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太平八年,大宣朝右丞相孙世明的长女孙茶心及笄,成为新一届的秀女,入宫参与选妃。
御花园里,一身明黄宫装的皇后端坐在亭中高位,众秀女沐在春光下,齐齐行礼:“皇后娘娘吉祥!”
“平身吧!”皇后略微抬手,目光一一扫过各秀女,“新人辈出,当真国色天香。”
刚抬头的众人闻言又立马低下头,遮住自己的倾城容貌。
看着她们如惊弓之鸟一般,禁不住吓唬,皇后轻蔑一笑,又迅速端起温婉贤淑的架子,朝身边的桂嬷嬷示意可以开始了。
“今日选秀正式开始,第一轮,仪态展示。”桂嬷嬷扯着嗓子高声宣布。
礼部尚书千金苏秋茗步履轻盈,姿态翩然,若蝶舞花间,众秀女交头接耳,不吝称赞。皇后抿嘴浅笑,时不时点头,眼底却蕴藏着几不可察的怒火。
御史小姐柳若菲身段婀娜,一步三扭,容貌昳丽,回眸一笑百媚生。
……
最后的那位紫衣女子生得眉清目秀,面上的宫妆很淡,给人一种清水出芙蓉之感。无奈她身子僵硬,走路同手同脚,短短十来步的距离,两三次险些摔倒。饶是家教严苛的各位大家闺秀,也忍不住掩嘴嗤笑,指指点点。
“那是谁家小姐?路都不会走还来选秀!”皇后剜一眼身旁的桂嬷嬷。
“启禀娘娘,那位是右丞相家的大小姐孙茶心。”
“哦?那留下她吧。”孙世明的手里握着皇后诸多把柄,她不得不投鼠忌器。
是以最后宣布第一轮结果时,惊呆所有贵女,包括孙茶心本人,她这样身体不协调,举止粗俗之人居然可以蒙混过关,看来自家老爹确实可以只手遮天。
无视四面八方投来的意味不明的视线,孙茶心瑟缩在角落里,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一计不成,可得赶紧再想一计。
02
第二轮,比女红,孙茶心绣了一只乌龟,皇后说寓意上佳,该赏;第三轮,比书法,她画了满篇毛毛虫,其余贵女看清了形势,不分好坏就是一通天花乱坠的夸赞;第四轮,拼琴艺,孙茶心弹得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最后还故意扯断琴弦,依然成功过关……
一天下来,淘汰了十数人,她却一路过关斩将,安然无恙。
是夜,皓月当空,星河烂漫,夜风徐徐,虫鸣悠悠。储秀宫中,孙茶心坐在廊下,手持一朵牡丹,狠狠地一片一片扯着花瓣,口中喃喃:“他们是不是瞎?”
残花落地,碎了清辉。待到手里只有一个光秃秃的花枝时,她抬首望天,玉盘里都是那人的容颜:长眉入鬓,丹凤眼微合,却挡不住深情款款的目光,嘴一张一合,唤她:“茶茶。”
花好月圆夜,他们执手相看,相依相偎,他说:“待金榜题名,我便上门提亲。”
可惜,孙茶心还没等到他,就入了深宫。也不知,殇离今年能否高中?罢了罢了,茶心双手抱头,抓乱发髻,心下想着:“先寻个法子出了这宫门再说。”
然她还未思考出新方法,自家老爹次日下朝后已来兴师问罪。
“你在胡闹些什么?真是丢尽了我们孙家的脸!”御花园一角,孙世明气得吹胡子瞪眼,眸子都快喷火了。
”我不想入宫。”孙茶心迎上她爹冒着火的目光,无所畏惧。
“为了殇离那个穷书生?我不准!”
“我不管!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出宫。”
“你要是敢溜出宫,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你娘。”孙世明撂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你,你无耻!”她气得小脸通红,指着她爹远去背影的手都在颤抖。
03
“姑娘,我一没非礼你,二与你素未谋面,怎么就无耻了呢?”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自转角处施施然走出,正好听见孙茶心的怒吼,还有她的纤纤玉手正指着自己。
来人器宇轩昂,眉目间英气十足,薄唇刀削,脸若雕刻,一袭素白衣衫也掩不住的不凡气度,他定是某位极其显赫的权贵。
孙茶心滴溜着眼珠,脑子飞快转动,要是得罪了跟他爹差不多的高官显贵,自己肯定会被扫地出门,从秀女名单中除名。
说干就干,她挑眉怒喝:“尔等何人,敢擅入后宫,窥伺佳丽三千,难道不无耻?”
