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杂俎之岳正意气用事终败落

“气”这个概念在中国文化中占据重要地位，外国人不能理解。它有气质、意气、负气、情感等意思。《金瓶梅》里面的中心意思就是教育人们要正确处理“酒色财气”这四种与人们密切相关的东西，其中的“气”就是负气、意气用事的意思，书中的主人公西门庆不仅好酒好色好财，还喜欢负气、意气用事，结果家破人亡。

现代人物蒋中正在其子蒋经国四十岁生日的时候，在溪口丰镐房特意写下“寓理帅气”教育蒋经国，这里的“理”和“气”都是中国文化的精髓，“理”就是道理、真理、道。“气”就是意气、负气、气质，情感了，“帅”就是统帅，统领，制衡的意思。“寓”有希望，寄希望于等意思。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蒋经国一定要用道或者真理来制衡统帅意气，不能意气用事啊。

这虽然是一个政治家对自己的未来领导人的希望，它同样适用于一般人。

我们理解了制衡意气的重要性，就知道历史上因意气用事而导致惨败可谓多矣。前面随园少年已经分析过大学士解缙为什么不能善终，原因就是他意气用事。无独有偶，岳正恰恰也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他跟解缙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史》列传第六十四记载岳正甚详。说岳正博学多才，文章一流，自视甚高，不甘居人之下，敢说敢做，但是意气用事，颇为负气，他甚至在皇帝面前说话也毫无忌惮，甚至把唾沫溅到皇帝的衣服上了，还不自知。岳正志大才疏，讲话不经过大脑思考。结果他仅仅在皇帝身边担任宰相二十八天就被调离。

岳正是漷县人，正统十三年（1348）进士，会试第一，实际上就是状元。授编修，进左赞善。天顺初年在宫廷负责教育小太监。因为阁臣徐有贞、李贤下狱，薛瑄已经退休，没有人做宰相。王翔向皇帝推荐了岳正。

初次见面，岳正给英宗朱祁镇留下良好而且深刻的印象。让我们来看看当时的场景。

说那一天英宗在文华殿召见岳正，站在宫门口，远远滴看见岳正身材高大，须髯飘飘，玉树临风一般。英宗喜形于色。岳正已经登上宫殿台阶，款款地一步一步走来，英宗连连称善。君臣见面，亲切问候，详细询问老家是哪里的，哪年中的进士，左顾右盼，欢喜无比。

接着英宗说：“你年富力强，又是朕亲自选定的进士，现在用你做内阁大臣，你要尽力辅佐朕！”

皇帝刚刚说完，岳正喜悦无比，连忙磕头致谢。退出文华殿。

谁知皇帝也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岳正迎面碰上权臣石亨和张軏，他们两个可是迎接英宗复位的大功臣。他们在左顺门见到岳正，看见岳正满面喜气，惊愕地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他们两个进入文华殿，见到英宗，皇帝正在兴头上，说：“今天朕自己选了一个阁臣。”他们两个明知故问，英宗回答：“岳正。”谁知石亨、张軏表面上祝贺，并不表态。英宗继续说：“岳正官太小，提拔为吏部左侍郎比较合适。”英宗以为两人马上会附和。哪里知道两人竟然说：“陛下既然已经选拔了，不着急，等等看吧，试用合格再提拔也不晚！”

英宗沉默良久，岳正只能以原官级别入阁。

进入内阁后岳正日思夜想，一心只想着报答英宗的知遇之恩，本来就豪迈，现在更是口无遮拦，心里想我就是想报答皇恩，并无什么私心。

钦天监侍郎汤序认为天象异常，必须去除奸臣。英宗咨询岳正，岳正说：“奸臣脸上并没有写奸臣两个字，满朝寻找奸臣，搞得人心惶惶，不好。再说汤序只是一个小官，资历很浅，他懂什么。”英宗只好作罢。

有一个妖僧发布谣言，被巡逻的锦衣卫官员抓获，要以谋反罪处斩。太监牛玉提出要对锦衣卫官员加官进爵。谁知岳正说，不行，最多给予奖赏就可以了，官不能升。这一句话也救了十几个僧侣的生命。

有人写匿名信状告太监曹吉祥，曹吉祥向皇帝告状，英宗叫岳正写悬赏通告，捉拿肇事者。岳正和内阁吕原进言：施政应该有规矩，假如是盗贼应该由兵部负责。假如是搞偷窃诈骗应该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来侦察判决。而一件小事竟然要皇帝亲自下发悬赏公告，没有前例。况且，日久见人心，慢慢就知道了，假如心急火燎，反而会导致隐藏不露。

