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到指定地点坐机场大巴去巴彦淖尔机场,几个人按照原定时间上了大巴,我选了一个位置安静地坐了下来,并且看到前后左右没有人,暗地里开始早上没有完成的化妆,一般要淡淡地弄一下,没准一会到机场会照一张照片呢,如果太难看,就难得好的阳光和蓝天了,难得一直没有留下倩影的机场有代表特色的鸿雁起飞的美丽雕塑了。早上因为宁可多睡一会,也没有多出时间来给化妆的时间,打开化妆包,发现没有一个化妆品是带小镜子的,只好发挥灵感利用手机的反光,补了一点妆,算是满意了,好在前后左右没人,真是太惬意了,实现了臭美的心愿。
正在收拾自己的时候,听见车门口有很大的女人的声音,一直在说:不用了!不用了!你不要跟我上车,跟我上来更麻烦!这样的话重复了好几遍,听着声音,是30左右岁女人的声音,也是当地的语言,声音重复了好几遍,似乎还越来越大,想来是不是打架了呢?怎么这么吵呢,急什么呢?在听的过程中,我一直低头偷偷抹着睫毛膏,心里在猜测着车门口两个人的情形。突然间,明白了,那是对自最亲近的人的话语,除了对自己的挚爱,对纵容自己的人,自己的家人,谁还会这样说话,却明显不是在吵架呢?
一定是对自己的父亲或者母亲,大抵,应该是母亲吧!
你不要送了!不要上来了,不要跟着我,我自己能行,你上来还下去呢,还麻烦呢,不用了!别上来了,回去吧! 听起来好像是愤怒似的,好像是吵架的似的,而那语气和言语,分明是恣意可以仗着的母爱! 我依然没有抬起头,继续用手机照照自己,感觉眼睛差不多了。
隔着睫毛, 眼前浮现的,却是朱自清父亲胖胖的年老的背影,为了给儿子送几个橘子,笨拙地跨着栏杆,和此时我北京的一直我不会哄的已经年事渐衰的母亲的样子。。。
女人上来了,提着两个小包,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这个妈妈看起来是本地的女儿,壮硕的身体,结实的臂膀,她抱着小女儿的样子,让我想起无数次看过的同一主题的雕塑:母亲。有一个是在黄河渡口的那一座有名大气势恢宏的雕塑,经贸大学读书时校园里面的雕塑母亲,各个其他地方看到的雕塑母亲:那肥硕充满无尽慈爱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包裹着幼小的孩子。
她身体有一点结实,更有一点胖,抱着小婴儿到我的身后坐下,孩子看见我,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不停地,看着我,流着口水,一直笑着。穿着可爱的小公主服。
无意间,我和这个妹妹聊起来,她不仅体型比我大很多,长得也比我“浓厚”多了,但她孩子这样小,一定就是妹妹了。 车要开了,听见这个妹妹笑着和孩子说:快和姥姥再见!拿着孩子的手,挥了起来,大大的眼睛,一个少妇成熟又稚嫩的眼神,冲着窗外。我的窗户挡着帘子,忍不住掀开了一下,看到窗外一个颇有素养的样子的老太太,抬头挥着手,笑容混着皱纹,凝结在慈爱的脸上。
这原来是一个回娘家的妹妹,她不光自己结实,身上还背了一个胖娃娃,才9个月,车外的母亲的母亲在挥着手,车里的女儿带着女儿,两两相望着。女儿,只是从自己的家回了娘家,这回,又回自己家去了,这个女儿,已经有三十几岁,车外的母亲,却是那么地不舍,那么地不放心,不放心这个女儿,不放心女儿的女儿。
看得出,这个妹妹已然是一个能干的女人,没有丝毫的娇气,可是车外的妈妈,却似乎还有千言万语,千万个惦记说也说不完,嘴张开又闭上,那些叮咛,没有从她扬起的手中拨送到车里来。我不好意思再看老人家,或者说怕她不好意思被我看见,迅速地拉上了帘子。
车终于开了,我听见后座的妹妹和孩子说,姥姥再见,姥姥再见。。。我好像想起我上大学离开家乡的时候,妈妈眼角流着泪水,我则开心地踏上远飞的火车。。。
后来我因为接电话,坐到妹妹过道对面的位置,她看到没有人,开始喂奶,看着她作为哺乳的母亲的丰满的身体,大大的厚厚的手握着女儿小小的脚掌,我看到了自己,又看不到自己,看到的是,我的孩子也这样小过,我也在这样的时候,带着孩子乘车,乘飞机,也是一样,奶瓶/奶粉/尿布,尿裤,擦嘴擦脸,孩子随时随地的哭闹,不管几十斤的孩子都要随时单手背抱,顺便还得背着其他的东西,而曾经也是大小姐,自己的衣服都可能不会好好整理的人。看到她,我感觉到带小孩的女人旅途的麻烦甚至窘迫,但我不曾回想出来,那时的我,更是年轻的,是怎么应对的这一切,是怎么似乎没有狼狈地应对了这些呢?