男子先是一愣,后开怀大笑,眼前的人美目圆睁,浮于表面的怒气没有半点骇人的气势,十足打肿脸充胖子。
“笑什么笑?还不快滚!不然我喊人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子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你这模样,这姿色,顶多是个打杂的小宫女,狗仗人势而已,主子都不在,你何苦强撑?”
“放肆!我乃新进秀女,当朝右丞相之女,你敢骂我?”被小瞧了,孙茶心不得不自报家门,借用自家老爹的名号,拉张虎皮做大旗。
“哦。”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大踏步朝孙茶心走去,吓得她连连倒退,最后贴在墙根。
他双手扶墙,将孙茶心圈在怀里,凑在她耳边吐着热气:“很好,我记住你了。”
啊?意思是我成功得罪他了?她内心狂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佯装镇定道:“我也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好,我等着!”男子放开她,潇洒离去。
看这架势,应该是某位王爷,我成功了!孙茶心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回到储秀宫,嘴里还哼着小曲。
傍晚,孙茶心正在房中用膳,远远就听到尖声尖气的“圣旨到!”她赶紧丢了碗筷抹干净嘴,去迎接这份赶她出宫的圣旨。
其他秀女也循声望去,跟着李公公的身影走。她们心里暗暗道:“谁这么能耐?早早博得圣上垂怜。”
04
李公公走到孙茶心门口时,她已然迎了上来,急切问道:“公公,是我接旨吗?”
“是的,小主。”李公公的眼皮跳了跳,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如此急不可耐要承欢的人。
周围看热闹的秀女们尽数对此嗤之以鼻,那孙茶心不就是家世好嘛,竟无一点矜持!
她乖乖跪下,李公公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秀女孙茶心蕙质兰心,温婉娴静,擢封为昭仪。”
他一口气宣完旨,孙茶心却没有接旨的意思,跪愣在原地,脑子里全是:“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皇帝口味太独特了吧!”五雷轰顶,不外乎如此。
“昭仪娘娘,接旨吧?”李公公催促道。
孙茶心这才如梦初醒,抓着李公公的手腕使劲儿摇晃:“公公,您是不是宣错了?”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哗然,大家都以为她心高气傲,不满足区区昭仪之位。
李公公将圣旨塞在孙茶心怀里,又扶起她,随后连赏钱都不要了,溜之大吉。看热闹的秀女们一哄而散,也没了贺喜的心思。
入夜,孙茶心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宫女们为她沐浴更衣,她一动不动,僵硬地配合着。目光呆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吓懵了,其实她在绞尽脑汁想逃过今晚。
月明星稀,一丝不挂的她被裹在大红被子里抬到合欢宫,偌大的龙床上,孙茶心缩在一角。殿内龙涎香氤氲,她渐渐心神安宁。
皇帝还没来,她任由自己的思念泛滥。泪眼深处,殇离薄唇轻启:“茶茶,等我。”眨眼间已点点行行泪痕满脸。
“若我等不到你高中,我们就要渐行渐远,不,不能那样!”苏茶心拼命扭动身子,想从束紧的锦被里挣脱出来,然而徒劳。
皇帝夜天凌进来时,正好瞧见孙茶心左扭右扭,玲珑的身段像一条在水里畅游的美人鱼,不禁勾唇。
龙床边,他居高临下,邪魅一笑:“又见面了,孙茶心。”
05
彼时床上的人儿正弓起背,闻言重重砸在床上,抬眼一看,瞬间花容失色。轮廓分明的面庞,剑眉星目,那龙袍加身的人,不正是那日她在御花园奋力“得罪”的权贵!
