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与路,还有杨玲

我又想起了十七岁的那条林荫小路。

    我想我现在还置身其中。好像是在十七岁的某个美丽的下午伴随着我偶然要办的一件无关紧要的且违背当时许多道理的小事,我经过了那条小路。那条小路竟如此的美丽并带给我如此美妙的感觉,在日后我不断惊叹,不断惆怅,不断想向他人讲起那条小路及带给我的感觉,虽然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而失败。

可为什么我还置身其中?我曾在无数个独处的夜晚,无数个逼仄的空间,想过世界上所有人几乎都会想过的事。但在我脑海中繁琐的思绪如同电路板一样,最终都会回到那个充满午后阳光的小路,只要我一松懈。你知道的,当一件事总是经历并且来的奇妙的时候,人们就会去想缘由了。我也是,我与他人不同的是,我做不到像他人那样只是笑笑或者哭一场就能荡清一切回忆。

我思索了好久,特意挑选了一段什么事都没有的日子。怎么可能有一段时间什么事都没有,所以我为了这么一段时间,花了比这段时间长几倍的时间去处理那些俗世琐事。终于我可以什么也不顾,可以安静、深沉且略带时光一去不复返的忧愁的去思索这件奇怪的莫名其妙的事。由于好不容易得到这段时间,我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兴奋,这是我好久没有的感觉了,所以为了我又有这种久违的感觉重逢我又平添了一份兴奋,像那些每天在投注站等待的合法赌徒中了大奖一样兴奋。

那一天,我收拾了行李,行李很简单,只有可以维持到我的外表不到令人讨厌程度的洗漱用品、简单衣物和几本村上春树的书。我如此兴奋,我这么说未免显得单薄,我的经历可以让你感受到我的兴奋。我几乎跳下楼去,运气好到马上碰到了出租车。上车后就直奔那个把我送往无数未知未来的车站。我在车上不再像往常那样趴在车窗上看这座城市,而是和司机多聊了两句,无意中聊到了出租司机的收入,虽然司机师傅对于我这种在大楼里工作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可在此时我意识到我没有带那件在现代都市象征一切的东西――钱。我的兴奋可想而知了吧。而后,我不得不回到家中,取了足够量的钱。到车站后,我望着纷扰的人群,以及随处可见的列车停靠的提示牌,听着嘈杂的人声、车声、广播声,突然感受到了迷茫。我再次环视四周,实在想不到要去一个什么地方来思索我的问题。于是我买了一张30分钟后就可以离去的长途车票,车程足够长,几乎纵贯中国,我心里计算着偌大一个中国总有一个地方适合我思索问题并回忆往事。

运气实在好,我的位置靠着车窗,环视四周,不,我所看到的区域大概是以我为中心,我的目力为半径的四分之一圆。虽然有许多障碍物的阻挡玲令我的目光可以到达的地方实在有限,但我获取的信息却丰富无比,我在这里不必一一赘述了。但对面的女子却令我掀起了久违的感觉。

起初我望她是因为她实在美丽,为了可以向他人说起这场旅行的奇遇,并让他人领略到她的神韵,我用了好长时间想了好几个词来形容她。她的皮肤很白好像是没有经过风吹日晒,头发从身后搭到前面来有一种无言的大方,她没有化妆却抹了很重口红,是那种大红色,看似突兀其实恰到好处。她好似来自风尘。我的言语单薄,对她的形容也没有让人真正领略到她的魅力。只有我自己知道她最妙不可言的是一双眼睛,我不是爱她的长睫毛和大眼睛,我真正着迷的是她的眼神,忧郁和忧郁而带来的清冷孤傲,望着她时间长了我竟有些凉意。

望着她的时间长了,我不再只是看她的外表,我开始剖开她的外表深入她的内心了。怎么深入她的内心呢,我一点点的去想她会经历那些事,我有种感觉她经历的事多半和我一样不大如意,也许更进一步,她同我一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去想一件困惑已久的事。在这么认真的对她剖析之后,我竟对她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一个老友,好像是我所经历往事的女主角。她美丽、忧愁、清冷、不可侵犯,恰好对应我梦里的那个人。从我此时向前追溯二十年,都找不到一个人和她相提并论,在往前就是十七岁了,那些美丽的日子。

如果是在以前,我的回忆就到此止步了。我不敢回忆十七岁,十七岁太不可忘记,太美轮美奂,十七岁所有的事情都值得纪念,也是因此我不敢回忆。我怕我自己把十七岁与今夕对比,更加彰显出我此时的无奈,我也怕我沉沦十七岁之中,无法继续今时今日的生活。但面对她我的好奇心催促我再回到那段时光,让我再次与对面女子相称的女生。终于一个人带着一阵风扑面而来。她们是如此的相像。

我已无法阻止自己去回忆那段时光了。

             

                  二

当时我正在上高二,还未到那场影响很多人一生的最大考试,所以我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我的高中时代过的十分惬意,高一高二课程简单易学,我通常只需在上课时认真听讲就够了,至于那些课后题我向来是束之高阁,每当老师要收时就借同桌或前后桌的抄一下。奇怪的是,我不认真的学习态度并没有影响我的成绩,我总是可以在30名上下,以至于那段时间我不仅过的轻松惬意甚至产生了我天赋异秉的狂妄想法。当然这种情况到高三就结束了,不过它却保证了我的高二、我的十七岁无太大烦恼。

高二很闲,我又有很多很闲的朋友,无事就要生非,我们常聚在一起做一些怪异却惹人眼球的风光事。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惹人眼球才是最终目的。我的高中是寄宿制学校,从我上学到十七岁我已经读了十一年的寄宿学校。寄宿学校就是一切的身体行为都在学校的管制之下,再没有比这个符合中国教育了。寄宿学校没有一丝乐趣(我所说的乐趣是指各种玩乐活动,至于在这种压制之下延伸的其他乐趣不在其中),所以我从来没有打过篮球,踢过足球,导致我在上大学初期还因为出不了风头而苦恼了一阵子。这些都是当时的后话,却是现在的前尘旧事了。我们在这种压制之下没有任何方式排出我们青春期身体内与生俱来的激情,只能选择另一种畸形手段来满足年少的心灵饥渴。这个手段就是看各种各样的女孩,如果因此就说我们从小色根深种的话就有些单薄了,因为不光是男看女,女生也会看男生的。我当时有一个女同桌就是如此。