英宗只能悻悻作罢。

岳正意图用一己之力排除石亨、张軏等奸臣势力。石亨侄子驻守大同，谎报战功，说斩获首级无数，都是放在树林里面了。岳正认真审核地图，发现军官上报的数字全部是虚假的。他指着地图，某地都是沙漠哪里来的树林？说的负责军官哑口无言。

石亨、曹吉祥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但是英宗也感到厌烦。岳正想用反间计离间他们，英宗首肯。岳正见到曹吉祥说有一个叫杜清的想侦查他的动向。又向曹吉祥说皇帝希望你辞去军职。岳正又对石亨说要自我收敛一些，这是皇帝的旨意。谁知曹吉祥与石亨私下商量，发现岳正的计谋。向英宗哭诉请死。英宗竟然感到内疚，责怪岳正做事不密。

岳正大庭广众之下臧否人物，仿佛当年解缙。承天门火灾，岳正极言石亨图谋不轨。他说：“陈汝言十足小人，怎么可能当尚书，他用卢彬为侍郎，两人狼狈为奸，狡诈阴险，时间长了一定会互相倾轧，狗咬狗。”徐有贞再次下狱，岳正说：“恢复徐有贞职务一定能消除天灾。”英宗都没有采纳。

英宗就叫岳正起草罪己诏。谁知岳正写道：不久前承天门火灾，朕大为震惊，不知所措。扪心自问，是不是没有尽心尽意敬畏天神呢？还是没有恪守祖宗宪章呢？抑或是非不分，远离君子，乱用小人呢？还是没有主持公正，冤狱遍地，正义没有得到伸张焉？抑或是征敛无度，军旅困顿百姓劳苦呢？或者是赏赉无度，国库空虚呢？也许是有求必应，升官无数吧？

或者是贿赂公行，政事尽废呢？或者是朋比为奸，趋炎附势？也许是群臣玩弄权术，作威作福？或者是征榷赋税太重，民不聊生？抑或是谗言佞臣进取，忠诚敢言废黜？这些都是致灾引祸的缘由，但是朕昏昧无知。朕务必朝乾夕惕，战战兢兢加以改进。群臣也要洗面革心，不能重韬覆辙。

罪己诏下发，群臣朗诵。但是石亨、曹吉祥立即进谗言，认为岳正卖直诽谤，置天子于不义。英宗大怒，免除岳正内阁职务，仍授侍书。

然而灾难并没有到此为止，第二天岳正被贬职钦州同知，经过老家漷县，想见见老母亲，停留十天。陈汝言想报一箭之仇，诬陷岳正曾经夺取某公主官田云云。

于是岳正逮下昭狱，杖一百，发配肃州效力。带上枷锁行至涿州，因为手一直拱举着，精疲力竭，呼吸困难，差不多就要死了。有一个涿州人杨四出于好心，用酒灌醉狱卒，把枷锁空洞扩大一些，才把岳正双手挣脱出来，并用银子贿赂狱卒，叫他们好好对待岳正，才勉勉强强走到肃州戍地。

石亨、曹吉祥败落。英宗一直想念岳正，经常问起岳正近况，常常念叨：“岳正倒是不错的，只是胆大敢说，口无遮拦，还不失为一个忠臣。”岳正听说后老泪纵横，说：“如果这样，死而无憾矣！”根据李贤建议免去岳正官职告老还乡。

宪宗朱见深即位，御史吕洪建议岳正应该官复原职。下诏以原官直经筵。编撰《英宗实录》。当初岳正得罪离开，都督佥事季铎占据岳正住房，有旨归还原主。岳正原指望得到大用。但是宰相李贤建议担任南京祭酒。岳正嫌官太小，很不高兴。又有小人假借岳正名义弹劾李贤，李贤嫉恨岳正，从此两人结下梁子。

成化元年（1465）四月，推选兵部侍郎和给事中张宁以及岳正清理贴黄（皇帝批示），有人指控他们谋私。岳正被贬为兴化知府。五年后退休，五十五岁去世。嘉靖年间追赠太常寺卿，谥号文肃。

岳正无子，大学士李东阳、御史李经都是岳正女婿。

随园少年曰：人的天性无法改变，设使岳正没有那么迂腐，没有那么意气用事，没有那么负气，没有那么锋芒毕露，凭着当初英宗的宠信，做几年宰相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