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尾

文/竹一屋



青春如果有一条尾巴,我想大概是三十岁的样子。





(一)


华文博昨夜又是一个通宵,奔三的他总觉得没办法打理好自己的日程表。

他睁开眼睛,没有暖气的屋里永远都是冷飕飕的。有时,以为是哪里来的魑魅魍魉在耳边低语一般,将来自森罗地狱的冰冷吹入耳中。

爬起身来,文博整了整身边的枕巾,把被子叠好,然后把门口乱糟糟那双横七竖八的拖鞋摆好。

他烧了壶水,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将窗帘拉起,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他呆坐在那把陪伴了两年的折叠椅上。就这一会儿功夫,思绪又回到了几年前和老爹的那番对话中去。

前几年,文博得到了一个深造机会。他是喜欢自己所选专业的,也有做学问的志趣,但没有想好未来应该怎么走比较合适。这也使他常常在深造和工作之间犹豫不决。于是,在决定要不要继续读下去之前,文博仔细地请教了老华。

老华是文博的老爹,因为性子刚直在官场里做不到如鱼得水,但凭借过硬的能力也坐到了一定的位置。他经常能给文博一些不错的建议。所以,文博在做重大决定之前会特别虚心地听取老华的想法。

于是,理所当然地,老华买单请文博到咖啡厅开座谈会。期间,他开口对老华说起了自己的纠结。

“老爸,你说要不我干脆上班去得了。”文博抿了一口面前的凉白开。

老华不以为然地开解他道,“工作有的是机会,你下半辈子都要去工作的,不着急。”

他说,“宜早不宜晚吧?朋友们出来都已经开始打拼了,等我出来的时候岂不是比别人要晚得多?”

“起点不一样啊。”老华担任不大不小的领导,尝试从用人者的角度给他说说道理,“领导招人进来,谁都不熟,有个机会来了,给的是谁啊?”文博知道父亲的脾气,于是静静等候着下半句。

果然,嘬了一口咖啡,老华又说,“就像筛选简历一样,看脸,看学历,这些一眼就能区分出来的东西。我看吧,你脸已经有了,就差学历了。”

听到这里,文博哑然失笑。

“可领导用人不仅看脸看学历,还看熟不熟悉吧?”他想了一下,有所顾虑地反问道,“老华你刚刚说的那种情况太理想化了,进了单位以后,先前出来的那些人已经和领导混熟了,我一个初来乍到的菜鸟也就只能和那些同年进来的菜鸟拼一拼了。”

“哎,你这就不懂了。”老华一脸轻松地说,“和领导混的熟不熟看的是做人做得好不好,这些你出来慢慢就会了,但是,出社会以后就很难用心读书了。”

顿了顿后,老华又继续说道,“有些单位升职是要看文凭的,那时单位提供的深造机会就变成稀缺品了,每个人都抢得头破血流的,你现在有机会何必要到那时去抢去争?”

那个时候每次和老华聊这个问题,差不多就是这样的结果。文博担心自己出社会晚了,比别人起步慢。老华就说,你起步慢但是起点高,多少人从科级到副处,从副处到正处……要花的时间比你这个多得多了。

老华毕竟混迹江湖几十载,起过风浪,落过平阳,看问题自然有他自己的一套。那时的文博就算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理想主义者,但不至于在自己的老爹面前装大尾巴狼。没出过社会,心性比较纯良的他心里想,能从老爹那学到一点东西就不算坏。

“读了书以后,岂不是只能当老师了?”文博又抛出一个顾虑,“实在不太想去教书啊。”

“不教书可以做科研啊。”老华说,“听老爸的没错,学校里面比外面要少点是非,自由太多了。”

“嗯,应该是吧。”文博差不多那个时候打定主意,斩掉纠结,决定追求自己的学术理想去了。他大概想的是,读便读了,好好努力多发文章,找机会出国交流刷刷履历,然后出来后做科研吧。