她身材高大,心里却十分弱小。这和她初中时父母离异有很大关系,父母离异造成了她狂暴扭曲的性格,当她不开心时她的发泄方式十分特别。有一次她在课间心里不开心,她就把一本下节课要用的课本撕的粉碎抛向空中。不知为何,在漫天书屑中我竟感受到了浪漫。她虽然外表狂暴,行为也与众不同,却也有文艺的一面。她喜欢张国荣,不反对同性恋。她还有一本摘抄日记,其中都是一些深情隽永的词句,我作为她的好友有幸成为她准许观看其中内容的朋友之一。

虽然如此,这些事还不足以能够阻挡时光掠过我心头带走她的痕迹,真正令她长存我心间的是我和她做过的一些只属于我俩的事。我当时尽管已经十七岁了,却个头不高,发育不完全,臂毛与腿毛都没有长出来。虽然我现在的体毛与常人相比也十分稀少,但很少惹人注意了,不过当时她对我的光滑胳膊十分好奇。她常在一个我专心致志的情况下突然摸一下我的手臂或手,然后不知是何涵义的笑着说:“你的胳膊(或手)好舒服”。刚开始我还十分害羞,不过却理解她这种异样的洒脱,后来也就习惯了。不可否认她是第一个摸我手的女生。以后我出于各种目的牵过好多女生的手,却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那种不是爱情也超越了友情的感觉。

我对她的行为欣赏并包容,她也将我当成知心好友,对我说了许多私密的事。也因为这样我渐渐将她作为某种意义上的伴侣,不同于男女朋友,更不同于普通朋友。到现在我还是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这种关系,我也找不到另一个同她一般的人了。

高中的班级经常换座位,我们心照不宣,所以总是同桌,前后桌倒是常换,直到他来了。他是我高中时代的好朋友,长相英俊,成绩优秀,家境富裕。我同他虽是朋友,却无时不刻向他学习受他感染,渐渐的,我们俩走路动作一致,做事方法一致,以至于老师都把我俩搞混。我那么崇拜他并自知差他太远。

他做了我们两个的后桌,从来爱看帅哥的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好帅。于是她就在行动上有意无意的接触他,刚开始她只是在语言上挑逗,比如:你的衣服好黑,你脸上的痘好多,你的头发好难看。时间久了,她就开始在肢体上接触他,比如:弄他头发,拽他衣服,上课时偷偷解他鞋带系在桌腿上。这一切的荒诞行为也令他不再平静,下次换座位时他还是我们的后桌。我们三个就像铁三角一样度过了十七岁的夏天。后来他对我说他在意过她,并向她表白过,可不知为何没有走在一起。如今他们已不再联系,我和她也很少说话。

他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我却不能忍受,我不能忍受他们玩闹时忽略我,我不能忍受我不是她唯一的男性好友。尽管如此,我却没有表现太多,当他们玩闹时我也闹哄似的插上一两句烘托气氛的话,当他们说彼此坏话时我也加以反对或认同。我就像一个孩子望着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夺走而没有任何反应。

                          三

杨玲曾对我说过十七岁是一件孤独的事,对于这句话我有格外深邃的理解,特别是在经历年月消散,人事起落之后。可杨玲是在我俩都是十七岁时对我说的这句话,当时我不懂杨玲的这句话有多少涵义,也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她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散发出来的忧伤与愁绪令我着迷。虽然我深爱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但最终却是我先一步离开了,也离开了我和她共同拥有的十七岁。而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我无比怀念十七岁和十七岁对我说十七岁是一件孤独的事的杨玲。

杨玲在遇见我之前短短的十六年有着令人惊叹的人生经历,她曾在十七岁的某个深夜对我娓娓道来。她说的事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忧伤的色彩,无论是开心或悲伤的事,我刚开始也会怀疑这些事的真假,但当我一转头或一抬眼看见她那时若有若无愁绪的眼神时,便深深相信了那些美丽的事。后来我回味起她经历的事,内心不断追问自己为何当初深信不疑,过了好久我给了自己一个不知真假的答案,在那时我深信她的就是我的,她经历的就是我经历的。

杨玲有幸福的家庭,更不像小说中的女主角有离奇的身世,甚至她经历的只是无关生死离别的小事,可我仍觉得真的忧伤,真的美丽,在她身上就是有这样的本领,普通的事经她一说便成了某个遥不可及的远方国度。但这种能力也让她如诗人一般多愁善感,于是,草木凋零与她有关,月圆月缺与她有关,一件旧物、一间老屋都与她有关,面对这些东西她只会感慨时光不再,旧物难觅。可怕的是我在年少时分分外迷恋这种情怀。

我至今珍藏着杨玲在花丛中忧愁的那张照片。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我专心致志她神情恍惚的情景。由于我与她相距较近,所以她的面容显得十分清晰,神情也容易分辨,但却难以明白她在想什么,也难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的神情,少年时代的我也不会在乎那么多。花丛阳光下一张白皙的脸就够凸现少女情怀了,当时少年们都追求的这样一种情怀。杨玲当然与他人不同,我是后来在无比怀念杨玲时总会拿出那张照片看看,无数次之后我后知后觉杨玲多么与众不同。只是当时的我怎会在意那么多。

我的审美与朋友们不大一样,对于同一个女生我往往与朋友们有不同的看法,除了那些公认的美丽女生,不过对于那些女生我是不大感兴趣的。杨玲我是看了无数遍的,她的一张脸从未让我失望,无论我想从她的脸上得到什么。她的眼镜大而明亮,眼睫毛也长,鼻梁高挺,鼻子上翘,她的嘴唇从来苍白布满了类似皱纹的细纹。她的五官精致,若是坏笑起来有些媚态,若是恼起来则会把眼镜瞪的很大,好像在说你笨死了。我热爱她的每一寸。我从未和朋友们谈论过杨玲的长相,可能她和我向来都有距离,和我在一起后,朋友们碍于我的面子就不好再说了。我当然不会去询问他们的想法了,他们如果对杨玲没有了那种生疏感,我不知道杨玲会在他们口中变成什么样子。

关于杨玲至今我是摸不透的,在她遇见我的十七岁之前,我对她知之甚少,而在十七岁之后我就再没有了她的消息。我在十七岁也问过她过去的事,她很少认真对我说起过,我不觉得她不诚恳,心里自认为她的神秘过往给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以至于不愿再提。但我问的次数很多,她的每次的简短回答虽像碎片,可也被我拼成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杨玲。令我难以释怀的是她在遇见我之前的那段爱情。

