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条河

那日,无意中看到一则报道,称农村有一宝,近年来价格攀升,竟至于稀缺难求。你道是什么?却原来只是小小的蝉蜕。看着图片中黄褐透亮的蝉蜕,一时间情不能自已,那些关于童年的记忆纷至沓来。

幼时的我胆子颇小,见生人来了总要躲到墙角,有时却出奇的胆大。跟村童去掏鸟蛋,捉蝴蝶,抓黄鼠狼,斗蛐蛐,甚至在寒冷的冬天把冻僵的蛇放到冒着腾腾热气的砖窑上烤。每年夏天,村中一片片的小树林中便聒噪不休——那是蝉们在歌唱。正午的太阳白花花的,晒得人昏昏欲睡,蝉的叫声却更加响亮,如风吹过的麦浪似的,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趁着大人熟睡,我们几个偷偷溜出去,在林子里找蝉的踪迹。其实根本不用什么工具,那蝉儿唱着唱着,大概是疲累了,就从枝叶间“咚”地掉了下来,背部陷进松散的黄土中,只留六只纤细弯曲的脚在空中努力地挣扎着。我们一见,心生欢喜,赶忙奔过去捉起来。如此这般,一会儿工夫便捉了五六只。怎么个吃法呢?山人自有妙招。端一碗清水,和一团泥巴,把蝉儿裹进去,再把泥团儿放在火上烤,或是埋到冒着火星的一堆热灰里。剩下来要做的就是围成一圈,盯着那一团泥巴咽口水。大约半个小时吧,有肉烤熟的香味飘入鼻孔,欣欣然用树枝扒开灰烬,把那一团滚烫的泥团儿在左右手上倒过来倒过去,嘴里吸溜吸溜吐着气——实在是太烫了啊!

烤熟的蝉肉绝对是人间的美味,虽然一只蝉可以吃的部分,也就只有身体中段那一点点,可那细嫩鲜美的味道,至今想起来还是那么诱人。吃蝉肉的时候,绝对不可以像梁山好汉那样大快朵颐,而是要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捏细细的一丝,放在嘴里慢慢咂摸,这样一只蝉便可以吃很长的时间。这种吃法,虽不似风卷残云般畅快淋漓,却是真真切切品到了食物的真味。

那时日子清苦,家家户户都养鸡,公鸡长大了挑到集市上换钱,母鸡长大了留着下蛋,鸡蛋大多也拿去换了钱。逢年过节,或是娃娃的生日,就留一个给娃娃煮了吃,那日便成了孩子的狂欢日。我家后院也养了十多只鸡,其中有两只,大红冠子、走路趾高气昂,是公鸡。其余全是长着黑色和褐色羽毛的芦花鸡,它们总是低着头,去啄食地上洒落的玉米粒或者谷粒,看起来温顺可爱。最让我欢喜的是,每天午后我可以去麦草铺就的鸡窝里捡鸡蛋。刚下的蛋似乎还冒着热气,拿在手里暖乎乎的。偶尔有的母鸡粗心大意,卧到了麦草的外面,生出来的蛋就滴溜溜滚到一边,碰到砖墙上,磕出一个小小的洞,有黄黄的蛋液慢慢流出。我便忙拾了起来,给妈妈拿去——这意味着我今天有炒鸡蛋吃了,这是多么令我兴奋的事情啊!所以有一段时间,每到中午听到母鸡“咯咯”的叫声,看到它迈着方步,向鸡窝的方向走去的时候,我的小心脏就扑通扑通地跳。我站在鸡圈的外面,掀开布帘子往里看,等待着意外的收获降临。我在心里盼望着,我家的母鸡都在生蛋的时候漫不经心,但妈妈显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为了让母鸡多生蛋,我想尽办法给它们加餐。林子里捡来的死去的蝉是不能烤着吃的,却可以喂鸡。每次捡到死蝉,我都急急忙忙跑到鸡圈边,撩开帘子,嘴里小声叫着:“咕咕,咕咕……”因为怕公鸡听见,每次都很小声,结果公鸡们总是最先听到,仗着身强力壮抢先一步聚拢过来。这时我心中便不悦,一边把手在空中挥着,做出驱赶的动作,一边看准时机,迅速把另一只手中拿着的蝉投出去,刚好投到母鸡们站着的地方。于是许多的鸡就像苍蝇叮在一处,撕抢着这只可怜的蝉。一刹那的功夫,那只蝉就进了鸡们的肚子,只留下一双透明的翅膀静静地卧在地上。

夏天的傍晚,也常去场畔捉蛐蛐。白天日头毒,蛐蛐躲在柴草垛里不肯出来,须得用脚沿着草垛的边踩过去,才会有几只惊慌失措的蛐蛐跳出来,仓皇逃命。傍晚就不一样了,夕阳已经落下去了,虽然依旧很热,但随着一阵风吹过,温度便降下去一些,蛐蛐们这时活跃起来,“蛐蛐儿——”地叫着,一只接着一只往出蹦。哈,来了一只平头的,头上长长的触须一动一动,是“警察”!那时我们都以谁抓到的“警察”最多而自豪。抓来的蛐蛐穿在一根狗尾草的茎秆上,就像糖葫芦似的,越穿越多。那些被狗尾草穿胸而过的蛐蛐们,痛苦地扭动着身体,颤动着触须,但没有多少孩子同情它们,因为在他们小小的心里,蛐蛐、蝉都是危害庄稼和树木的坏家伙。

这些穿在一起的蛐蛐,都成为了鸡的大餐,最后再变成一颗颗温暖的鸡蛋,变成孩子们脸上越来越多的笑容。那些笑容像挂在村道两旁的红灯笼,点亮了乡村的日日夜夜,给苦寒的日子增添了一点点喜气。

如今,站在高楼林立的城市,沿着岁月的篱墙看过去,童年的一切恍如隔世,仿佛云端的一只风筝,用力想把它拉回身边,却发现最终越拽越远。于是只有思念,只有让思念流淌成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穿过今生,去触摸遥远的天际。


简书大学堂无戒90天挑战训练营第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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