随身携带的《蒙娜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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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罗马时光（1513-1516）

1512年，在最后一次冲突中，法国失去了对米兰的控制。政治动荡让列奥纳多不得不迁居罗马。在此期间（1513年），列奥纳多绘制了《都灵肖像》（因其后来存放地而得名），这是所有他的肖像画中，最出色也最有名的一幅自画像，也是我们大多数人对这位老人的印象。

列奥纳多访问了帕尔马，也回过佛罗伦萨几次，并于1514年设计了蓬蒂内沼泽排水方案。他也整理了很多世界水系、河流改道、化石等地理学相关的笔记。

当时罗马的实际统治者是教皇利奥十世，即乔瓦尼·德·美第奇，他的父亲是“伟大的洛伦佐·德·美第奇”。这段时间里，他是列奥纳多的赞助人，却对他三心二意，不太重视，并且因为列奥纳多较为拖延的工作节奏而不给他新的委托。

终其一生，列奥纳多似乎一直在寻找一位能够无条件支持他的赞助人，可似乎命运一直不眷顾他。直到1515年12月，列奥纳多和教皇利奥十世前往博洛尼亚时，遇到了刚满21岁的法国国王弗朗西斯一世。

一直欣赏列奥纳多的弗郎西斯一世不停劝说列奥纳多到法国去，并保证他会在那里受到最热烈的欢迎。于是1516年夏天，在阿尔卑斯山被大雪封山以前，列奥纳多动身离开罗马，去了法国。

《都灵肖像》

八、法国时光（1516-1519）

列奥纳多此时已经64岁了，他成了弗朗西斯一世的客人，也成了法国宫廷的一员。后来他迁居昂布瓦斯，度过了自己的晚年时光。

弗朗西斯一世是他最后一位赞助人，也无疑是最优秀的一位赞助人。列奥纳多一直以来的梦想终于成为现实：丰厚的薪金，并且无须为此画出任何画作；居住在昂布瓦斯的豪华庄园，紧邻国王的城堡。事实上因为中风等疾病，晚年的列奥纳多也无法再画出任何惊世之作，只是画了一些他之前一直痴迷的洪水的绘稿。最后几页笔记里，列奥纳多写出了一些对直角三角形的研究，最后一句是：“等等，汤要凉了。”

最后一页笔记：“汤要凉了。”

弗朗西斯一世一直关切列奥纳多的生活，经常过来看望他并与他交谈。他评价列奥纳多时，说自己“无法再相信世界上还会有像列奥纳多一样博学的人。”在列奥纳多行将就木时，牧师做完临终祷告正要离开，国王走进了列奥纳多的房间。列奥纳多又用尽气力坐起来，对国王说了些自己的病情。他最终死在弗朗西斯一世的怀抱之中。后世欣赏列奥纳多的很多画家都把这一幕定格在了自己的画布上，其中就有法国画家让·奥古斯特·多米尼克·安格尔的《列奥纳多之死》。

列奥纳多于1519年去世，他在遗嘱中写明，把大部分的财物、书籍、仪器设备、著作（笔记）、画作留给了他的养子弗朗切斯科·梅尔奇。不可否认的是，萨莱也“继承”了列奥纳多很多重要的画作，包括《蒙娜丽莎》和《丽达与天鹅》。

总  结

有人说，列奥纳多一个人的一生，就是一场伟大的文艺复兴。他为何能有如此之大的创造力？最明显的一点应该是他那无与伦比的好奇心了。列奥纳多的确是一位天才，历史上没有几个人真能配得上这个词。但即使不能拥有与之比肩的才华，但我们依然可以向列奥纳多学习：保持好奇，不断好奇。不要让成长带走我们的初心，更不要让孩子们如此。也许你该明白一点：并非所有的知识都需要有用，有时求知的过程就会让你的人生多姿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