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14.13)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通译】
孟子说:“修养心性的最好办法是减少欲望。一个人如果欲望很少,即便本性有所失去,那也是很少的;一个人如果欲望很多,即便本性还有所保留,那也是很少的了。”
【读解】
人的负担从何而来?那便是人本身承载的东西超过了自己的驾驭能力所形成的,归根到底就是人的贪欲导致。孟子提出修身养性的本质是清心寡欲,这和大多数智者持同样的观点。
无论身体、心情、思想和社会活动。都需要自身去承担,多了自然无法承受,这是人的极限,任何超过极限的行为都会导致身体各环节的负担,长此以往,必定使自己受累。所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那就是要彻底去除那些似是而非又没有必要的负担,最终必定要通过减除贪欲来呈现。
【原文】(14.14)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
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
曰:“如琴张、曾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
“何以谓之狂也?”
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狷也,是又其次也。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
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
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
万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
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人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通译】
万章问道:“孔子在陈国说:‘何不归去呢!我的那些学生们忘大而狂放,进取而不忘本。’孔子在陈国、为什么思念鲁国的那些狂放之士呢?”
孟子说:“孔子‘得不到与言行合于中庸之道的人相交,那就必然是和狂、狷这两种人相交吧!狂的人具有进取精神,狷的人有所不为。’孔子难道不想和言行合于中庸之道的人相交吗?不能够得到,所以只能求次一等的罢了。”
万章问:“请问什么样的人可以叫做狂放的人?”
孟子说:“如琴张、曾皙、牧皮这些人,就是孔子称为狂放的人。”
万章问:“为什么说他们是狂放的人呢?” 孟子说:“他们志向很远大,言语很夸张,嘴巴总是说‘古人呀!古人呀!’可是一考察他们的行为,却不和言语相合。这种狂放之人如果也得不到,那就和洁身自好的人相交往了,这些洁身自好的人就是孔子所说的狷者,是比狂者又次一等的人。孔子说:‘从我家门口经过却不进到我的屋里来,而我并不遗憾的,那就只有好好先生了吧!好好先生是偷道德的贼。’”
万章问:“什么样的人可以称为好好先生呢?”
孟子说:“好好先生批评狂者说:‘为什么这样志大言大呢?言语不能够和行为相照应,行为不能够和言语相照应,就只说古人呀!古人呀!’又批评指者说:‘为什么这样落落寡合呢?生在这个世界上,为这个世界做事,只要好就行了。’像宦官那样八面玲珑,四处讨好的人,就是好好先生。”
万章说:“一乡的人都说他是老好人,他也到处都表现得像个老好人,孔子却认为他是偷道德的贼,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是啊,这种人,你要说他有什么不对,又举不出例证来;你要指责他却又好像无可指责。他只是同流合污,为人好像忠诚老实,行为好像清正廉洁,大家都很喜欢他,他自己也以为很不错,但实际上,他的所作所为却并不合于尧舜之道,所以说他是‘偷道德的贼’。孔子说:‘厌恶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厌恶杂草,怕的是它搞乱禾苗;厌恶花言巧语,怕的是它搞乱正义;厌恶夸夸其谈,怕的是它搞乱信实;厌恶郑国的乐曲,怕的是它搞乱雅乐;厌恶紫色,怕的是它搞乱正宗的红色;厌恶好好先生,怕的是他搞乱道德。’君子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让一切回到正道罢了。回到正道,老百姓就会振作起来;老百姓振作起来,也就没有邪恶了。”
【学究】
这一章比较长,却归集到中庸之道的核心。孟子通过孔子把人分为四类:即中庸之人、狂放之人、谨慎之人和好好先生,来透彻说明人需要有特点,有思想,有行动,否则就是无用之人。《孟子》写到这里,已经结尾,提炼儒家思想之大本,那就是中庸之道。
【原文】(14.15)
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 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通译】
孟子说:“从尧舜到汤,经历了五百多年,像禹、皋陶那样的人,是亲眼看见尧舜之道而继承的;像汤,则是听说尧舜之道而继承的人。从商汤到周文王,又有五百多年,像伊尹、莱朱那样的人,是亲眼看见商汤之道而继承的;像文王,则是听说商汤之道而继承的。从周文王到孔子,又是五百多年,像太公望、散宜生那样的人,是亲眼看见文王之道而继承的:像孔子,则是听说文王之道而继承的。从孔子到现在,一百多年,离开圣人在世的年代这样不远,距离圣人的家乡这样近,但是却没有亲眼看见圣人之道而继承的人了,以后恐怕也没有听说圣人之道而继承的人了吧!”
【学究】
这是《孟子》全书收尾的一章,编《孟子》的人把这一章编在这里,是很有深意的。从“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 的观点出发,历述过去时代那些具有里程碑性质的圣贤,形成了一个世代相传的“道统”。这里孟子感叹孔子以来没有众望所归的继承者,对圣人的事业、圣贤的道统将会中断流露了深深的忧虑。
政统之前讲究道统,道统在于学统,这也是思想血统论的核心。孟子最后呼吁社会发展一定要学道归正,方能出现象尧舜、汤周、孔圣这样的一代贤人。然后自孟子以后中国两千多年的历史,是否真的出现道统的繁荣呢?并没有出现,这就是孟子忧虑的先见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