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我:不作死,就不会死。对此,我不申辩,但只有我自己清楚,以我的个性,我不作死,我只会死得更惨。
有人说我:怀着孩子谈恋爱,硬是把人生下成了死棋。我能说什么,谁爱嚼舌头谁嚼去,碰到这样的事情,你未必处理得比我更好。
有人说我:是鲁迅先生的情人,真是他的情人又怎么了?难道偷偷喜欢一个人也有错,难道你就没有偷偷的去喜欢过一个人?
有人说我:没头脑,在感情上总想要依靠男人,是的,我是女人,我想依靠男人,不很正常吗?我害怕孤独,如果换了你,经历了我比苦胆还苦的人生,只怕你比我还害怕孤独?
有人说我:是个天才,写的东西非常了不起。仅仅一部《呼兰河传》就为我赢得了无数的读者。汉学家葛浩文说可惜我死得太早,没能把《马伯乐》写完,使《马伯乐》成了他心头永远的遗憾。
有人说我:她写出了什么,还要和鲁迅比才气?
有人说我:她和多个男人纠缠不清?
01我的出生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1911年6月1日(农历五月初五),我出生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呼兰区一个封建地主家庭。作为张家第一个来到世上的孩子,我并没有得到家族人的欢迎和恩宠。
首先,谁让我早不出生,晚不出生,偏偏出生在农历五月初五这个祭日,按迷信说法这一天出生的孩子,会克父克母。旧俗说这一天牛鬼蛇神会出来伤人。
在封闭年代,他们的愚昧还体现在重男轻女,我是张家第一个来到世上的孩子,他们希望我是个男孩,可我偏偏是个女娃,还出生在一个不吉祥的日子里。
父亲对我冷淡,母亲跟着对我冷淡。旧时代的女人都靠男人吃饭,男人不喜欢的东西,女人被迫跟着不喜欢。我的母亲不喜欢我,因为我的出生没有给她带来荣耀的光环。
从此她的性情也大变,对我总是很冷漠,对待家里人也是半阴半阳的。尤其对待下人,总是带着几分嘲讽的味道,对于我家的佣工有二伯,更是嘲讽和刻薄。她曾经怂恿家里的厨子一次又一次的戏弄辱骂有二伯。怂恿父亲用重拳把有二伯击趴在地。
02我的童年和我的成长
父亲对我更冷漠,从我出世后,他就没有和我说过什么话,印象里,父亲留给我的只有威严、冷漠。我不敢接近他。虽然出生地主之家,可是我并不快乐。
父母对我冷漠,我的童年生活缺少温暖,同时我也感到无限的寂寞。我寻找着温暖。我寻找着玩伴。
家里的佣工及佣工家的孩子,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为了博得小伙伴们的欢欣,引得他们喜欢我,我一次次把家里的鸡蛋、馒头,储藏室房顶上的黑枣偷出来和他们一起分享。
有一次,趁着母亲睡午觉,我偷了一篮子鸡蛋出来 ,和他们一起在院子后面隐蔽的地方用柴草烧着吃,后来被有二伯发现了,为了邀功,有二伯把我偷鸡蛋的事情告诉了我母亲。
母亲大怒,发誓不让我回家睡觉。她拿着火叉来叉我,我吓得爬上了树,她站在树下发着怒火,我躲在树上很久也不敢下来。直到夜黑透了。等母亲走了,我才顺着墙根悄悄溜回院子。
我家的院子里住着很多穷苦的租户,他们有漏粉丝的,有拉磨的,有专门养鸡养猪的,他们都活得特别的辛苦、可怜、愚昧,但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懂得苦中作乐。
任何一个时代有它积极的一面,也有它消极的一面。我不想被沉沦,小小年纪,我就懂得了人世的艰辛,也看到了阶级区别。佣工们吃腐烂了的食物,住哗哗漏雨的房子,穿破了很多个洞的衣服。而我们家的人,住着宽大的合院,吃香喝辣的,家里还有专门负责烧饭的厨子。
我的父亲对待下人态度很不好,他是一个恶人,我的伯父也是。在我的印象里,伯父原是很斯文的,他会在书房里读书,还会做文章,闲时还会和我们晚辈在一起说说笑话,弹琴唱歌,可这是人文明的一面。
人是多面性,尤其当自己的利益遭受损失时,表现出来的就是人性真实的另一面了。
有一年闹饥荒,父亲和叔伯要给佃户加租。我竭力反对,这更增加父亲对我的憎恨,不久前,我已经做下了一件丢尽张家颜面的事情,败了张家的风俗——我私自逃到北京想投靠陆振顺一起读书,由于我父亲张廷举利用手中的权利胁迫陆家断绝陆振顺的经济供给。
年少无知的我们不得不双双回到呼兰河各自的家里。父亲一怒之下,叫人把我遣送到乡下,关在老家的黑房子,软禁起来。
那年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后来在好心的婶婶们的掩护下,我从家里逃出以后,带着绝望的心情开始了一生没有归途的漂泊……
03我身边“走马灯”一样路过的男人
(1)童年缺爱。心理学研究表明:人,这一生都是在弥补自己的童年的缺失。尤其童年缺爱的女孩更敏感,而且在亲密关系中更渴望得到对方的关注和关爱。
十一岁时,我亲生母亲去世。亲生母亲在世时,我从她那里并没有得到一个女儿应该得到的母爱。我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只有冷漠、残忍、厌恶、憎恨、仇视。
后妈对我还不错,但那种爱,总让我觉得隔着一层厚厚的纱。我对她保持着矜持和距离。
我十八岁从家里第二次逃出来。逃出来的时候,心里满心欢喜,激动,我终于和那个我所怨恨的家彻底说声“拜拜”了。
可当我一个人独自来到哈尔滨,站在人潮汹涌的都市街头,我傻眼了,身无分文,我吃什么?我住哪里?