不过她却不承认她爱那个男生,也不承认她与那个男生发生了与我一样的关系,她分外强调我的不可取代,这就更让我无法释怀了。

杨玲说,她与那个男生的相遇是在十六岁的夏日。那个夏天特别的热,杨玲热到头脑发昏的选择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正午去乡下的同学家。她骑着那辆粉红色的自行车,穿着防晒衣,戴着遮阳帽,下面穿着一条长裤,她把全身上下可能与阳光接触的地方全部遮住,以为这样就百毒不侵了,可她忽略了一点:阳光不是水。水只要不接触你的肌肤就不会使你感到不适,而阳光即使不接触你的身体也可以使你炎热异常。

杨玲在走到一半路程时就几近昏厥了,她的抵触情绪随路程的增加也越来越强。当走到一半时她的抵触情绪完全超过了出门的热情。由于是一半了,前路与回路几乎是一样的路程,所以杨玲真的很纠结。唯一可喜的是乡下的风光,处处都是绿草如茵、树木葱郁,农田也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时而见两三个农人悠闲的劳作,很像是书里的描绘的世外桃源。杨玲沿着一条河走了好长时间,可就是找不到一座过河的桥。越走越不想走,直到抵触情绪完全战胜出门的热情时,杨玲果断下车,在河边的树木下乘凉。这里的树木分外茂密,树下也都是杂草和一些不知名的植物,对杨玲的视力造成了很大的阻碍,杨玲向左右望望,不出意料的什么也望不见。

过了不久,杨玲身上和心里的燥热减少了许多,不过她看了看从树叶间隙落下的阳光,就打消了去找同学的念头。下定注意在这儿坐到凉快些的时候骑车回去。

“小波”,有人在喊人,杨玲根据声音的来源向后一看,那个人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并且杨玲还认识他。他叫秦涛,是杨玲的同班同学,不是很熟悉。秦涛是整个班女生的黑马王子,长相冷峻且帅气,棕色的皮肤显得十分健康,高高瘦瘦的。秦涛不爱和女生打交道,也从来不注重女生对他的看法,刚开始女生会觉得他不修边幅,时间久了大部分女生却认为他潇洒不羁。秦涛还有许多不安分的朋友,经常一起抽烟喝酒,所以女生们私底下都经常传一些关于他的英勇事迹。杨玲虽对他有所耳闻,但真正让杨玲印象深刻的是他在校报上发表的几首诗。

杨玲是校报的副社长,负责收稿审稿。有一次她在课间回教室后发现桌子上有几张纸,每一张纸上都有一首小诗,底下的署名都是“尽流年”。这几首诗与当时校报上的诗风格大相径庭,它不像其他诗那样有些浮华、言之无物,也不像其他作文上纲上线。这几首诗读下来清新自然又不乏点睛创新之笔。杨玲虽然知道作者有意隐瞒身份,但还是想知道他是谁。作者的手段并不高明,杨玲只问了身边几个人就知道是秦涛了。

杨玲回教室时在楼道看见秦涛在和几个朋友玩闹,于是杨玲就拿着那几张纸径直去找他。秦涛被围在一群人中间,杨玲费了好大的劲剥开人群走到他的面前。

“是不是你写的?”杨玲直接了当。

“什么东西?”秦涛接过那几张纸,扫了一眼,带些戏虐玩笑味道的说:“这么肉麻,只有你们女生才爱这些东西。”他说完这句话身边的人都开始抢着看纸了。

杨玲夺回那几张纸,有些气恼的走了。之后杨玲将那几首诗登在了校报上,署名为秦涛。在那以后秦涛再没找过杨玲,但杨玲经常听到他的那些朋友取笑他以及他的辩解。

“是你啊。”倒是秦涛先开口。

“就是我。”杨玲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大男孩。秦涛此时头发乱蓬蓬的,裸着上身,底下穿着一条都是灰尘的运动裤,脚上是一双人字拖。这一身打扮倒是符合秦涛的性格。

“怎么有空来这儿?”

“我是去找子君的。”子君就是杨玲的那个同学。

“就是那个有点龅牙的女生。”秦涛笑着说,不是嘲笑。秦涛与女生们不熟,甚至记不住她们的名字,所以秦涛经常用某个女生的某个明显特征来称呼那个女生。“也可能是大眼睛的那个。”秦涛不好意思的笑笑,末了来了一句:“我忘了。”

“是哪个有点龅牙的。”杨玲有些气恼的笑笑,语气中多了些嗔怪。

“你怎么坐这儿了,不应该去子君家吗。”

杨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下意识望望四周,看到自行车时,灵光一现,说:“我自行车坏了。”

秦涛望了一眼她的自行车,说:“这样吧,我送你去找子君,你先把坏的自行车放我家,周日回学校给你。”

“好啊。”

秦涛回来时明显的比之前整齐多了,洗了头,换了裤子,还穿了一双新鞋和一件新T恤。他那辆小摩托车也十分干净。那天下午秦涛载着杨玲在乡下的小路间转了一下午。期间秦涛问过她子君的家怎么走,她说忘了,秦涛没说什么。她不在乎这个,反正她的自行车没坏,秦涛也没说什么。在夏天的热风中竟有一丝清爽。

杨玲不知道她此刻与秦涛之间的一种联系是什么,或者直白的说,她与秦涛之间是不是爱情,杨玲在当时不像后来那么纠结,毕竟是她先谎称自行车坏了,后来又说忘了子君的家在哪。我想她当时也是纠结的,只不过当时年少的心在乎感觉多一点,也不去考虑太多,还未意识到用那个词来形容这种关系,也未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需要定位的。在当时她与无数的少年一样,每想到一件事一个动作就会马上把它实现。其实纠结的东西一直存在,一直未曾消失,无论杨玲和我何时注意到它。就像在小时候的我们要吃蛋糕就吃,但当我们长大了,我们会想蛋糕里有多少卡路里,是否会令我们发胖。也许这就是我自己的个人理解,当时杨玲不去想也许那种纠结就真的不存在,毕竟杨玲才是当事人。十六岁的杨玲与我何干,十七岁的杨玲才是属于我的,可我的十七岁杨玲始终会有十六岁杨玲的往事,无法改变,十六岁杨玲却真的与十七岁无关。这么来说我真的在乎杨玲与秦涛的十六岁,直白讲我嫉妒秦涛,我无法忍受杨玲与秦涛在十六岁保持的关系,这么来讲真正纠结的只有我一人而已。

