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亦能记起梦中那清晰的画面:绿莹莹的樱桃树下,爷爷坐在老旧的罗圈椅里,翘着二郎腿,两眼望着前方,因为半瘫而导致的嘴巴稍斜,嘴角微微地带着笑意,那么温馨,身边放着一把椅子,那是锻炼走路用的“拐杖”…
画面太美,泪眼朦胧,四年了,今天是您离开我们四周年的日子…
转瞬间,已四个春夏秋冬。
昨夜,接到三姑的微信,问我是否回去?这才想起今日是您的祭日。
奶奶说,知近期的我,有些疲累,有些消沉,让我不要回,照顾好浩浩。
我哪肯?我们这里的规矩,只要一年不去,年年不得再去坟头,直至九年!一年也就这样一个机会去看您,若是不去,我哪能心安?
遂带了供品,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转过弯,看见您安息的那块地,杂草已丛生,柏树长了有一人多高…
跪下去,磕头,点纸钱,在心里跟您说着话…小姑说,天冷了,您自己买点衣服打点下生活…
就如奶奶所说,带些什么,您也吃不到了!她站在那儿说,知道您惦记,您就看着别说话,都经不起…
我还笑奶奶,奶奶说,前两天,她有预感您去看了她,腿疼的厉害,遂跟您说了说话,她就好了…
我相信她说的是真的,您惦记着我们,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关心着我们!
记得四年前,对于奶奶来说,是人生的一大坎。年初,她的二女儿因为癌症离去,年中,她的父亲高龄也离开了,年尾,就是您!
您的离去,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一场意外…奶奶常说,看我的日子可咋过?我这一年过的是啥日子?
奶奶说,日子好过了,您走了,怎么那么没有福气呢?
您最后一次住院,我们每个人都没当回事儿,看着您香喷喷的吃着水煎包、喝着豆浆,总觉得只是简单的半瘫复发住院…
意外总是猝不及防,四年前的今天,我接到电话,让我马上回老家,不知所以然的我,傻乎乎的奔回去,半路上,被告知您已去…
我才不信,到了老家门口,姑姑们从车上下来,后来大家抬着您进了房间,把您放在老旧的床上,我依然不信您已去,看着您熟悉的脸庞,我只认为您只是睡着了…
奶奶坐在您身边哭,长辈们忙着安排后事,我恍惚间坚信您只是睡着了…
直到姑姑们为您擦洗身体、穿上寿衣,我依然相信再等一下,您就会醒来喊我,妞,你回来了…
我等啊等,等了一天,奶奶和姑姑们、爸爸、叔叔站在那里哭了一场又一场,我恍然梦醒,嚎啕大哭,我最爱的爷爷已去…
多希望还有机会可以认真听您的故事,听您讲自己的过去,而曾经我总是不以为然。您用双手养活了六个子女,在那个吃大锅饭的年代,您不惜力,为了让孩子们能吃饱,常常挣了一上午工分的您,还会利用中午休息的时间,挑着篮子到田间地头捡牛粪换工分。
因为您是太爷爷太奶奶的老来得子,又是家中的独子,无人照应,常被欺负,常说您捡的粪不纯而少记工分…可您为了一家人有饭吃,从来不说什么。
后来,改革开放了,您就推着架子车到市里卖红薯、粉条…
前些年,奶奶指着您头上的伤疤说,有一年深冬,下了好大的雪,您去卖东西的路上,因为雪太厚看不清路,掉进了洞里,那时候人烟稀少,没有人发现您,也幸亏您命大,捡了条命回来,只是留了一条这么长长的疤…可您从来没说过,只是半瘫后,被奶奶发现了疤痕,问起您,您才轻描淡写地讲了出来,心疼的奶奶直掉泪…
由于您的勤苦耐劳,很快,我们家就有了村里的第一台黑白电视机。
奶奶骄傲地说,一到晚上,饭碗还没搁下,院子里就坐了黑压压的一片,农忙时,也是如此。乡里乡亲都喜欢到我们家看电视。
想想那时候的情景,您由于人单常被欺负,又因为有电视聚集了很多人,也应该是很开心的吧!