我想要回去,可是那个家谁还要我呢?父亲恨死我了,恨不得把我吃了才解心头之恨。不,不,我不能回去。我回不去了。
我想到了我的祖父,可是祖父你在哪里?你走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你那样疼爱我了。
偏偏在这节骨眼,我碰到了我的“仇人”汪恩甲。也许是前世注定我要和他结一段孽缘。
我逃离了父亲为我精心包办的“窝篮亲”,和汪恩甲解除了婚约。可是我却逃不脱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这是我的宿命。
我们在东兴顺旅馆同居了。我急切的寻求着生理和心理上的温暖。母亲死了,祖父死了,父亲不要我了,这世上谁是我可依靠的人?
不管那么多了,年少无知的我,在汪恩甲的怀抱贪婪的吮吸着短暂的爱和温暖。
不久,汪恩甲不知去向。欠了旅馆一屁股风流债让我偿还。错误的人生总有一个错误的开始,错就错吧,谁敢担保自己的人生所走的路就一定是正确的呢?
(2)我的真命天子。萧军是我这一生唯一真正爱过的男人,可是历史的错误已经无法再去更改了。一步走错百步难回。我已经错了,带着大肚子和萧军谈恋爱。
我对他满怀着歉意。多年以后,我回忆起从前,他来旅馆看我和我紧紧拥抱的情景。初见之欢,成了人生永久的难忘的记忆。
我在香港病重的时刻呢喃:三郎会来救我的。是因为我病糊涂了,想到当初被困东兴顺旅馆时,一个狭义柔情的男人突然光临到我的生活中来,救我。
萧军来之前,我在旅馆里,一个人,孤独、无奈、焦灼、悲哀,萧军的到来像林外的月光照亮了我黑暗的夜。他是我的真命天子。
感谢那年哈尔滨发大水,我得以从东兴顺旅馆逃出来。出来后,毫不犹豫的和萧军同居了。我是一个孤独的女人,碰到一丁点儿的温暖我就想抓牢。
萧军为了和我在一起,狠心的把老家的媳妇给抛弃了,还扔下了三个孩子。人真是自私的动物,自私起来是非常可怕的。
和萧军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住在商市街,没有经济来源。仅靠萧军打点短工度日。挨饿是正常事,没有东西吃的时候,我们就喝生水沾盐巴填饱肚皮。
穷困夫妻百事哀。我们经常为了琐碎的小事吵架。因为缺吃少穿,我的体质很差,妇科病也很严重,肚子经常疼得要命。我们的两性生活并不和谐。我太弱,萧军太强。
能够相依为命我感觉已经满足了。冬天寒冷的日子,为了御寒,我只能躺在床上,因为我没有可以御寒的冬装。出门就只能穿萧军的旧大衣,像钻在一只大口袋里的猫。
有一回,因为交不起房租,被东家赶出来,临时找了一个便宜的住所,夜晚,把衣裳、裤子、袜子一件件摊在地板上,地上冰冷冰冷的,霜雪从门口打进来,我和喝醉了的萧军躺在地板上。我们都找不到工作。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了,我们的日子陷入了死寂。
可是,再穷也挡不住一个男人想出轨的欲望。房东家的女儿,萧军的学生、朋友家的妻子。我不能再忍了。有一回一个女学生把写给萧军的情书送到我家里来。
吵架、吵架,我们之间有了激烈的争吵,可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一个没有娘家的人,萧军不欺负我,欺负谁?我的苦恼我能告诉谁,谁会同情我呢?在异地他乡,身边的朋友们看的眼神明显带着鄙视和责备。
有一回萧军动手打了我。他是学武出生,脾气又暴躁,我默默忍受着他的武力镇压,一次又一次。我不能再忍了。
在鲁迅先生的建议下,我东渡日本疗伤。那个时候我在文学上略显才华。因为《生死场》的出版,让我的日子过得不再那么卑微和捉襟见肘。
东京的日子,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美好,后来我才明白,一个人在心里放不下一切,即便到了天堂,还是会有所牵挂。
很多人都替我惋惜,没有在东京好好待下去,读书,写作,他们说我当初如果在东京呆下去,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很多事。
可我想:人生有些雨总是要来的,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初五,鲁迅先生去世给我的打击是巨大的,我要回到祖国去。我不要躲避在国外。我要投身到火热的生命的洪流之中去。
回到祖国,我和萧军再也回不到过去有说有笑、有情有爱的日子了。他在我的心上插上了好几把刀。出轨成性,拳脚相加。够了。离开他的心已决。
(3)我的结婚对象和生病时的知己。就在我和萧军即将分手的时候,端木蕻良出现了。端木和萧军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男人,萧军胆大,端木胆小。萧军英武,端木矮小。萧军爽朗,端木狭隘。
端木说他欣赏我的作品,这让我很享受,萧军压根儿瞧不上我的文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为他抄写了多少烂稿件。我写的稿子,经常被他笑话!