星期天结束后,秦涛蹬着杨玲的自行车回到学校,将她交还给杨玲,并送给杨玲一封信。杨玲满怀兴奋,却不急于打开。她仔细去想秦涛会在信里说什么,一定不是庸俗的示爱的话,杨玲相信秦涛的才情,并且是长篇大论,尽是优美的话,用民国时半文半白的语言来写,信纸一定是泛黄色。杨玲不仅想到这些表面,她还开始揣测秦涛是在什么时候写的这封信。她认为这封信一定是在那个飘雨的夜晚,因为在哪个夜晚她感觉分外开心。到最后杨玲感觉自己有些自恋了,甚至在不知道秦涛信里说什么的情况下想到那些。回到宿舍,杨玲就这昏黄的灯光,缓缓打开了它,只见信里聊聊数语:

            天早昏沉

            雨亦飘落

            我知佳人

            不久将归

杨玲有种释然的感觉,像纠结已久的东西突然没有了,她此刻拥有的是细雨拂面和午后阳光的暧昧,对与之前的猜测她不置可否,有错也有对。如果全猜对,那这个男生还有什么惊喜,如果全猜错,那还有什么可能。有错有对才是最好不过的状态,他们之间有相似也有不同,保持着男女之间暧昧的最好色调。收到这封信后,杨玲幻想了一千种未来,可在她失眠的这个夜晚她好像和秦涛过完了一生,还是一千多种人生。她与秦涛仅仅是数面之缘、数语之交,不过她好像看透了这个人,正是她喜欢的那种,却总感觉少了什么。无论如何杨玲觉得应该该回一封信,不过在她绞尽脑汁之后,竟想不起一句可以说的话,尽管她本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不明就里,不明白为何如此。

再后来秦涛一如既往的像浪子一样和同学们玩闹,偷偷在厕所抽烟,大声讨论每个女生的身体特点。杨玲也每天看书、学习,忙着校报的事,只是从未见过一封匿名的投稿信。他们就这样,好像生命不曾相逢,这样的状态直到了学期末。刚考完试以秦涛的性格当然是在操场上好好放纵一下,预习一下放假模式。而那天考完试后,杨玲恰好经过操场,看见秦涛在厕所门口抽着一根烟,和朋友们大叫着好像争论什么。放假前的一个晚上是在学生时代很重要的一个时间,那时没有了学业压力,学生们也敢在老师面前干一些违纪的事,老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虽然与杨玲这种好学生无关,但她也想在这个重要时刻解决一些事。她决定去找秦涛。

杨玲慢步走向操场,心里组织着语言。杨玲是紧张的,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不回信,她又怕越说越乱。可除了这件事他们之间又真的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她与秦涛之间只有一个下午和一封无果的信。不知不觉杨玲就来到了操场,很轻易得被秦涛和他朋友们的大声说笑吸引过去了,就像是秦涛在找她一样。她于人群中望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在此一眼之后就再也没回头的走向操场后面的仓库中走去,她知道秦涛明白什么意思。她等了秦涛二十七分钟,地上的灰尘被她用脚画出了好多图案,可始终没见秦涛进来。杨玲走出库房,爬上观众席的最顶端高架,举目四望,这个无数人欢笑打闹的偌大操场,竟看不到秦涛的影子。秦涛果然明白了杨玲的意思。于是就这样,杨玲在十六岁最牵挂的人永远留在了十六岁,十六岁之后杨玲再也没见过秦涛。

杨玲其实是想好了回信的,只不过有些迟。后来杨玲在十七岁时将本属于她十六岁男孩的回信给了她的十七岁男孩,也就是我。那封回信也十分简单,只是寥寥数语:

          天早昏沉

          雨亦飘落

          为见良人

          冒雨而归

这就是我知道的杨玲在十六岁的事。杨玲在对我讲述时仿佛知道我关心什么,只说了关于秦涛的事,与秦涛无关的时间她都全盘省略了。我承认他们的相遇十分美好,值得铭记,可这个理由不足以让我释怀,我不明白为何秦涛让她挂念至今。他们之间只是若有若无的暧昧,倒不是大开大合的爱情,可这也最可怕,类似于好多人,相爱了很快分手,暧昧反而是一辈子。

我只知道杨玲和秦涛一些事,至于杨玲的一些想法是我自己脑补的,所以不完全真实。

不过,我还是反应了,不在他们身上,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多女生。我本不愿意和女生交际,总感觉她们太麻烦。我却喜欢谈论女生,甚至被她们听到也不停止,反而会加上一些令她们害羞的字眼。少年心境,大概如此。

至于那个让我至今怀念的女生就在不远处了。

                            四

我与杨玲的相遇是在高二分班以后。少年的我们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吸引别人的目光。开学第一天,我们在中午将被子书本收拾好,然后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由于是刚开学还没有开课,所以这两个小时是允许我们出去的,我与感情深的几个朋友相约去美食街吃饭,并打算喝点酒为各自接风。我们走出校门,从学校门口到美食街要经过一条小路,那条我至今无法忘怀的小路,那条洒满午后阳光的小路,那条永远走不尽的小路。其实在遇见杨玲之前那就是一条小路,在遇见杨玲之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我们从走出校门后就一直尾随两个女生,一个是杨玲,一个是王函。如果从背面看,王函和杨玲同样高佻;但是从正面来看,杨玲则不如会化些妆的王函;从穿衣来看,杨玲喜欢暖色并经常穿宽松装,而王函则喜欢紧身装。我们几个的眼光全在王函身上。

我当时爱闹,与王函也熟,所以一出校门就和王函聊在了一起,我们说的话与一般阿飞无异,尽是一些露骨嘲讽的话,不是还用脏字来点缀。我以这种热聊为荣,所以越聊越兴奋,相信她也是,我们之间甚至还会有身体接触,她偶尔拍我一下,我也反之似的摸摸她的头。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王函喜欢我的念头,但随即被我否定了。她只不过和我这种阿飞用阿飞的方式交流。关于王函,我知道她有一个当兵的男朋友,他俩是初中同学,那时候就在一起了,想必已经做过那种事了。后来那个男生没上高中去当兵。我们知道王函和每个男生都聊的开,但有底线,所以我们从来不会看不起她。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喜欢这样的人。