现在出门,看到大肚子的孕妇,或者像这个妹妹一样的女人,就不仅心生怜惜,因为自己,是那样过来的,深深地知道,有的时候,就差一只手,就会少麻烦好多好多,甚至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因为当了妈妈,成了大力士,因为当了妈妈,成了万能机器,机甲超人,无所不能无所不会,这,不是哪个自己自己带大孩子的母亲的感受呢?
我不能不心疼这样独自旅行带着孩子的妹妹,看着她大包小包孩子哭闹的狼狈,我心生敬意,然而她不是狼狈的,她总是温厚地笑着说,没事,没事,没那么娇气。
难道真的,做母亲,让每个娇气的女人,都变成superman了。 妹妹和我说,这个孩子来之不易,之前习惯性流产了两个,要了好几年,这个孩子来了,就在床上躺到4,5个月,现在为了孩子辞职了,专门带孩子,那种如获至宝的爱,无时无刻不溢于言表,孩子是 她是经历了无数苦痛和煎熬的果实,所以叫果果。以前听过很多孩子叫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一次对这个孩子的名字这样的理解,觉得它的贴切。
妹妹是36岁,虽然没有比我小几岁,也的确是妹妹,她长得像蒙古族姑娘,厚实暖和,浓眉大眼,带着民族感的女人。
到机场下车,我就忍不住帮她拿东西,看着只提着一个小小电脑包的自己,显得如此轻松,甚至是潇洒,而她,则是狼狈的两个小手提包,都没有拉拉链,敞着口,里面露出五颜六色的婴儿用品和玩具,带着随时伸出来掉出来的架势,还拿着一个婴儿背带,长长短短的带子散乱地伸着,抱着孩子的手,似乎无法再有任何的空间和余地去做多余的事情,但是她既然自己从北京回来,自己坐两个小时的飞机,那么这些东西,和一个婴儿,就是她可以应付的了。
我还是忍不住帮她,而此时的她,也愿意让我帮助,双手抱着熟睡的孩子的她,放佛本来就是这样来的,本来就有一个或两个随从给她拿着这样那样的东西,上车下车上楼梯下楼梯,办登机进安检出机场。此时的我,她叫大姐,叫姐姐,却显得如此的悠闲轻盈,对比之下,感觉自己有如此的优势做一个自由人,做一个自如行走的人,放佛我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更不曾有过大宝二宝一起的两个拖油瓶让我甚至大汗淋漓。
到了托运的位置,她抱着孩子坐下来,说,姐,你们先办吧,等会我再办。我们不是本地人,生怕错过了时间不多的回程飞机,也许她是本地姑娘,掌握着还有四十分钟起飞也不着急的登机手续,我本想要她的身份证,帮助她办理,想想实在不妥。她抱着的孩子是横着抱着,孩子是熟睡的,一个女人似乎两只胳膊端着孩子一直排队办理确实是不好的事,同事办完了手续给了我机票,我过来说帮她看着东西,让她去办理,她说,姐姐不用了,我一会背上孩子就都没没问题了。
想起自己那时候的经历,我不仅说道,你可以直接走到最前面,你带着孩子,就不要排队了,直接办理手续,然后和他们说一下,你带着婴儿,他们应该会给你一个有过道的宽敞的位置。。。
我想起来很多,想起来那时候的我自己,想起了那个似乎不像现在她这样看着狼狈的我,甚至都不好意思去想,我当时在别人眼里,一定也是这样狼狈的吧,背着的包永远是鼓鼓的,放着各种婴儿用品,不会有书,不会有化妆品,不会有护手霜,不会有自己喜欢的小东西,掏出来的不是尿布就是纸巾再不就是奶瓶。。。
妹妹还是重复刚才的话,说,没事,姐姐,没那么娇气,出来就得别给人添麻烦,不用了。你们先上去吧,一会儿见。我不再执意,不拿出过分的热情,想起那时候的自己,也是不乐意麻烦人的。
快登机的时候,看见妹妹背着她的宝宝进来了。左右一个包,右手一个包,背上背着熟睡宝宝。她是在哪里,怎么样把宝宝背到背上的呢? 这些,难道不是我一个人也做过的事吗,现在看着她,怎么是那么不可思议的厉害的女人呢?更不用说,我也带着大的,抱着小的,不敢想象了。似 乎一切都很遥远了,那从来,都不曾是我干过的事,也是不可能是我。
现在我的女儿十岁了,那个妹妹,是你,是她,还是我呢? 看到她和母亲道别时含泪的眼睛,看着她为了孩子不惜一切的那种从容,看着她本来就很粗壮有了孩子显得更加粗壮的手臂,虽然我和妹妹不是一个类型,我着实,看到了一个女人的伟大,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的伟大,一个从来没有看见的自己的伟大。
此时,我以两个孩子的母亲的身份,一个经历了十年养育小孩刚刚似乎能甩下小拖有瓶子,看起来轻盈的没有牵挂的四十岁的女人,去心疼一个小几岁的经历磨难才得到宝宝的一个新妈妈,仿佛我自己,真的没有觉得自己那么值得回味过,那,不就是一个女人吗?一个做了母亲的女人,字典里面没有不能两个字。 仰望着她,艳羡着她,而从不曾,望见过,许是比她更加耀眼的自己。
我真的不知道,我帮助的,我心疼的,是此时的她,还是彼时的自己呢?那个年轻的、无畏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