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和我妈的别样爱情

我妈在我爸在世的时候总和我们念叨,要知道你爸这样当初就不应该救他!悔恨 ,愤懑和无奈让我妈的表情清冷如冰僵硬而坚固。她端坐在沙发里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目光随意地落在房间的某处旁如无人,我爸在一五年意外去世后这个刀光剑影的场景就再没出现过。我们有时去探望独居的她时,她很多次语气悠悠地告诉我们,你爸没离开这个家,他昨晚还在梦里要拉我走。由此我想到了在我八九岁的时候,我爸领我到邻村的宋阿姨家两个人单独在房间里谈了很久,我玩够了走进去的时候,听到我爸操着浓重的山东口音斩钉截铁的对她说,咱俩好归好我绝不能离开家。宋阿姨看到站在门口愣愣的我,坐在炕里的她向我爸扬起的鸡毛毯子慢慢地放了下来。

我爸说的这句话这些年我一直都记得,从情窦初开到如今年近四旬,可以说已经成为或必须成为我一生的座右铭。这句话充满了一个有婚外情男人的骨气和对家庭绝对的底线和原则,也是充满了对我们的爱和对我妈的不舍,古今中外才子佳人将相王侯又有几人能够做到糟糠之妻不下堂呢。虽然我妈几十年的持久斗争和我们的同仇敌忾没能改变什么,但从历史的角度讲我爸终其一生都在为我们这个家庭在奋斗和拼搏并最终脱离了农村光荣幸福地走进了别人艳羡的城市生活。

我妈为什么救我爸,当然是因为爱情。是怎么救得我爸,那是我妈短暂政治生涯的一个义无反顾石破天惊的壮举,当然也如你所料她辉煌的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尘封的历史许多年以来一直在我妈的眼前一幕一幕清晰的再现,可是我爸却从未对我们提及,也许每一个后来功成名就的男人都想忘掉不堪的过去。

在东北四野林彪警卫团当过兵解放后回老家当大队书记的姥爷后来告诉我,如果没有一九七五年秋天发生的那件事,我妈在年底就会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并且转过年就会到公社去上班会成为我姥爷家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吃上皇粮的人。可是倒霉的姥爷没能看到这一切,他为女儿构想并为之付出极大努力的理想大厦在那一年秋天就此坍塌。但是,在我爸和我姥爷的有生之年他俩的感情确实是情同父子的。我爸绝不同于我姥爷那几个舞舞扎扎,吹胡子瞪眼的姑爷,套用现在的话说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山上的猴子。高大挺拔的我爸虽然是二十几岁才来到长白山脚下的山东外乡人但他高中毕业儒雅端庄,他和粗通文墨的姥爷翁婿两人古往今来时事政治相谈甚欢。尤其是我爸后来的事业发展成果也给他老人家带来了很多的荣耀和别人做不到的帮助。

可是,我三大爷在我有一次衣锦还乡把他灌醉后对我说,我爸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看上我妈,他在一九七三年投奔三大爷来到东北后和隔壁邻居马爷家的广芬谈了一段时间恋爱,可小农意识强烈的马爷全然不顾山东老乡的情谊只因为我爸初来咋到房屋一间地无一垄而蛮横的拆散了她们。那些年在农村生活的时候我经常看见那个广芬阿姨,她个头高挑粗辫及肩,但面膛黝黑唇宽齿阔,每次见到我她都盯盯地瞅。后来还是我妈在批判我爸的时候告诉我们我爸和她亲过嘴儿,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爸的初吻,但我想我爸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哎,他老人家当年怎么下得口!

自从广芬阿姨嫁到邻村一个有双轱辘车的所谓富贵人家后,我爸的情绪很低落,我三大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再说这件事对他这个在十里八乡很是闻名的石匠的颜面也不好看,于是他不顾我三大娘劈天盖地地怒骂用两个月的时间给生产队队长免费凿了一盘石磨,感动的队长给我爸批了一块宅基地。哥俩个在尊严和感情的强力刺激下,又用了近半年的时间肩扛手拎地在村子的西山顶上硬是矗起了两间泥草房。在竣工的那一天三大娘破例地炒了两个菜,哥俩都喝多了,三大爷摇头晃脑地说,俺弟,这下行了,有了屋还愁大闺女不进门。我爸一时兴起操起二胡斜放在腿上激昂地拉起了《二泉映月》,附和着三哥说,对,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

老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巍峨的长白山莽莽群峰和林海雪原铸造了我妈风风火火的关东性格,又加上姥爷军人习性的言传身教,让原本瘦小俊秀的她做起事来果敢利落巾帼不让须眉,要不哪能在一九七五年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就当上了民兵排长。打靶射击,投掷手榴弹,组织演练样样都是行家里手,可以说是一个未进过兵营的标准军人。在那个意识形态至上的年代可真把我妈忙坏了,除了这些工作外还得在大队每逢纪念活动组织的文艺汇演中担任主唱,难怪若干年后的王菲对记者说,她的烦恼就是太火了。