可今时今日,理想似乎已经能难驱动文博再继续走下去了。回忆起和老华的对话,今天的文博觉得两个人都太天真了。

自己的天真在于那时的年岁,少年多理想,以为一股脑就能冲到山顶,哪里懂得高山仰止不仅仅在于山高的道理。山越高越陡峭,越难爬,这只是最单纯的想法。在生活中,爬山往往离不开人们的资助,因为登山者需要足够的准备才能开始攀登。如果,资助者要求爬另一座山,那文博就不得不放弃原先的设想。随着时间的推移,文博为了能安全登顶,必须接受他们的建议,并且按照要求择山而爬。在大多数时候,文博必须与一群人一起共同攀登。一个人登山的机会不多,大多数时候是需要合作才能拿到攀登的机会的。可身边的人安安分分地比赛也就罢了,有些“同伴”却喜欢搞些小动作,文博为此是疲惫不堪。爬山,写文章做研究,它们揭示的道理在某种意义上殊途同归。文博也是到后来才晓得的。

老华的天真,是因为他出入官场知江湖不易,想要儿子远离尘世的是是非非,哪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学术圈毕竟还是一个圈,就像那娱乐圈和生意圈一样。所谓的象牙塔只对学生开放,从不对老师们开放。一旦从学生变成老师,就意味着要跑掉那些纯真自由,斟酌着怎么拿稳手中这碗饭。有的人可以好好地看着眼前的饭碗,研究用什么方法能端好。有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想的是怎么去把别人的饭碗搞砸。你要么不争,要么就一定会陷入这种漩涡之中。哪里没有权力和金钱呢?哪里又没有伊甸园里那条诱惑的蛇?哪里又会没有蠢蠢欲动的人心?真正在乎风骨的人不多,大多数人在乎的只是面子。所以,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圈里一面,圈外一面。老华是从官场看学术圈,所以看得不真切,以为美好的东西要多一些。

“嗒——”水壶小声提醒着,水已烧开。文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猛地醒悟,老华只是望得学术圈望得有些痴了,他可以做这个梦,但自己不能在执迷不悟下去。

他抬眼瞅了瞅手机,已经上午10点半了,赶忙到卫生间洗漱收拾。

得抓紧了,他心里嘀咕着,中午还约了同学一起吃饭。匆匆咬了几口面包,喝了牛奶。一边给手机上闹钟,一边打开电脑继续写论文。临近毕业,文博不得不在论文上更花心思。




(二)


十一点四十,文博迟到了将近十分钟才到订好的包厢里面。里面是他不那么熟悉的同学们,大约坐了半桌。

“Hallo!”文博挥了挥手。

“文博,来啦,坐坐坐。”班长招呼着,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班长和文博是老同学,认识多年,两人关系很密切。至少比起与其他人来说,要密切得多。

“嗯嗯。”文博边走过去,边说,“好久没看到你了啊。”

“唉,别提了,这不是延毕了,专心在家里搞论文呢。”班长夏仁仕用手扶了扶额,很无奈。

文博坐下来,推了推眼镜道。“别烦心了,我也一样嘛。”

“这顿饭后,我打算就待在家里好好搞论文了。”仁仕苦笑了一下,下巴上的胡渣也跟着拉扯开来。

“唉……”文博举起手中的茶杯,向仁仕示意,“共勉。”

“共勉,祝咱俩都顺利毕业。”仁仕抓起茶杯,转过身来碰了一下。

这时,余下的同学们陆陆续续的到齐了。时间大概是十二点。

“咱们上菜吧,边吃边聊。”仁仕问各位同学。

“好,好,我早就饿了。”搭腔的是年龄比他们都要大一些的女同学。来深造的同学虽然都在一个班级,但是年龄各异。有的人已经生了孩子,有了工作。就比如眼前这个张周道姐姐。浓眉,大鼻子,圆脸,加这个厚厚的眼镜。不大不小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子精明。

张周道人如其名,她为人处事周全到位。学校有时候会举办一些学术会议,文博和同学们也会去帮助布置会场。张周道姐姐对会场布置相当精通。领导的位置次序是如何排列,从中间往两边应该怎么怎么安坐。会场空调的温度设定要照顾领导的感受,全开窗留不住温度,不开窗则空气不流通。有些老师抽烟喜欢喝浓茶,所以茶叶要多放……这些把握人际关系的优点,文博知道却学不来,真真让他羡慕到眼红。

“文博啊,前天的会你怎么没来啊?”张周道一边吃着鱼丸,一边貌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啊?”这猛地一问把文博筷子上夹的鱼丸吓了一跳,“唉……写论文呢,写不完根本没有心思去开会。”

“不是姐姐说你。”她又说,“不能老自顾自地写,要多出来和老师接触。”