我想找个人结婚,端木是最好的人选。我不爱端木,估计端木也不爱我,他只是欣赏我。一开始,我认为结婚有没有爱情不重要,重要的是相互陪伴。
逃到香港以后,我彻底明白了,没有爱情的婚姻更可悲,大难临头各自飞。时局动荡不安,人心更是看不透。我感觉端木嫌我是个累赘。他一心想要撇下我,逃到更远更安全的地方去。
可我名誉上是他的妻子。我怀着萧军的孩子和他结了婚。我就是一个笑话。怀着汪恩甲的孩子和萧军同居,怀着萧军的孩子和端木结婚。在他人的眼里我就是一个笑话。别人不说我也知道。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命运总是让我活在尴尬的境地中。第一个孩子无力抚养送人了,第二个孩子被我亲手杀死了。我不想孩子来到世上像我这么苦。我根本无力抚养孩子,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端木一次次的收拾他的行李想要逃出去,可当时局势不稳,他一次次的又回来。他也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
我生病了,他有时良心发现照顾我,有时好多天没了踪影。趁他好友骆宾基来探望我的时候,他又一次趁机逃了出去。那一次他消失了很多天。
直到我病危,他才出现。这之前好多天,都是骆宾基在我身边殷勤的照应我,陪我说话。骆宾基陪我走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我们以姐弟相称。
生命中总有些相遇莫名其妙,生命中也总有些相遇是命中注定。我当时不明白骆宾基留在我身边的目的,也许用目的这个词语有些可耻。后来有人评论我又一次傻傻的天真相信了一个男人。
我答应把《呼兰河传》的版权送给他,《生死场》送给萧军,和萧军爱情一场,我想给我们留个纪念。和端木,没有感情。我病重时,他一次次的要逃离我,让我生恨且瞧不起他。不像一个男人。
病逝时,香港沦陷,我被葬在浅水湾海边的荒滩上。直到死,我的脚步都没有再踏上祖国和故乡的土地。
04我一生最爱的两个人
一个人的童年如果没有得到一点儿爱,这个人就是一个极其不幸的人,就像生活里从来没有被阳光普照过一样。我还算幸运,遇到了我的祖父。
很小的时候他就教我读《千家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我一念起书来,我家五间房子都能听得见,祖父就说房盖子被我抬走了。
祖母死后,我就和爷爷睡在一张床上,天天让他教我读诗。没有祖父的启蒙教育,就没有后来我在写作上的得心应手,没有祖父的爱和温暖,只怕我一生都不会懂得爱是个什么东西。
祖父一死,我头上的天就崩塌了。祖父死了,那个家就再也没有让我留恋的东西。在上海的时候,我认识了鲁迅先生。他是这个世界上用真心对我好的第二个人。
我从内心深处崇敬他、敬仰他、感谢他,没有他的引荐,我的作品《生死场》在当时的文坛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没有鲁迅先生的激励和指引,就没有后来的《呼兰河传》、《小城三月》、《马伯乐》等一系列作品的诞生。先生死时,我在日本。我回国后,看到的就是插满鲜花鲁迅先生的陵墓了。
鲁迅先生走了。我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真心爱我的人了。在外漂泊多年,我连一个闺蜜都没有。我矜持着,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尤其女人对我的冷眼,可是我一生都在看着一双双来自不同性别的冷眼和白眼。
05写作方向和人生择决
人生路有千万条,可每个人都在走着自己的道路。我早逝后,作家丁玲曾经后悔说:当初没有好好劝我和他们一起去延安。多少人为我的英年早逝惋惜不已。
其实当时劝我去延安的人又不止一个。我没同意。我不随众,不随大流。我有我自己的选择。恩师鲁迅先生对我的影响很大,我像他一样追求精神上的孤独和写作上的独树一帜。
我不后悔,我走别人不走的路。人生总有一些事需要傻蛋来完成。历史会证明一切,稀缺才会成为永恒的经典!我死了,可我精神上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