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岁从老家搬出去之后,老家就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老房子,和很多树。
一、炮楼
标志性的炮楼,因为没有人维护,已经倒塌,甚至只有基座还能看出来点曾经那里有过建筑的样子。小时候,每次坐车从老家的村子外面经过,我都会指着高耸的炮楼告诉别人说,那里就是我家。老家的房子是以前地主的家产,所以有一个炮楼,是用麦秸和土打夯,一点一点垒起来的,以前地主家的家丁就站在炮楼上监管着地主家庞大的家产。据说,据说啊,从我们村一直到镇上隔了好几个村的另外一个村,地曾经都是我们村的那个地主家的。不过解放前,社会动乱的时候,地主家的几个当家的,都被人打黑枪打死了,解放后,国家统一分配这些资产,就把其中一个砖砌的房子分给了我的老爷。
二、老院的树
老家的院子特别大,后面是窑,前面是一条路,但是因为我们那边是山区,所以房子都是拾阶而上的。从我家到那条路中间还有几米的落差,要从旁边绕一下子,才能过去。东边就是河,当然,院子与河的落差就更大了,得有好几十米吧。紧挨着房子东边,还不到河的地方,留有一小块地,以前种有椿树,为什么知道是椿树,因为很早以前,爸爸告诉过我,椿树做床不错。好像还有一棵构树,结红红的构桃,吃多了据说上火。
在主屋与配房的夹角,种了一棵石榴树,结很甜很甜的石榴,但是因为我家没有人住,所以每年石榴都会被人偷掉,最后一次吃这棵树上的石榴大概是初中的时候,那天从外面回来,听到父母在吵架,妈妈在说爸爸不要命了是不是?我溜进屋去看了看,发现是爸爸摘了几个又大又红的石榴。因为当时配方已经塌了,没有屋顶了,只剩下几堵土墙矗立着。石榴树照旧早早就被人摘光了,但是在土墙顶上,人们够不到也怕不上去的地方,生长了几个石榴,因为没人能够着,所以长得又大又红,爸爸自己一个人去老家干活,看到了,就想办法爬上去摘了下来。土墙因为年久失修,踩上去很有可能踩塌,所以很危险。爸爸也不说话,就是笑。那真的是我吃过嘴甜的石榴了。不过后来,石榴树因为没有人管理,慢慢就死了。
在靠近炮楼的地方,放了一个石臼,我没有见谁用过这个石臼,可能他们用的时候我还太小,没有印象吧,两岁之后就搬离了老家,所以也没有人再用。我对石臼的印象,仅仅是那里面总是存着很多水。石臼旁边,是奶奶亲手种的黑槐树,据说黑槐树长得很慢,现在可能也才成年人的小腿那么粗。据说这棵槐树意义非凡,但是我也不大记得住了。所以说要记录,以前奶奶跟我讲过、叔叔也跟我讲过这棵槐树的故事,可是都忘得差不多了。这棵槐树每年夏天的时候能结一些黑槐子,其实就是槐米。打下来,能卖两三百块钱。有时候爸爸会去打,有时候忙,去晚了,就被别人打去了。
院子里种了很多大桐树,桐树中空,木质也比较轻,生长很快。所以农村很多种桐树的,夏天也能搭一个大阴凉。有一年,爸妈把院子里的大大小小的树都砍了卖了。之后整个院子都种成花生、玉米、红薯之类的农作物。因此每隔几天,我们就会一起倒老院除草、施肥等等。
上高中的时候,有一年春天,父母带着我和弟弟一起倒镇上赶集,买了很多杨树苗,爸爸说要在老院旁边栽上树。我们一起抬水、挖坑、种树,在院子外面的斜坡上种了好多,还在房子前面的路上,后面的窑洞上面的场上都栽了。我问爸爸,为什么不在院子里种上杨树。爸爸说,院子里不能种杨树,因为杨树叶子一刮风就会哗啦啦地响。我们那边的风俗是,在院子里种杨树的话,家里的女孩子就会嘴碎,爱讲闲话。这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爸爸不想让我做一个爱讲闲话的人,因此我也一直要求自己不要太是非。
老院旁边还有一块地方,长了几棵花椒树,我们当地的风俗是花椒树要让过路的栽。但是据说我家的花椒树是野生的,因为村子里有很多花椒树,每年秋天晒花椒的时候,花椒籽溅到哪里,哪里就会长一棵花椒树。爸爸每年都要回老院剪花椒,去早了,花椒还是轻的,去晚了,就被别人剪了去了。所以有时候青的,他也剪回家来,要是差得不太多,晒一晒,还能变成红色。后来不知怎么回事,那里面就莫名其妙长出来一棵麻椒树,就是多晚去剪,都是青的,怎么晒都是青的。吃起来,舌头都麻得没有感觉了。前几天,爸妈给我寄核桃的时候还顺带了一包花椒,我拿它炒菜,一时忘了里面有麻椒,不小心嚼了几口,现在还能想起来那种感觉。
上次去老院干活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已经不记得了。老院只怕早已不是我印象中老院的样子了,只有爸爸还时常去那里干一些农活,连妈妈都不咋回去了。
妈妈有一次跟我讲,她总是做梦,梦见自己还是以前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的样子,好像只有外公外婆的那个家才是自己真正的家,很少梦见现在这个家。她问我,做梦总是梦到哪个家?我也说不上来,我在老院只生活了两年,之后全家就搬到学校住,在学校还住了两个不同的房子,一直到我上高中,全家一直生活在中学家属院里。那里可能是我生活得最久的地方了,但是我也很少梦见过。现在父母生活的这个房子,是在我快上大学的时候才搬过去的,这是我们自己一点点盖起来的房子。但是这个房子,我基本上只有寒暑假才回去住几天,卧室也只有我回去的前几天,才会收拾出来,我也很少梦见这个房子。再往后,我到外面上学,一上就是很多年,住过很多很多宿舍,有很多很多室友。有时候我会觉得,跟着我一直从高中到现在的那床铺盖,才是我的家。不管有多烦心的事情,躺进那个被窝,我就能安然睡去。
而老院,则有我人生最初的记忆。我不断跟别人复述那些记忆里简单的片段,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再也记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