“你像一个人。”杨玲在我与王函聊天停下时突然说。

“谁?”后来我知道杨玲往事时深深以此为耻。我以为我只不过是做了秦涛的影子,而杨玲却不这么认为。她认为她就是喜欢这么一种人。如果我在秦涛之前她也会先喜欢我。后来我不得不接受了这一理论,不过是勉强。每一次吵架时我都会将这件事搬出来,现在想想真有些小家子气了,我不知杨玲是否后悔说这一句话,以至于后来引出那么多事。

“一个老同学,和别人有些不同。”杨玲看都没看我随意说。她的脚无意中踢到一块石子,把它踢的老远。

“这么说我也有些不同了。”我有点惊喜。

“我不知道,也许吧。”说这句话时杨玲笑了笑。

后来的日子,我每次回忆到第一次与杨玲相遇都好像沐浴在那天的午后阳光里,那条小路也陡然充满意义。杨玲就是那种女生,那种浑身充满魅力的女生。刚开始你可能因为她旁边的人忽略她,但你只要与她一接触,她就会像黑洞一样吸尽你的所有光芒。她说我也是那样的人,我想她是过誉了。有可能我和她之所以走到那一步,是因为我像秦涛,不过如果现在要追究这些难免有些苛求了。谁都不可能平白无故的爱上你,她爱你有很多理由,长相、才华亦或者你像她生命里某个重要的人,其实这完全是一些条件,这些条件没有什么不同,后来世人却抬高了某些条件,以此为高尚,贬低了某些条件,以此为无耻。杨玲因为什么爱上我,只不过是我获得关于杨玲美好回忆的开端,最珍贵的部分我也拥有,还管它因为什么开始干嘛。如今我是明白了,杨玲也只是在我回忆里了。但我明白这个,也就不再悔恨当初了,一通百通,我只将当时的苛求当做青春时分的一个真诚表现,如果我当时看透一切,不再苛求,还算什么少年。

如果在那条小路上我只是与杨玲有一场不痛不痒的相遇,那么它还不足以令我向往到如今。在此之后我曾无数次的在这条小路上跟随她。刚开始我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但自己有些不自在了。一旦有人谈论杨玲我会侧耳倾听,有时会插上一两句,多半是不是什么好话,下课后总会在她的位置旁边玩闹,引起了好多人反感。我不在乎这些,继续自己的不自在,在做了无数傻事之后,终于有了转机,令迷雾明朗。

我们男生们当时一回到宿舍就开始讨论各种各样的女生。某一天我们宿舍有一个人迟迟不回来,我心血来潮、头脑发昏,竟编出他向杨玲表白被拒后在教室郁闷的谎话。由于我表情到位,讲述时还刻意加上一些细节来表现事情的真实性,并且有一个哥们在不知情况下竟举出了支持我的例子,经这么一折腾所有人都相像了这件事。等那人一回来,全宿舍人便开始嘲笑他,他当然不承认,在知道是我的恶作剧之后竟反唇相讥说我喜欢杨玲。其实他刚开始不过带着报复心态想扳回一局,但当他举出例子支持他的结论时,全宿舍人便立即察觉到这个事实,还等不到我辩解就熄灯了。

事情还没有平息,第二天他不能平复晚上被我取笑的委屈心情,于是就做出了更过分的事:他与他的同桌替我向杨玲表白。两个人不知从何处撕了一块纸,他在上面写了我名字三个字,他的同桌在上面写了喜欢你三个字,我想他们怎么做无非是责任各担一半,心里也好受些。他们在写完之后就在一个我去厕所的课间交给了杨玲。杨玲以为是我写的,不出意料的拒绝了,不过在后来她说我写的虽然简单但意无穷。我本来认为杨玲可以看出这是一场恶作的闹剧,谁知她当真了。这也撕碎了我最后的胆怯和害羞,并激起了我的斗志。

到如今我依旧相信我与杨玲之间的一切都是类似于沉默闹剧般的无声欢腾,所有的波澜壮阔都外表不惊却翻腾于我们的记忆里。在外人看来,我们开始的荒诞不经,分开的毫无征兆。其实中间的缠绵悱恻才是我与杨玲最好的东西,这些东西又岂是他人可以看到、理解的。闹剧只是对这场爱情的一个不合理形容,若我只将这一切或杨玲当成一场闹剧,我又怎么会在以后二十年里孤独与埋怨。说到底杨玲是我的一场梦,很轻很薄,关于她的所有一切都只是飘过,带着芳香。我与她一起永远有一种什么都没有的感觉,我深知她就在我的不远处,我看她如此清晰,可我就是感觉不到她。这种感觉让我爱她,也让我远她。

我要追杨玲,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从来没有送过杨玲什么东西,除了药和红糖。我并不擅长和女生打交道,我会做的仅仅是吸引女生,所以在决定追求杨玲之后我并没有什么大的活动,只是静静的观察她。很多人因此开我的玩笑,我也只是笑笑,当做一件若有若无的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如何的挣扎,我内心对女生天生的排斥、无感和封闭,令我在每次靠近杨玲时都会退缩。我时常这样劝我自己,反正都是别人的闹剧,如果迎上去不是正中了别人下怀吗。不过我也并非把杨玲当做仇人一般,我时常会出现在杨玲的四周,距离把握在她能听到我的声音。我笑是为了她,哭是为了她,当时我以为一切都是为了她。

在寄宿制学校我们每三周都会有一个“假三天”的假期,为什么是“假三天”呢?因为我们是周五下午回家,周日下午返校,满打满算才两天,老师们经常说这是三天,周五、六、日,这分明是三天嘛。在舍友帮我向杨玲表白的第一个假期时,我们几个人商量去美食街喝酒,一人出几十块钱就能找到一种强烈的满足感,如今是找不到了。我们在周五下午放假,最后一节是英语课。当时的英语老师爱挑人背单词,我的英语十分差,本身也不努力,所以每次背单词都不及格,还得等下课后去老师办公室在背一遍。每次背完回教室,我的那帮朋友早不见了踪影,我只能一个人去约好的地方找他们。

