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快递公司打来电话,说年前预订的两件酒到了,让我到楼下接。我急忙穿好衣服,戴上口罩,趁爱人在睡觉,下楼取酒也。
没敢把酒搬进门,放在了外面的储藏间里,想等过了一夜,包装上的病毒自然死亡以后,再搬进来。
进门后,家里静悄悄地,我却没有了睡意。翻开手机上的头条,杭州防控指挥部建议“可适量饮酒”,温州的十条建议也有,我很高兴,终于为喝酒找到了刚性根据。
自从年前腊月二十八的晚上喝了些酒外,至今二十多天,依然保持着没喝白酒的状态。没感到不舒服,那就说明没有酒瘾。其实人这一生,活好自己就行,没必要给别人解释的,即使有时你愿意说实话,别人也不情愿听。
就像现在,宅在家中,一方小天地,心中有千言万语没人诉说,确实太憋屈。好在喜欢文字,趁着现在无所事事,写一写喝酒的故事。
我的家乡在冀南平原,是一个不足八百口人的小农村。
父亲年轻的时候就喝酒,奶奶说父亲从小腿寒,十多岁才能走路,有点酒能活血化瘀。我开始记事时,父亲总是在过年的时候,在家里摆个酒席,邀请邻居和本家几个关系不错的叔伯,一起乐呵乐呵。母亲说,父亲在邯钢当工人,经常不在家,少不了邻里帮忙,这是感谢的意思,不想欠别人情。
那时候年味还没有现在这样淡,肉和白面都是在过年这几天才能吃到,准确来说就是大年三十下午、初一早起和正月十五上午。当时有句顺口溜,我觉得很是应景:“大年初一头一天,过了初二过初三,过了十五过十六,过了十六从头受。”所以说,过年的时候能摆个酒场,是很奢侈的,我们家的时光也不好,大家都穷。
叔伯们喝酒的时候,我经常转着瞧,他们或者划拳,或者敲杠子,或者压指头,很是热闹。时不时有人给夹口菜,让我更不愿意离开。酒酣之际有人诈我喝酒,不小心就被灌了一盅,一股火蛇顺着嗓眼下去,小脸立马滚烫起来,大家看着我红到耳根的脸,哄堂大笑一阵,然后就散席,各奔东西。
我记得第一次扎堆喝酒,是上初一的那年。母亲认为我年龄大了,“好小子不吃十年闲饭”,对我基本上没怎么管束。邻家新盖了三间屋,是给在部队当兵的大儿子结婚用的,正好闲,我们几个发小便把被子抱了进去。
几个半大小子在一块,干嘴仗没意思后,不知道谁开始提议喝酒。那时候谁家的条件也不好,不仅没有酒,钱也没有,从家里偷显然很不现实。
我们采取的方式,是翻垛起来的玉米杆。
那时还是生产队,每年秋收把玉米杆割倒后,剥玉米穗时都是按行记公分。有的滑鬼为图快多挣工分,往往会漏掉许多玉米穗,于是就给了我们机会。
我们几个发小,在天黑透了以后,悄悄到生产队的玉米垛旁,拉开一两个玉米杆捆子,便一根根摸起来。大家商量好,如果被大队干部发现,就说在捉迷藏。长年跟着父母干农活,每根玉米杆子上是不是有货,手一掂就清楚,一晚上下来,收获颇丰。
攒得差不多了,我们便卖了玉米粒换一瓶酒。下酒菜不舍得买,都是自己创造的,农村的孩子,小辣椒、霜后的茄子、红萝卜等是应有尽有。田间的母蝈蝈,长尾巴,大大的肚子,逮来用油一煎,焦黄焦黄的,一口下去,满嘴流油,肚子里的籽嚼着“嘎嘣嘎嘣”的响,特别地香。长长的“扁担”(中华蚱蜢)也能煎,但绝对没有母蝈蝈的好。当然用油炸更好,不过那时没人舍得用那么多油。
槐豆也是我们很好的菜品。村子外面到处都是国槐,到了冬天,山明水秀,那一串串的槐豆在干净的枝条之间,甚是显眼。我们几个结伴而行,一人提着个编织袋,两三人分别拿一根绑了铁丝的竹竿,铁丝前面弯个钩,选好一朵槐豆后,用铁钩套住根部一拧,巴掌大的一簇槐豆便落下来,我们欢天喜地用双手接住,麻利地收进囊中,然后是下一个。回来后找个大些的盆子,把槐豆放进去,加满水。几天以后,每粒槐豆都圆滚滚的,用手将外面的皮剥干净,再换水泡几天,除去苦味,用水一煮,无论用什么调料,吃起来都是咯紧紧的,分外甜美。
喝酒时离不开花生米。我们知道花生米是“跟到底”,却是从电影上学来的。那时的电影很少,翻来覆去就那么几部,让我们把台词都背会了。平时的游戏就是模拟电影里的场景,一边是好人,一边是坏人,装着电影里的样子,嘴里分毫不差的说着台词。
大家都愿意扮演坏人,因为坏人能喝酒,能吃花生米,于是为争夺角色,经常石头剪刀布地猜拳。但资源实在太少,多次争执不下之后,有人想了个办法。
我们村都是黏土地,只有沙土地才适合种花生。每年的花生都收不干净,就给了我们溜花生的机会。我后来才知道,种花生的故意不把花生刨净,是为了让溜花生的人多翻几次土地。那时候逃学是不敢的,也没有那个意识,溜花生都是在周末偷偷约好,吃完早饭,就向几里外的花生地里开拔。
三四个人,一把铁锹,几把抓钩,专捡陇沟边地边挖,畦梗上当然也不会放过。深深的一锹土翻出来,大家便用抓钩扒拉,一旦发现几颗白瓜,马上就是欢声一片,劲头迅速高涨起来,忘记了饥饿和时间。
编织袋高高鼓起了,则是大家筋疲力尽的时候,日头往往过了中午,到家就是后半晌。花生当然不舍得吃,也不敢吭声让大人知道吵,偷偷钻进被窝睡一觉,晚饭多吃点,补上就好。
开始喝酒了,四五个人席地而坐,酒和菜都放在地上。酒是酒瓶,盛菜的是各式各样的缸子,有搪瓷的,有烧制泥盆的,也有木碗。没记得怎么喝醉过,因为一瓶酒能喝好几回。轮着谁喝酒,就对着酒瓶口抿一下,然后就往下传。没人敢大口灌,每滴酒都和火炭一样,辣得很。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人很傻,酒都是烧酒,不知道往里面掺水,也没有勾兑酒,但是很少有人喝醉,也没人说喝多了头疼。至于说为什么开始喝酒,我想一是跟大人们学的,二是好奇。十几岁的孩子,正是对什么都感兴趣的年龄段,好奇才会实践,实践才会创新,而创新是社会进步的灵魂。
学生时代,是不该抽烟喝酒,但有了这种现象,最好还是耐心地听一听孩子们的声音。
活了这么多年,我感觉,世上没有什么对错,就像小时候喝酒一样,觉得很单纯,很幸福,很温馨,现在回想起来,依然醇厚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