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彬生 微金融50人论坛执委
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特聘教授
伴随着全球近现代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1792年，24个证券经纪人在华尔街梧桐树下签署了梧桐树协议，标志着纽交所的诞生。而美国证监会的诞生是140年后的事情了。二次世界大战后全球金融市场唯华尔街马首是瞻。工业化发展的时代特征决定了社会组织结构的中心化特征，城市化集中相伴而生。华尔街的投资银行家是整个社会塔尖上的行业，聚集了大批交易所和证券公司为首的社会精英。精英化成为工业时代资本市场最为重要的身份特征。资本市场的跌宕起伏围绕着精英的对决展开。精英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社会的风向标，普通大众仰仗着对精英的信任而投资，投资银行家享受着千万甚至亿万美元的高额薪酬。
（在梧桐树下签署《 梧桐树协议 》）
中国证券市场诞生20多年来，以证监会、交易所、证券公司、基金公司等组成的制度体系完全延续了中心化和精英化的形态。与美国相比，行政审批制是我国最大特征。垄断体制有一个逻辑前提：监管者比市场聪明，股市的涨跌尽在掌控之中。历史总是无情证明，如果这套体系是有效公正的、监管者是最聪明的，京东、腾讯、阿里巴巴等怎么跑到海外去上市了？中国那么多产业政策，只有互联网没有产业政策反而在国际上有一席之地。
中心化和精英化的市场体系有其本身时代原因。降低全社会的信息搜寻成本是内在原因。因为当时没有互联网，更没有今天的应用广度和深度。中心化和精英化的体制构架又强化了传统体制的变革阻力。因为塔尖上的利益阶层可以利用权力和信息优势寻租获得非法利益。在没有电报技术前妖言惑众的收益率是最高的。而在互联网时代，人类社会从来没有像今天信息收集和传播成本之低，甚至可以或略不计，谣言被戳穿的边际成本越来越低。
在工业化时代，交易所的席位是有物理空间限制的。而在互联网时代一切都电子化和虚拟化了。传统的证券交易分场内和场外不是美国政府安排的结果，是物质条件决定的。计算机技术的发展推动纳斯达克的联网交易打破了纽交所一统江湖的地位。近5年互联网技术由IT向DT的转变，如果没有政府法律上的限制，任何一台服务器都可以成为一个交易所。未来去中心化和分布式技术的发展，相信传统交易所的消亡只是时间问题。
工业化时代需要中心化的交易和精英化的代理。无法做到每个股民到交易所门前排队下单。今天一切都变了，阿里巴巴的余额宝短时间内就可以聚集数千亿的资金，而且没有资金门槛。一切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弹指一挥间完成。而这一切都和信息的传递成本极大的降低有关。人类好像回到了村落时代，在网上发声就像村民在屋顶上喊孩子回家吃饭一样，全村人都能听到。个人投资者不再需要依赖机构和精英产生交易行为。互联网时代的伟大历史使命之一就是消灭第三方。传统的代理关系的社会技术基础不存在了。
能够给人类带来繁荣发展的基本因素有两个：制度变革和新技术的应用。
标准的市场经济有三个基本特征：交易标的的产权必须清晰，准入放开，价格自由。比如中国的石油市场就不是市场经济，因为其准入和价格都未放开。标准市场有三方力量：买方、卖方、公正的裁判方（政府监管层）。计划经济没有买卖方。市场经济的三个特征和三方力量是一个硬币的两个方面。一个是宏观基本逻辑，一个是具体运行过程的博弈表现。中国的证券市场是一个证监会深度介入的市场。券商、基金公司牌照、上市公司数量等都是严格管制的。虽然买方的（投资者）准入几乎没有门槛，由于卖方是管制的，股票的价格的形成不是自由的，股市的指数高低深受受监管层的喜好影响。虽然国务院的多层次资本市场的发展规划推出了挂牌上市更为自由的新三板（基本是注册制、对利润和收入规模无硬性要求），但是监管层对买方（投资者）准入却有严格限制。500万的资金门槛把中国股市99%的投资者挡在门外。从本质讲，新三板是一个比主板、创业板垄断性更强的市场。因为新三板是只准卖方（挂牌公司）自由卖，却不准买方自由买的市场。主板垄断发行卖高价，新三板垄断管制买方，中介和机构投资者低价从挂牌公司拿货。
市场体系有三种基本要素的流动：资金流、信息流、物流。三流本质上三位一体的，不可分割的。不存在资金可以自由流动，而信息、物流管制可以有效的市场。三种要素的流动必须是一致的，准入和定价机制也必须是一致的。中国的改革过程本质上是市场化的过程。衡量一个举措是不是市场化改革，关键看其是否符合产权清晰、准入放开、价格自由三个基本特征。衡量成败的关键看是否降低了信息流、资金流、物流的流动成本。
基于基本的市场经济逻辑判断，中国多层次资本市场建设的思路仍然停留在计划经济思维模式下。随着互联网去中心化技术飞速发展，已经没有场内场外之分。多层次的思路与现实发展已经格格不入，甚至背道而驰。目前依靠的是国家落后法律层面的强制力在维持垄断格局而已，已经成为市场发展的桎梏。如果允许阿里巴巴、腾讯、京东、等开设证券交易所，他们的交易效率和可靠性会比上交所和深交所差吗？历史证明只有充分的竞争，包括交易所和上市公司的数量竞争，才是对投资者最大的保护，才能带来真正的繁荣。难道中国证监会的监管比市场充分竞争还有效吗?