不知不觉间,她愁眉紧蹙,耷拉着嘴角,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风拍窗棂,惊得她一激灵,自觉滚到离夜天凌远一点的角落。
“你不愿侍寝。”虽是问她,夜天凌却说得笃定。
“嗯。”平日里不可一世,天不怕地不怕的孙茶心如一头受惊得小鹿,忙不迭点头。
“那我们做个交易。”
那夜之后,孙茶心椒房独宠,更是在短短一月内冲破礼制的束缚,一跃成为贤良淑德中为首的贤贵妃,入主宸月宫。三宫六院,除了中宫的皇后,她为最尊。
秋意浓,菊花残,皇后宫中风瑟瑟。美人榻上,皇后侧卧,任宫女跪在地上为她涂蔻丹。
“好一出藏拙的戏码,孙茶心这欲拒还迎的手段,可真管用!”朱唇轻启,却是咬牙切齿,连凤冠都摇摇欲坠。
桂嬷嬷见状,立马示意宫女们退下,才怯怯道:“娘娘不必忧心,她不过是仗着孙丞相罢了。”
“可我动不得他啊。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着实不易。”榻上的人敛了怒意,不禁长吁短叹,“也怪我的肚子不争气,本就没有母家依赖,进宫数年连个皇子都没有。”
“这皇长子始终是娘娘的,急不得。”桂嬷嬷安慰道。
“是啊。我不生,她们也别想生。”美目流转,尽是妒意。眸光一凛,她伸手招桂嬷嬷过去,附耳上前,“我想到法子了。”
06
三日后,御史柳无名上奏弹劾右丞相孙世明草菅人命。起因是十年前的一桩旧案,那时孙世明任京兆府尹,因被凶手误导而错判案子,枉杀了人。虽最后也将真凶绳之以法,却终究无力回天,晚了一步。
当时他安抚受害者家属得当,又因屡破奇案而深得民心,被罚连降两级,罚俸三年,此事得以翻篇。如今旧事重提,死者家属状告他屈打成招,声泪俱下,与当年的深明大义判若两人。
皇帝陛下摔了奏章,疾言厉色,状告者毫不退缩,孙世明跪在地上喊冤,承认误判,不接受屈打成招的说法。
大臣们多数事不关己,隔岸观火。夜天凌从龙椅上起身,左右徘徊,踟蹰不定。
天子气势逼人,一炷香的时间悄然而过,金銮殿里静悄悄,许多人已汗流浃背,想上奏又不敢。
“皇后娘娘求见。”一声通报打破沉默。
“她来做什么?”天子皱眉,“宣。”
行礼之后,皇后直奔主题:“贤贵妃在宫中行巫蛊之术,蛊惑圣心,祸国殃民。”
说罢,她命人呈上一个人偶:紫色宫装,长发及腰,大眼柳叶眉,若是盘起发髻,则与孙茶心一模一样。
“臣妾今朝去探望贵妃妹妹,恰巧碰到她在紫藤花下为人偶上色,口中念念有词,确是咒术无疑。人偶手里还捏着陛下的生辰八字,这……”
大宣朝历来将巫蛊之术视为禁忌,此语一出,四下哗然。许多大臣联名上奏,要求褫夺孙茶心的封号,打入冷宫,以儆效尤。
孙世明本欲说些什么,转眼却瞥见皇后的口型:“你夫人、女儿都在我手里。”只得讪讪闭嘴。
“岂有此理!”夜天凌盛怒,吓跪一地大臣。
许久,他才开口:“右丞相禁足家中,着大理寺彻查冤案,贵妃孙氏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是夜,皇后宫中, 她极尽温柔,讨得夜天凌欢心。此后数日,夜天凌日日来她宫中,似乎轮到她春风得意。
07
某日,桂嬷嬷匆匆而来,对皇后耳语:“冷宫那位,最怕蛇。”
十日后,冷宫突闹蛇患,平素里深居简出的冷宫妃子们无一幸免,皆魂归西天。
又三日后,陛下身边的李公公亲自拿出诸多皇后多年来暗害龙胎、后妃的罪证与证人,这位大宣朝最尊贵的女人最终披头散发挂上三尺白绫。
春暖花开,春试结果出来,殇离一举夺魁。灼灼桃花杳杳飞,夜天凌交给他那个人偶,沙哑着嗓子道:“她留给你的。”
“她人呢?”殇离追问。
“走了。”夜天凌说得漫不经心,却有些哽咽。
孙茶心借不起眼的冷宫掩护,从其他疯疯癫癫的妃子口中打听陈年旧事,步步为营,一点一点搜集证据,揭穿皇后温婉贤淑的虚伪面孔。
宫外有孙世明,宫内有夜天凌安排的李公公,本以为天衣无缝的里应外合之计,却被皇后钻了空子。
她趁夜天凌熟睡之际,派人支走冷宫守卫,又遣人往冷宫扔了数十条毒蛇,它们吐着冰冷的舌头,嘶嘶恐吓孙茶心,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当夜天凌的人发现孙茶心时,她已面目全非。
殇离辞了官,挥泪拜别夜天凌。
皓月当空,疏影横斜,他坐在廊下,身体一半沐着清冷月光,一半隐匿在阴影里。双手捧着人偶,喃喃细语:“茶茶,你不在,金榜题名又有何用?”
“你来娶我了吗?”人偶开口。
冷宫内,夜天凌举杯邀明月,一杯酒洒在地上:“你会怪我吗?”
天知地知他知,没有夜天凌的授意,冷宫守卫怎会擅离职守?自古帝王无情,殊不知有情也是劫,得不到,就毁灭。
【无戒365 第90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