“是是是……”文博应和道。

“老师在群里喊过的,让大家都要来开会,就你不来,这不好吧。”张周道迅速稳住慢悠悠旋转的圆盘,又往碗里夹了一大块儿鲈鱼。那是鲈鱼肚子旁边的肉,看起来极其鲜嫩。

“嗯……确实应该去啊。”文博挠了挠头,把筷子放下来,“等过阵子忙完论文了,我就去找导师负荆请罪。”

“不能闷头搞论文,多联系联系老师比什么都好。”张周道张口又说,“现在发资格不容易的,像我们这个专业和那些大学科、理工类的都不一样,刊物本身就少,再加上学校平台不算很好,你不要光想自己搞出东西来。”文博这才想起张周道的老师刚刚带她发了一篇文章,心里又是一阵羡慕。

“我就是想先写写呗,老师也说我多磨一磨就能通了……”文博赶紧想解释一下,同时驱除内心那个焦躁的声音。“还是周道姐厉害的,听说已经发完文章,老师……”

“周道姐说得对,咱们现在不能光闷头写论文啊!”仁仕听到文博要说错话,赶紧打了个岔,“该抬头看天的时候,不能只顾低头走路。”

“呵呵,文博啊,你要多向仁仕学习学习,这才是咱们的班长。”张周道似乎没有察觉到一点异样,笑盈盈地嚼完口中的食物,端起酒杯,“来,夏班长,祝你宏图大展!”

夏仁仕用上按了按文博的肩膀,“谢谢,也祝周道姐越来越青春美丽!”

文博坐在两个人的中间,身体向后移了移,稍稍往仁仕的方向靠了靠,觉得有个朋友在身边还真好。文博和仁仕不是一个专业的,但相交几近十年。两个人一起喝过各种各样的酒。

本科入学的时候,两个人被分在一个宿舍。文博刚到宿舍时,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在鼓捣着新买的电脑,心里想的是,舍友是不是网瘾少年啊?怎么一来学校就买了电脑?!结果,不久后,文博就加入了仁仕在WOW里建的公会,也是第一次玩网络游戏。为此,仁仕特地还带了一瓶枝江大曲送给文博,说是祝贺他的“第一次”。当晚,两个人就喝得酩酊大醉的。现在,只有两人聚会时还是会说起那个梗。文博每次都要模仿仁仕喝醉的时候,喊着关于“第一次”的话。仁仕这时也会心有灵犀地捂着脸,假装央求着“哥,求不说”。

还有一次,文博暗恋着班里的一个姑娘,结果两人就是没有缘分。文博的性子很慢,姑娘一开始喜欢他的时候,他没有察觉,察觉了又不知所措。结果,姑娘被其他院的小帅哥撩走了以后,文博才怅然所失。可文博又不知道怎么走出来,于是整个人郁郁寡欢。仁仕于是就领着他到操场上,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说起来,那晚的月亮是真圆,就像姑娘明亮的眼睛。

那时,仁仕帮我解了情感的“围”。文博又想道,就像今天一样,只是让人烦躁的却早已经不是儿女情长了。

他心里不由得感叹道,仁仕还真是优秀……在哪都受大家欢迎。

想罢,他忽然感到一阵疲意袭来,只想回到出租屋里蒙头睡一觉,然后起来继续埋头看论文和写论文。




(三)


吃完饭后,大家决定在临近年末之际到附近的钱柜唱歌。这个决定是张周道提议的,仁仕征询了同学们的意见。一部分人是唱歌去的,一部分是交际去的,还有一部分人是被迫去的。显然,文博属于第三种。

“走嘛,就当是陪我了。”禁不住夏仁仕的劝,文博只好跟着大部队去了钱柜。

快要三十岁的人了,他到KTV还是找不到乐趣。并不是说文博是一个不喜欢音乐的人,他只是实在不知道一群人拥挤在不大的房间里,嘶吼着算是什么享受,就像现在一样。

“死——了——都!要!爱!”一个面生的男同学一手抓着“百威”,另一手把着竖在面前的麦克风,歇斯底里地怒吼着。

文博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坐在角落里喝闷酒。他很庆幸张周道把他忘了,或许这是KTV的魔力所在。不同的同学在这里各取所需,交际花就应该待在人群中间,而自己这样的人,实在是适合躲在角落里。

