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电影《告白》让我很震惊。很少有电影从头至尾只有黑、白、灰三种色调,也很少有电影会呈现如此灰暗的师生关系——费尽心机的复仇以及它带来的足以毁灭一个人的精神折磨。
如果你是一个老师,你的学生杀了你的女儿,你会原谅那个学生吗?如果换做是我,我可能不会。
从我们接受的教育来看,老师一直是一个过于“圣母化”的形象。小时候的音乐课大家都唱过这样的句子:“静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老师的窗前彻夜明亮。每当我轻轻走过您窗前,明亮的灯火照耀我心房。”现在来看,这样的歌词显得很好笑。第一,缺乏合理性,老师的窗前彻夜明亮,难道老师不睡觉吗?第二,不自然,老师伏案工作和学生经过窗前的场景设置怎么看都是刻意安排,为了突出老师的辛苦,为了突出学生对老师的爱戴。而每年的教师节,诸如献花、演讲等带有仪式性质的事物也会一次一次提醒我们,教师的职业是如此神圣。文艺作品和社会舆论把“光辉、神圣”这样的词汇指向了老师,是光环也是桎梏:你担任着神圣的职位,你应该做到博爱以及平等对待每一个学生,你要对他们有耐心,你不能体罚他们……这是一种简单而理想化的诉求,但它忽略了老师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本质性事实。只要是一个人,他就不可能完全做到这些。然而,我们在事实中看到的是,家长因为老师对学生的一点点惩罚就大呼小叫,甚至要告到教育局;而在电影里的露娜希事件中,很多媒体都在苛责教给女学生氰化钾制法的老师,而不去苛责用氰化钾残忍地杀了全家的女学生。
师生关系,处在学校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却同样具有社会属性。《告白》彻底撕去了老师的圣母面纱,转而走向了腹黑的极端。电影中的老师森口悠子,无论是利用谎言,还是利用满腔热血的新班主任,最终成功达到了她的“教育”目的——残忍的行径不配得到原谅,只有让你的精神死去过一回,你才懂得重生的意义。结果是,一个学生被逼疯,终日在家,最后杀了自己的母亲,另一个学生的精神也被彻底击溃,做出很多残忍行径的他露出了无比软弱的原形。
我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位老师。她也许是恶毒的,但在看到结尾时我却无比佩服她——所有的话都直抵学生A内心深处的弱点,所谓的 “用语言杀死一个人”。对于一个不会悲悯与同情的人,一个伤害甚至屠戮生命只为证明自己的人来说,这种冷酷的教育方式是最有效的。
电影开头,森口对着一班学生提出了她的观点——“保卫你们性命的是少年法”。少年法规定,14岁以下的少年无论犯下怎样的罪行,都不会被判处死刑。而电影里出现的骇人的少年犯罪片段,不禁让人深思,少年法究竟是一种保护,还是纵容?让人感到恐惧的是,露娜希事件发生后竟有很多少年追随者,反正他们头顶上是少年法为他们撑起的保护伞,他们大可有恃无恐地玩弄生死。
前一段时间,我在电视上看到一则新闻: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将同村的三个比他小的孩子杀死后,将尸体投入井中,杀人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向这三个小孩要钱时三个小孩没有答应给他。日本社会中的少年犯罪以无比相似的形态在我们的土地上出现,令人不寒而栗。我们的未来,将很难回避这样的社会问题。
这样的事件越发频繁的出现,难以总结是社会的哪一环出了问题。电影中的学生A,在自己的网站上展示自己发明的“逆行钟”没有得到关注,反而是展示那些处死小动物的机器的照片得到了不少的点赞。社会的价值认知到底怎么了?
在一个整体氛围压抑的社会,只有刺激的东西才能赢得市场,因为压抑已经堵死了感官,人们产生知觉的限度不断提高以至于错过生活很容易感受到的美好,而对刺激的,乃至于阴暗的事物趋之若鹜。
还有,片中展示的一些细节:学生A的小学班主任觉得A并没有什么问题;学校大概是想让A去争荣誉而选择性忽视A的发明对人的潜在性伤害,面对森口的质疑校方不予理会。“高才生,成绩好”这样的外在标签太容易骗人,而老师们也往往因为一个学生成绩优异就忽视对ta心理问题的关注。这还是因为教育的评价体系过于单一,忽视的不仅是心理建设,甚至忘了提醒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基本底线。多一些关注和质疑,也许就不会有片中的悲剧,更不必有片中如此冷酷而沉重的教育方式。教育的血不该是冷却的。
如果教育不想培养怪物,就应该回归到对“人”的关注上来,否则,我们只能用冷酷显示正义。没有一位老师想成为森口悠子,除非教育不愿正视问题,反而对其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