市场总是在其被压制中而嬗变，新三板的出现成为中国传统资本市场的一条鲶鱼。尽管买方（投资者）是被压制的，但是卖方（挂牌公司）却如火如荼，短短三年时间已经突破10000家挂牌数量，远远超越沪深股市的20多年的上市公司3100家的总和。新三板目前总股本和利润收入规模都超越了创业板。但可悲的是新三板的交易量是创业板的1%左右，甚至不如创业板单支股票交易量。严峻的局面主要是由于监管层的制度安排造成的。创业板管制发行的理由是为了给市场提供优质上市资源，而买方却是放开的。结果是股价一飞冲天，少数的上市公司占有了中国宝贵的资本市场资源，同时也把中国证监会的权力含金量推向顶峰，为犯罪寻租提供了温床。
新三板卖方放开买方（投资者）管制的格局，一方面保护了沪深股市的垄断利益格局，一方面加大了以做市商为代表的机构对新三板小微企业的盘剥。美其名曰新三板企业规模小，风险大，高门槛是为了保护投资者。该观点至少说明对经济学逻辑的无知。当年让投资者48元买中石油风险小吗？地主霸占农民的女儿，理由是担心她嫁给长工受苦，这个理由有时候真有人信。
买卖双方直接交易，去中心、消灭第三方是互联网时代的历史使命和时代特征。我们应该相信亿万股民辨别能力要胜过监管机构的有限队伍。垄断管制严重的阻碍了中国资本市场的发展步伐，使资金和企业的需求配比成本奇高不下。整个资本市场符合500万门槛的投资者不到1%，该规定使最为广大的投资者智慧无法在市场中通过资金流发挥出来，与互联网金融的普惠价值趋向南辕北辙。如果新三板前途无量，限制就意味着对中小投资者的掠夺。如果新三板昙花一现、日将腐朽，难道500万以上的大户都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而新三板的全面放开对市场格局意味着什么，大家应该心知肚明。传统的监管体系已经成为中国市场经济健康发展的绊脚石。
传统资本市场面临一场结构性的崩溃。在管制状态下，把指数上涨带动的市值扩大当做市场繁荣的评价依据是根本错误的，以涨跌作为救市的依据更是不知所终。资本市场规模扩大，市场化程度提高，广大中小企业能够享受到高效便捷的资本市场服务才是繁荣的根本原因和标志。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催生的资本市场的变革是无法阻挡的，垄断只能影响其步伐，无法改变其趋势。以区块链众筹为代表的新生力量的兴起在未来很快会摧毁原有的中心化的基础构架，未来一切皆能交易。设想如果没有公司法、证券法规定不得突破200人的股东限制，大家公平竞争，众筹模式消灭交易所指日可待。在滴滴、优步等出现前，以出租车为首的垄断交通体系无人可撼动，未来结果将泾渭分明。传统资本市场同样面临出租车体制的历史命运。
与传统工业社会相比，信息传递成本的极大降低是催生这场变革的内在根本原因。传统的IPO项目成本巨大，小微企业根本无法负担传统模式下的运行成本。而今天网上发布已经代替报纸方式，云端传输已经可以代替必须的现场审计，企业的信息痕迹在网上留存，揭穿虚假信息的成本越来越低，每支股票可以开通像淘宝买家评价一样的频道极大提高社会监督的力量，其威力不会亚于监管部门的力量。一块钱都可以存到余额宝理财的时代，为什么必须要有500万才能买股票呢？淘宝、京东上买卖股票和买卖手机没有区别，支付宝等就类似中央结算公司，大众点评的高效率同样在股票买卖上有效。
区块链技术的发展使互联网由传递信息进入了传递价值的时代，跨国界的ICO的出现将担当资本市场灯塔重任。传统的IPO模式必将退出历史舞台，中心化的交易所也将一并消亡。
出租车垄断的消亡绝不意味着交通产业的衰落，意味着一个普惠大众出行的新的繁荣的到来，意味着农村和城市的边界的融合，意味底层大众可以廉价的享受到工业化的成果。同样，传统资本市场的崩溃决不意味着资本市场本身的消失，意味着一个交易无处不在、全民可以参与普惠制的资本市场的形成，意味着一个泛交易、泛监管时代的来临。强制代理投资者决策将成为历史，未来监管层的使命只有一个：打击虚假的信息披露，这对证监会将是很痛苦的过程。只要信息披露是真实的，把交易的权力还给市场是正确选择。对投资者最好的保护来源于市场充分竞争对劣质公司的驱逐。
在新的高潮来临前，中小投资者不要倒下将是最大的财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