正当他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时,夏仁仕挪过来拍了拍他,嘴里说着什么。文博听不清楚,因为实在太吵了。

仁仕凑的更近了,指了指门,然后起身。

文博抬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5点了。时间不晚,但他已经觉得眼皮有些沉重。

大概是没休息好。他边想着,一边站起身来跟在仁仕身后出了包厢。

“吵吧?”两人就站在KTV的大堂,仁仕给他递了根烟。

文博捏着伸出来的烟屁股,抽出一支来。“嗯,确实有点闹。”

“你再不参加活动,他们都快把你忘了。”仁仕边给文博递火,便说,“几乎一年没有参加班里的活动了,要不是我了解你,估计学院要把你当失踪人口来查了。”

“嘿嘿……”文博讷讷地干笑了两声。

“说真的,还是要跑跑关系,咱们这个文章不能光自己写的。”话锋一转,仁仕一脸神秘地说起了论文的事情。

“什么意思?”文博没有反映过来,“不自己写难道还找别人写啊?”

只见仁仕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给文博看,“你看,这是我昨天联系的朋友。”

文博看着手机上的聊天记录,忽然觉得特别烦躁。“这……要花钱去发,不……不好吧?!”

“这种刊物都是这样了。”仁仕继续往下划动着屏幕,“权威期刊投也投不上,好的核心又要看运气,只剩下这种可以考虑考虑了。”

文博看着眼前这个老朋友,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两万块一篇,这也太贵了……我还是靠自己吧。”

“早点发早点毕业,然后找工作。”仁仕收回手机,换了个姿势坐在红色的皮沙发上,使劲地抽了一口,“不能再这么耗着了。”

“咱们之前都聊过了不是,搞学术就得坐得住嘛。”文博坐直腰板,仿佛一弯下来天就要塌了似的,一本正经地对仁仕说道,“之前考学的时候,很多师兄师姐也都这么说了。”

“我知道的,N大的那个学长嘛。”仁仕嘴角一挑,笑了起来,“我刚进来的时候,听过这些毒鸡汤的。”

N大学长,据说从国外交流回来后,因为导师要求延毕一年,于是到现在还耗在原先的位置上。后来听说,整整花了6年才毕业。人进来的时候满头青丝,出去的时候已经秃了一半了,但是学问却十分扎实。

“N大学长能谋得好职位,固然和实力有关,但是他导师起了很大作用。”仁仕旁敲侧击地说,“我后来听说了一些新闻,他们还是走了关系。”

“不管有没有关系,他首先是有实力的吧?!”文博有些激动了,腰板挺得更直,整个人朝向仁仕两手一摊,烟头差点脱手甩到地上。

仁仕定定地看着文博,挠了挠头,“你啊,还是太倔强了。”

“这个事做得不对嘛!”文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们搞学问的,本来就是求真的,弄虚作假、投机取巧,还不如去买股票!”

文博接着又说道,“不是什么倔不倔强的问题,这是职业道德!进了学术圈,做学问,哪有花钱发文章的呢?!这不是丢人现眼吗?”

听了这话,仁仕脸上有点变颜变色。不过,文博似乎没有看到又继续说着,“头脑活泛是好,但我总觉得这样是用错了地方。”

“我X……”仁仕深呼吸了几下,轻轻说了一句。

文博这下注意到朋友的脸色很不好了,悻悻地说,“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文博啊,我这是为你想才对你说这些话,换是别人会这样和你说吗?”仁仕又使劲吸了一口烟,“你是有天分,也很努力,但是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照样没法发文章,要申请延毕?!”

文博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没有说。

“光靠自己埋头苦干就想在学术圈混饭吃,这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做的。”仁仕又接着说道,“我们不笨,但也都不是维特根斯坦那种绝顶聪明的人。没有靠山又没有那么高的天分,不搞点关系不行的。”

文博觉得仁仕说这些话的时候真是可恨极了,报复性地说道。“人要做一件事的时候总是千百个借口,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

仁仕听到这话,把烟头狠狠往地上一扔,“哪里有这么纯粹的圈子给你混?刚刚那个张周道背后说你人傻又天真,只有我知道你不是笨,是太清高!”

接着,他又说道,“你这样只会把自己搞死!”