再后来,您带着爸爸外出上楼板、包工程盖房子,您用您的智慧给爸爸创造了第一桶金,也给叔叔盖起了当时时髦的砖房子。
岁月给您的并不是一帆风顺,您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就如奶奶所说,您不爱说话,却说出了给我温暖的话语:“咱四个闺女,就当五个闺女养…”
那时父母的离异,我的无家可归:父母的财产争夺、子女争夺…我的游走于大街小巷…
终归,是您和奶奶还有您的女儿们给了我一个家,可以有碗热饭、有个床睡觉的家,年幼的我,因为这个家变得开朗。
还记得上初中时,要住校,那周,奶奶回了娘家,周日返校时,您问我:“去学校是5元吧?”我胆怯地说:“得十元…”您给了我十元,却说:“那么多?”其实,那一周是想着您可以给我十几元的。由于这件事儿,我一直觉得您小气,您不会怪我吧?现在想想,是我不了解您走过的路吃过的苦。
转眼间,我已成人,您却得了半瘫,得知消息的我,做了至今都不后悔的决定:辞职,回老家照顾您还有几乎因为腿疼而不能自理的奶奶,她的腿疼和我的年龄一样大。
因为您和奶奶给我的家,让我天涯海角,知道有人爱着我。
我在农村老家,边照顾您,边教学。那段时间,其实我也并没有做什么,总是奶奶做好饭菜,我只负责刷碗,扶着您锻炼腿脚,给您捏手,做些奶奶做不了的杂事,而我最大的作用也就是家里有个跑腿儿的人。
渐渐地,您怕麻烦我,总是拄着个椅子,从前院高抬腿的走到后院,很多时候,会随着“哎呦”一声,您已经躺倒在地,您一米八的高个子,我和奶奶要想尽办法使出所有的力气,才能把您扶起来,那一年是您半瘫后的第二年2010年。
还记得,有个老人来找您聊天,您问他,今年是哪一年啊?那位老人答不上来,您说,我记得是1972年,在屋里的我,哈哈大笑!怎会还有人不知道年月的,至今我也没想通是怎么个情况。
您还是健康的时候,在院子里种了很多树木:桃树、苹果树、夹竹桃、樱桃树…树叶黄了又绿,不管春夏秋冬,您总会拄着个椅子在院里走动,走累了,“扑通”一声坐进樱桃树下的罗圈椅里,把椅子放在身边,用手搬起一条腿翘在那条腿上,眼睛眯着,因为半瘫留下后遗症的嘴巴微斜,却带着暖暖的笑意…
每每放学回去,总能第一眼看见您,爷,我回来了。您应声嗯。算是我们交流最多的话语。
我嫁为人妻,您去姑姑、爸爸、叔叔家轮住,住惯院子的您,总是不能习惯单元楼的四面墙壁。
每次去看您,您总要喊我剪指甲,告诉我这日子还不如死了,我也常常埋怨您胡说八道,也常常会不礼貌地训您:不要胡说八道!
可我从来没有耐心听您絮叨自己的心里话,总觉得老了,就得这样过。您却从来不跟我计较,总是盼着我去看您。
奶奶说,你爷爷啊,还想回老家,他不想这样轮住,他总是隔两天问问妞啥时候来?让妞来了,给我买个治半瘫的药,电视里讲了特别管用,我好了,咱可回老家了…
开始,我还会给您买,买回来后,发现都是骗人的。反复几次,您再让我买,我也总是训您不长记性…
多么无知的我,从来没有真正的关心过您,或许,您只是想跟我说说话吧…
最后一次见您,还是在医院,您在吃水煎包,看见我去,喊我,妞,你来了。我答应着,让您赶紧好起来,您笑着说,这日子胜死喽,自己不会自理。我瞪了您一眼,不让您胡说。
谁成想,那天后,您还是走了…
四年已去,您可安好?您那么自强,不想麻烦人,想要锻炼好腿脚,自己照顾自己,现在可已正常走路?您那么喜欢吸烟,以前我们总是担心您的身体而把烟藏起来,您却捡烟头,奶奶没少骂您,现在可还吸?…
岁月静好,我们都好!望您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