我妈充满阶级感情的高亢的嗓音和我爸娴熟悠扬的乐曲旋律,赢得了台下贫下中农和广大知青的长久掌声。我妈渐渐的开始不满足于他俩彩排时简短的几句工作性质的对话,可是汇演结束后我爸总是急匆匆地背起二胡骑上自行车,穿进了茫茫夜色中朝着八里之外的我们那个生产小队奔去。每次望着他的背影,我妈总希望他停下匆忙的脚步,在浓墨般的夜色里和他慢步的走一段闲聊几句。面对这个举止端庄不同于一般顽劣粗俗的农村青年的外乡人,我妈的心里一阵阵的失落,但失落过后竟硬生生的充满了势不可挡的憧憬。

我三大爷除了石匠手艺外,在没来东北之前还在老家山东不知道和那位高人学了几年测八字。我从小到大总结的就是我三大爷的测算都是于事实完全相反的,对于我的这个观点他家我大哥也完全赞同。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在他家吃过饭后晒皮晒脸地问他,三大爷你测的事为什么总是反的呢?三大爷腰板直立地坐在炕沿上满脸严肃目视前方,双手垂放在膝盖上,颇具仙风道骨的说道,小孩子懂什么,有时候天机不可泄漏。你爸爸刚来东北的时候我就算他非得找个矮个的女人才能发达起来,现在你看结果怎么样?原来博大如玄学易经,也有它的自私性啊。

在那个多事的一九七五年的初秋,我妈总感觉像有事要发生,政治气候也异常紧张。连之前每年按照惯例应该举行的几次汇演也都取消了。在十月中旬已经降霜的长白山山区刚要开始收割玉米的时候,突然上面来了命令必须彻底清理无户籍的流动人口并遣返原籍接受处罚。大队干部和民兵连兵分几路机械地执行着任务,于是几天的时间一个大队六个小生产队就乌泱泱地抓了四十多号人,民兵连不辱使命荷枪实弹地站岗看押。

爱情有时来得淬不及放,也许在最心灰意冷的时候偏偏又会柳暗花明。在我爸我妈这对耀眼的联袂组合,在几次汇演取消未能再相逢时,上帝悄悄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口。我妈做为民兵连的领导在行动结束后的一个下午例行检查时,在大队部堆满杂物的仓库里她看到了他们组合的另一半。前程未卜的我爸坐在一把旧椅子上神情黯然但也不失风范,没有像其他被关押的人那样哀求哭闹,我妈走进去的时候在暗黑的光线中他们四目相对一时间默默无语。

我妈当时可能有点激动又快步地走到了我爸的身边,你怎么也没有户口啊,她急切地问。没有。那来的时候怎么不把户口迁过来呢?家里成分不好,村干部不给办。那坏了,你们都得遣回原籍还得处罚呀!那也没有办法。我爸一直语气平静处乱不惊。是不是没吃饭?我妈顺手拿起了椅子边的二胡问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拿这个,你呀······我妈的嗔怪让我爸憨憨地露出了笑容。我妈又指使看押我爸的民兵到大队食堂去打份饭,然后她又真诚而又有点讨好的对我爸说,一会儿我回家再给你拿点烟和酒啊。身处逆境的我爸这下有点慌乱了连忙起身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

后来我爸第一次到我姥爷家去时,他老人家递给我爸烟时就说,别客气啊,这也不是第一次抽我烟了。饭桌上倒酒时又说,别客气啊,这也不是第一次喝我酒了。据我姥姥事后回忆说,在那个初秋的下午我妈翻箱倒柜地找我姥爷那件珍贵的军大衣,谁也劝不住。不一会儿,我姥姥看见她汗布流水地穿着鼓鼓囊囊的军大衣出门后在背后高声喊着,姑娘啊,这天有这么冷么?这今天是咋地了?

我姥爷爱喝点酒,这喝酒的人容易误事有时候也容易犯错误。要不是他老人家在我妈那天捂着军大衣走出家门后的第三天中午喝得晕乎乎的,我妈也来不及犯那么大的错误。在那天中午我妈被我姥爷派人叫到大队部的书记办公室时,我妈看见他爹正仰在椅子上眯缝着眼睛拉长音说,姑娘啊,这几天可把你忙坏了啊?嗯,还行。我妈故作镇静地答道。刚接到县里命令,这些无户籍人员明天上午就遣返原籍,你们民兵连一定要死看死守严阵以待!我妈说那时刻他爹的眼神忽然又放出了光亮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继续说,姑娘,革命热情有是对的,但谁又不是神仙,失误是在所难免的,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我妈只字未答,转身快步走出了大队部。

为了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确保万无一失,女民兵排长在当天傍晚时分重新调度分配了民兵的工作范围,她自己更是以身作则亲自看押关在大队部仓库的无户籍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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