这次我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时整个楼道都已经空空荡荡了,我赶快走向教室,脑子里想的是快点去找他们,一点杨玲也没有想,在恋爱中的人这种感觉很奇妙。可当我走进教室时看见杨玲在整理书桌,那个神情反而像是在专门等我。后来我问过她,她说就是在整理书桌,不过我是不信的。我看她这样,就没有走进教室,而是倚在门框上看着她,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看着她。杨玲也抬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所以只能接着看她整理书桌。她好像是整理完毕了,把几本书放进书包,背上书包起身要走。我有些慌乱,她经过我时我该怎么办呢,拦住她说再见,还是什么都不说,都不是什么好办法。结果是我多虑了,她背上书包转身从后们出去了。我在前门探头看她平淡无奇的走过楼道,心底突然就冒起一股无名火,这火烧的我无处藏身,并支配我追向杨玲。

我并没有追上杨玲质问她,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问的。我只是保持在我们平时的距离。她在前面平淡无奇的走好像我不存在,我也在后面装作平淡无奇的走好像她不存在。也因为如此我得以能够仔细观察她的背影,她身材修长,走路永远是直线,两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披散着的头发随走路频率有规律的颤抖。我望着她的背影,专心致志,所以无法看到前面的路是什么样的。走的久了,我便开始猜测她的前面是什么,并且开始把这件事当做一个赌局。比如,我猜她前面是一块石头,我对自己说如果是石头我和杨玲就有可能,如果不是就没可能。我赌了好多次,结果有好有坏,随路越走越长我就只将这个赌局当做一个游戏了,无谓结果了。正当我对自己说杨玲前面是一朵花时,杨玲突然回头了!

“为什么跟着我?”杨玲的语气有些怨气。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踮起脚尖发现前面这的是一朵花,不由得一高兴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我笑一朵花和背后的故事。”我自以为这个回答足够令杨玲在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依然可以感觉到美,我这也不算故作玄虚,毕竟我是说的是真话。

“你不要跟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你让我想一想。”杨玲说这句话时断断续续,脸也通红。我却十分高兴,心想:你又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真的是在想一朵花。

杨玲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渐渐的小跑了起来。然而我真的没有跟上去,仅仅是找了几块大石头并把它们堆在花旁坐了下来,仔细的去回味杨玲的话。我心里没有什么惊涛骇浪,也并没有在哪坐了多久。令我记忆深刻的是夏季热浪下的那条小路。

小路的两测是不太茂密的树木,斜阳打下来,甚至从树叶缝隙里还能落下斑驳的阳光。夏季的热风阵阵吹过,时常能听到叶子沙沙做响,也惹得地上的阳光与树影一阵摇晃。这是一条斜路,随太阳的移动还会有直射的景观,好像曼哈顿的那条街。小路与小河之间是农人开辟的小块农田,此时却没有耕作的人。如果向远处眺望是大片的绿色农田和点缀其间的星星点点农舍。

那天我还是去赴了朋友们的约,喝的很开心,不过那条小路的树影、阳光和大片的农田却像幻灯片似的交叉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特别是在醉后。

之后的事就像夏季开着敞篷车在田野中兜风般畅快和惬意了。我与杨玲之间有了一种不同于其他朋友的关系,这种东西也不仅仅是简单的恋人二字可以概括的,我又坚信这种关系是在恋人之上的。她的才情,气质谈吐令我有种在茫茫人海终于碰见的欣喜。我自以为我的外表与内心不同,好像旭仔,而她是恰好发现我的那个人。我从不普通,也只有不普通的人才能发现我,也许常人只知我放荡,可偏偏她还深知我深沉。其实这种想法有些自视过高了,多年以后我发现每个人内心都有一个世界,都不是简单的外表可以概括的。杨玲在当时为何选我,是发现我心里自以为的一个我了,还是其他,我相信另有其他,第一面她见我不会就发现了吧,不过我又想不出其他,除了那个让我深以为为耻的理由。无论如何,我将她视做知己。

若是知己就代表我身上有与她相似的东西或她欣赏的东西,我们就不再是外表之上的爱,所以我同杨玲一起时时而放荡时而沉默,巧妙的在两个我之间转换。我在年少时就开始想一个问题,外在与内心到底那一个是真我,我为此还苦恼了好久,就像一个哲人一样。这个问题带来的不仅是苦恼,还有骄傲。我以此来说明我与他人不同,我认为我虽与他人不同却也能和他人巧妙的共处,这是我的本事。后来杨玲出现在了我面前,我自以为她的那句话是她发现了我,使另一个我不必局限于诗和文之中,得以在某个我们俩人独处的时间里大白于阳光之下,这好比在重压之下松了一口气。

我与杨玲之间的爱情就好像是一阵风之后的凌乱头发,欣赏它的人说它不羁,不欣赏的人说它乱。乱是真的,不羁却只存在某些人心里,所以大多数人都不看好我们,可我们就是有我们的精彩,我相信在我们的热恋时期大部分人是眼红的。虽然最终这段爱情只维持了九个月,符合了他们的说法,但杨玲让我怀念至今。

在九个月的时间里我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现在都已经是多说无益了,年轻的我们完全不是如今中年人们可以理解的,就算今时今日我也无法对当时的事说什么对与错,我已不懂当时的事情了。我曾想过去问一下今天同样年轻的人们,可时代变化,现在的年轻人们又或许认为我们过于隐忍和荒诞了,所以就没有去问过其他人。有一段时间我也幡然醒悟般的不去想这些无用的事,那真是一段轻松的日子,但我终究是我,自命与哲人相似的我,还是无法避免的的去想这些比世界本源还要费脑的事,困扰是我自找的,不怪往事与杨玲。

我与杨玲第一次牵手还是在放假回家途中。放假对于学生来说都是愉悦的,而且下课时间还是我最爱的午后,阳光正好。阳光是真的好,一切都是熏黄的,有着电影一般的意境。放学之后我照例被留堂,杨玲也整理她的书桌。除了第一次,其他的我都确定她在等我。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学校,我已经与第一次不一样了,一出校门口就快步与她并肩而行。等到我与杨玲并肩时才发现她其实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高,我在她身后时她几乎挡住了我的所有视线,我以为她至少高过我的眼睛,我与她并肩时才发现她不过到我嘴巴。

我们应该说了很多话,那些很美的字句我已经记不清了,让我印象深刻的有两句。一句是“你其实没那么坏”。当杨玲说这句话时我在无感之中也有了些振动。如果我是一汪湖,别人让我印象深刻的话是一块石子激起的涟漪和水花,而她则是一轮明月映入我的面容,一种别样的深刻。我回她:“我其实挺坏的。”这句话只是戏虐,没一点用处,她都已经了解我了,我何必回答她一本正经的话,那样还有些生份。