“光靠作弊,没办法走到顶。”文博狠狠地回答。

“走到顶?你这想的太天真了!”仁仕冷笑了一声,“呵呵,现在我们文章都发不掉,还想走到顶不就是个笑话吗?”

“不一直走下去,怎么知道结果呢?”文博又说,“导师给我讲过一个寓言,你也听过的,小马过河的故事。”

仁仕哈哈一笑,回答道。“导师的话不要太当真了,他说说就完,你可别一个劲地认死理儿,吃亏的最终是你自己!”

仁仕又说,“你看看我们以前的同学,现在哪个不是风生水起的?就我俩现在还在读书,还吃不饱饭,还要家里供着,现在还要延毕!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就干不了这个!”话刚出口,仁仕就知道自己说多了,有些担忧地看着眼前的文博。

说实在话,这一句话戳到了文博的心底,让他感觉很疼,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他自己也曾经问过自己,我到底适不适合干这一行?可答案越来越模糊。近来,随着写作越来越不顺利,文博怀疑自己的时候更多了。

“鸡头和凤尾,你选哪个?”沉默良久后,文博突然反问。

关于鸡头和凤尾的梗,他们很早以前就玩过。几年前,仁仕的心比文博还要高。文博的回答永远是“宁当凤尾,不当鸡头”,可仁仕的回答更吓人,“我只做凤头”。

“……”仁仕怔了一怔,苦笑道,“我以为我至少能做个凤尾,现在看来连凤尾也做不成了。”说完,仁仕自己转身走向包厢,似乎有些落寞。

文博看着老朋友的背影,那是多年前生日送给他的礼物。那是一条绿色的Polo衫,上面映着一座崎岖陡峭的山崖,仔细点能瞧见上面的野牛、羊群、熊和牧狗。

他把烟头拧在桌上的烟灰缸里,又把仁仕丢在地上的烟头捡了起来,放到旁边的垃圾桶中,自言自语地说,“仁仕啊,对不起了,我还是没法放弃理想呢。”

说罢,他毅然转身背对着那个绿色的“山”,走出了一直都不喜欢的钱柜。




(四)


冬天,太阳落山得早,风不要命地刮着。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周末出来“放风”的学生。

刺骨的风刮在文博脸上,他似乎不知道疼。帽子和围巾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围巾更是垂头丧气地往下耷拉着,可他的双腿却自顾自地往前走着。穿着那双里面带绒的靴子还是家里寄来的,现在似乎失去了保暖的作用,脚尖处察觉到一阵又一阵冰凉。

他不禁蜷起那生了冻疮的脚趾。

这个城市几乎算得上第二故乡了,可他从来没有适应过这里的气候。从第一年开始,文博的手指和脚趾便被冻得生疮。最严重的时候,他二十根指头和耳朵上都长起了冻疮。他还记得那时候,夏仁仕指着他红肿的手指打趣道,好像热狗啊,多少钱一只?那时两个人还经常到学校食堂点盖饭,他喜欢吃小炒肉,仁仕喜欢吃爆猪肝。一晃眼,快十年了。他突然发现,时间过去得如此之快。他和仁仕竟已经共同走过了那么多年的时光。

文博一下子记起,仁仕不知何时已经有了白发。不久前,两人相聚时,他还以此嘲笑仁仕。仁仕也毫不相让地指着他开始靠后的发际线,然后哈哈大笑着。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哪里还有这样难得的朋友呢?我这是做了什么啊?文博有些懊恼地拿起了手机,想给仁仕发条微信。

当他拿起手机时,一条微信恰好跳了出来,就像算准了一样。上面写道,

亲爱的文博兄:

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好,我很抱歉!

如果十八是青春的开始,那么,三十就是青春的尾巴。从头到尾,咱俩都把最好的时光献给了对方。 方才有些激动,你别见怪。想来想去不至于为了件破事闹得你死我活的,你说对吧?都是我的错!听你的话,我决定潜心搞一年,还真不信写不好这破论文了!

祝我们: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屡败屡战,愈挫愈奋。

PS:你回去收拾好房间,一会儿我做饭,咱们来一个烛光晚餐!

                                                                                              犯错误的在赶回家路上的夏仁仕


看到消息后,文博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停住脚步,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似乎有那么一米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了下来。路边的小商铺里突然响起了熟悉的旋律,那是仁仕最喜欢的歌。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

我喜欢我,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

孤独的沙漠里,一样盛放的赤裸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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