另一句话是当我们走到小路上时她说的。我爱那条小路,她也从不掩饰对那条小路的喜爱。我走到那条小路总会有一种放空的轻松,我不知道杨玲是什么感觉,多半和我差不多。当我们走到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她对我说:“如果我第一次不对你说那句话,你会不会爱上我?”我和她都是初恋,以前的暧昧都太轻薄了,所以我们对“爱”“喜欢”这样的字眼都小心翼翼,每次聊天聊到深处,遇到要用这样的字眼时都会不知所措。而这次她却面不改色的说出了这个字,不由得我不感到吃惊。这次我的回答有些慌乱了,我说:“也许会……也可能不会……就算你不说,还会遇见的……毕竟一个班的。”她看到我这样,就盯了我一会,然后低下头笑了笑。那个笑容就好像长辈看到自己孩子做傻事一样。正当我为此苦恼时,她拉住了我的手,低着头说:

“你不必这样,我也不必这样。但……这样才是最好的。”

我不懂杨玲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我似乎没有做错事,反而像作对了事,因为此刻她牵着我的手。她牵我的手,我心跳加速,脸也更红,手还不自觉的在微微颤抖。杨玲见我如此反应,笑得更加浓烈了,甚至笑出了声音。我更加不知所措了,手就颤的更厉害了。后来我无比自责,为何那么慌张,以至于没有好好感受第一次牵手的感觉,以至于在后来岁月的侵蚀之下完全忘记了那种感觉。我们曾无数牵手,可那些真有种左手拉右手的感觉。唯独第一次的惶恐与众不同,也是因为惶恐我仅仅记住了惶恐。

我与杨玲之间不只有这些美丽的瞬间,更多的是争吵。我们因为各种各样的事争吵过,最多的还是因为秦涛。在我与杨玲的关系行云流水之后,我总是追问她的过去,她似乎完全信任了我,总是在我的追问之下或多或少的讲一些关于秦涛的事。起初我放得下,也知道这不可改变,但越往后走我想的越多,他们的故事好像一本书、一场电影,在结尾都带着遗憾,尽管不可说。如果我是路人,当我听过他们的故事后估计会为他们怅惘。可我是杨玲现在最亲近的人,我不允许有人超越我。为此我努力改善与杨玲的关系,处心积虑的带给她惊喜,这让我和杨玲之间不在拘束。时间久了,我却感觉这有些俗套了,总不如秦涛带给她的那种长留心间的遗憾。一旦有了负面情绪,我就不再像之前那样温顺了,甚至经常找借口和杨玲争吵。有时候吵得急了,我就拿秦涛来压她,每当这时她就什么都不会再说。长此以往,我认为杨玲真的错了。

奇怪的是在争吵之中我们的关系竟一步步向前发展,她的初吻也在一个雨夜给了我,我甚至还在她的房间里睡过一觉,当然没有做什么过火的事,我们的身体关系仅仅停留在接吻、拥抱。我和她接触的越多她就越包容我,什么事都让着我,在争吵时就变成了我一个人的歇斯底里。她不说话不代表她没有怨言,但她从不向人倾诉,她小心翼翼的保护我。在她写给我的心里说,她每次在我们吵完都会跑回宿舍,躲在厕所里低声哭泣,然后洗一把脸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并不能排解她的所有委屈,所有的委屈都被她积压下来,终于有爆发的一天。在我们一次争吵后,她用含泪的双眼望着我说:

“秦涛过去了,永远的过去了,你却像一把刀,永远过不去了。我们分手吧。”

我仿佛什么都没有了,前一秒的歇斯底里在她说完后就变成了无奈。她说完后就跑出了教室,我紧紧的追了上去。虽然下着大雨,但她跑的出奇的快,我跑的几乎都要摔倒了,才在她的宿舍楼前追到她。我紧紧拉着她的牛仔外套,她满脸的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衣服也被打湿紧贴着身,我担心她生病,可我知道如果放手就再也抓不住。

“我们不合适,让我走吧。”

“为什么这样?”

“你放不下秦涛,我也不可能将他抹去。我自以为是我错了,一味地忍受,可这不是办法。”说完她开始蹲在地上抽泣。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外套一点点湿透,不知为什么我没有说一句安慰她的话,也没有说以后不再这样的话,只是看着她。她试过冲开我,但被我拦了下来。她蹲了一会,慢慢的不在抽泣,静静的站起来,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面无表情的对我说:

“以后不要这样了。我也不会这样了,可不可以?”

“可以。”

说完她摇摇晃晃的走回了宿舍,单薄的像一片纸,还在雨中。我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感觉,当望着她消失。

那次争吵过后我们之间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甚至还做了同桌。后来还是避免不了因为一些事争吵,不过每次吵完架只需一个课间就可以和好,大概是因为我再也没提过秦涛吧。后来在一次午后我们吵完后,我们俩的心情稍有平静后,阳光打在杨玲的头发上,她那些没有束住的发丝在阳光之下显得分外明显,她的脸在阳光之下仿佛是透明的,她显得如此安静。杨玲抓住我的手,我不忍心看她,就把头扭向别处,不自觉望向了一个女生的黄鞋子。过了一会,她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背,用有些沙哑的嗓音对我说了很多话,我什么都没听进去,只顾着看那双黄鞋子。我一直看着那双黄鞋子,我想它是怎么造出来的,怎么包装的,买一双有多少利润,总之我想到了关于那双鞋子的一切,却没有听她说什么。现在想想那时她一定很美,她真的很好,包容了我的一切,能包容的,不能包容的。我却信奉浪子情怀无数次的伤害她,她的包容并没有抓住我少年时代不安分的心。

我的少年时代是真的不安分啊。我每次走在路上碰到认识的人都会问我:“杨玲呢?”我好像被某种束缚套住了,我知道路人是善意的,我却受不了这种善意。生活被模式化是我最怕的,本来寄宿生活就已经是一个最大的模式了,我做所有看似离经叛道的事都是为了打破这种模式,抽烟是,喝酒是,各种捣乱是,甚至和杨玲的爱情都有这个原因。而结果却是我的爱情被模式了,尽管是我自己创造的,我照样受不了。这样久了,我开始回避和杨玲一起出现,我们不再一起回宿舍,我不再给她牛奶,她不再给我写信,有时候我们甚至一星期都没有交流。

然而她却没有察觉到我对她态度的变化,她仅仅是认为我们已经将对方当做老夫老妻般的亲情存在,不需要太多交流了。也许她是对的,我是错的,或许是女生天性享受安稳,她十分享受我们之间的这种状态,她认为这样才是最稳固的。很长时间里她都很开心。直到我提出分手,她问我为什么,我向她解释缘由,她苦笑着走了,甚至没有挽留我。

我是杨玲十七岁最深刻的人,无论是好是坏。她的十六岁无法回首了,她的十七岁无法回首了,两个人都走了,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其实我们谁都我无法再面对十七岁,我们都不能说得到了想要的结局,都只是在命运之手的拨弄下向东向西罢了。

看似在这场爱情我时刻主动,杨玲始终是被动,甚至在我们分手三年内我都这么认为。在离开她的第三年我交了第二个女朋友,我才发现我是多么的愚蠢。杨玲是多么适合我的女孩,在她之后我的六任女友从未像她一样包容我,都只会对我要求什么。每一任的结束都是我受不了,她们用哭泣来挽留。我深信她们爱我,可我已无法再爱了。

离开杨玲三年后,我开始不知如何面对十七岁。

                          五

杨玲说,十七岁是一件孤独的事。如果她的十七岁只有我一个烂人和异数恐怕还不足以令她感到孤独,况且这还是我们在热恋时分她惆怅的对我说。为什么杨玲会感到十七岁的孤独呢,我在彻彻底底拥有她时并未对她这句话有怎样感受,有多么多的关注,是我自私了。在离开杨玲后这句话却不断在我脑海中回响,总是在深夜。在我不得不违心和他人竞争一些东西时,我总会心惊到睡不着觉,不是我怕,正相反我打败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手。但那种与过往不同的改变常常让我找不到方向。我曾真心对待每一个人,可在十七岁之后我总会收不到回报,甚至是打击。渐渐的我开始被动改变,我不得不变,我不想变,我不变会死。这种强大的纠结使我无法安眠,酒和烟,这两件年少时彰显不羁与自由的事,最终也成了我孤独的伴。

每当我想起杨玲的话,我都叹一句人生是一件孤独的事。我赞叹杨玲在十七岁就看穿了这一切,而我那是才是个受她包容爱护的孩子。某种意义上说,杨玲是我人生的导师,只是我不懂她,不会爱她。我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可以然我联想到杨玲为我做的一些事,我不知道杨玲对我如此重要。这种感觉随岁月向前而逐渐加深,我也愈发的思念杨玲。在我的梦中,时常出现那条小路,阳光、树影和杨玲是我给那条小路的标签。我总是梦到那条小路空无一人,甚至连我自己都没有,不过清晰可闻的是我们的声音,有时我还听得到脚步声。我在我的梦中不知身处何处还努力追寻,到最后都是熟悉的空无一人,同样的空落落。人们说时间抹平一切,经历多了也就习惯了,我的梦以及它带来的悲伤却越来越浓,这些日子我已经到自己无法驱散这种悲伤的境地了。我也无法在骗自己这是一个梦。

我回忆了很长时间,等到从回忆中抽离时,我才发现我已凝视对面这个美丽的女子好长时间了。具体时间我也不知道,由于我在回忆中把往事过了一遍,就只当它二十年过去了吧。对面这个美丽的女子也好似从来没有变过姿势一般,还在眺望窗外。她一动不动好像雕塑一样,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我在看她。也许她回忆的事比我的更远,更长。我开始为我自己凝视她如此长时间而感到不好意思,虽然我在回忆时眼前的一切都不存在,但我的身体毕竟是那么做了,别人也看见我那么做了。我怎么能不在乎他人目光呢,尤其在这件我自己都感觉无理的事情上。

对面的女子突然扭过头来,就在我慌乱之下不知道怎么办时,我发现她竟没有看我一眼。她低着头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女士香烟,同外面的乘客说一声借过就出去了。我望着她的一系列动作,开始确定她现在一定很伤心,要不然那个女人会去抽烟。相比于其他乘客的异样目光,我对女人抽烟没有太大感觉,烟这种东西除了对身体有害之外大概没有其他害处了吧。

我越来越欣赏她,她也许就是另一个杨玲,有也许是杨玲在经过世事之后的模样。我有些想和她聊一聊,随即就否定了自己。这么做她只会把我当做一个轻佻的人,她的美丽、孤冷估计为她招惹了太多这样的人。我瞻前顾后不敢上前,开始怀疑历史上那些美丽的偶遇是否真的存在,其中的主角又是怎样的人,他们又怎么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看中了对方。

想来想去,想法不知怎样就到了这里,我已不像出门时那样悲伤了,我开始有一种负罪感和空虚。陪伴了我二十年的悲伤就怎么被一次出游消减了?虽然这是我出游的目的。难道我是见异思迁的人,我自以为不是,否则我不可能怀念杨玲那么久。我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杨玲回来找你,你还会接受她吗?”

“不会。”

我又想起我的一个高中同学问我的话,那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我当时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不会再和杨玲怎样。那是我还年轻时的回答,涉世不深,却也有些城府了。再过了十几年我自问这个问题,深思熟虑之后我还是同样的答案。我不知为何如此。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的心情很好。我决定给这个问题一个答案。我思念杨玲又思念杨玲带给我的岁月,这是我的答案。我对自己说思念杨玲,可以举出无数佐证,但都和十七岁有关;我对自己说思念那段岁月,也可以举出无数佐证,但也和杨玲有关。毕竟在我的十七岁之后,我的世界沧海桑田了。既然如此,我就下一个定论,我思念杨玲又思念杨玲带给我的岁月。杨玲是我十七岁最后的见证者,而过往岁月又到十七岁之后翻天覆地,杨玲与我的过往密不可分。我关于杨玲的纠结也可以视作我对世界的纠结。这个看似学术的定论,虽然对他人无益,也许别人永远不知道,但却是我用二十年时间给之后几十年时光的一个合理说法。我不由得很开心。

“列车马上到达XXX站,请各位旅客朋友收拾行装,准备下车。”

随乘务员的声音响起,列车的速度渐行渐缓。在旅客的骚动中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出奇清脆,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那个美丽的女子回来后并没有再坐回去,而是欠身拎起手提袋站在走廊。“咣铛”一声列车停住,她说: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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