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黑风高之夜。
岳飞在大帐中踱着脚步,神情焦虑。与金军的战事正处于有利状态,皇上却接连发了十一道金牌督促其停战班师回朝。岳飞心中暗询,皇上的第十二道金牌是不是已经在路上呢?
“丘山道长求见!”岳飞的思绪被帐外军士的高声禀报声打断,他今晚等的人来了。据报告,丘山道长带有一份重要的金军情报,这份情报关乎能否速胜金军。一定要在皇上的第十二道金牌到来之前完胜金军,活捉完颜兀术,这样才能实现直捣黄龙迎二圣的壮志。丘山道长是个中年男子,身材相貌很普通,但是那双眼睛透露出莫名的精明和威严。进得帐中,刚一坐定,岳飞忙问:“不知道长有何消息?”“靖康耻,犹未雪......好一首满江红!”道长并不急于回答岳飞的询问,反而抑扬顿挫地朗诵起岳飞的诗词。岳飞略显不耐烦,但碍于道长的年纪以及身上的情报,耐着性子听完道长的吟诵。道长刚一收声,岳飞便问:“这里军务繁忙,无暇与道长谈风弄月,还请道长速将金军情报告知,以免贻误军机大事。”丘山道长早已耳闻岳飞性直,今日一见才知所闻非虚,他依旧沉稳地回答道:“宋金议和已是大势所趋,金国方面已遣使者来宋,基本达成条件,两国罢兵指日可待。”岳飞闻听此言,怒喝道:“与胡虏谈和,这与与野兽同桌进食有何异哉?我岳家军不日将直捣黄龙,迎回二圣。道长如只有此消息,恕我军务繁忙,不便闲谈。”见岳飞如此反应,道长加快语速道:“将军可否听过狡兔尽,猎狗烹,良弓藏?”“大丈夫光明磊落,精忠报国,虽死何憾!请道长无需多言。”岳飞器宇轩昂。“将军请速在临安买地置户。”丘山道长突然说了句这话,而且语气中还带有恳求的味道。由于道长的话题太过突然,岳飞楞了一下,旋即凛然道:“我一心为国,绝不偏执私利。国仇未报,绝不苟且偷安。请道长速去!送客!”“韩世忠将军等均已在临安大肆置地呀!”丘山道长的喊声一半飘落在帐外,留下一身正气而且有些怒气的岳飞在帐中。
(二)
临安城中。皇宫之中。夜深。
屋内四人,三人就坐,居中为南宋皇帝赵构,左手边当朝宰相秦桧,右手边中兴四将之一的韩世忠将军。下面跪着一人。韩世忠身为武将,嗓门甚大,正听他对皇帝赵构大声投诉:“皇上,这临安城的宅子价格涨得简直逆天了。前几天我看了个宅子,价格比几年前涨了好几倍。这还让不让人买宅子了!”“秦爱卿,这是怎么回事?”赵构侧头转向秦桧问。秦桧其时权力熏天,家族内众人皆在朝内担任要职。见皇上询问,秦桧不慌不忙答道:“回禀皇上。这全是输入性的价格上涨。临安城在皇上的恩威下日将繁荣,周边各郡州县的人大量涌入,宅子价格上涨是理所当然的。”说完,秦桧一拍桌子,脸色转怒,指着地下跪着的那个人斥道:“潘强,都是你们这群唯利是图的商人,哄抬宅子价格。你们身上还有道德两字可言吗?”潘强一脸苦相,频频磕头,心理暗骂:“这个王八蛋真会演戏,谁不知道他儿子垄断着全临安城的宅子买卖,这几年赚得盆满钵满,我只不过是一挡箭牌而已。”只听秦桧又道:“潘强,由你将韩将军的宅子解决,一定要让韩将军满意。”潘强连连点头,唯唯称诺。
待韩世忠与潘强离开后,赵构对秦桧道:“爱卿觉得韩爱卿其人如何?”秦桧道:“其人好货。就说这宅子,他原本就有三处,现在还要再添置几处。据军中密报,他买宅子的钱全是克扣军饷所得,望陛下明察。而且金人的议和条件中也有斩杀他的要求。”赵构微低下头,沉默不语,心中思量:“韩世忠屡立战功,声名远震,然其好货。好货是好事,好货就有短处,容易控制。让他安心得几处宅子,他便心有所羁绊,自然也不会对与金人议和之事反对。金人见其赋闲在家,也不会太过深究。”想到此,赵构微露笑意,看着秦桧,慢慢吐出三个字:“留下他!”
(三)
临安城外。一处古庙。夜。
古庙地处偏僻,知道的人很少。庙里房间内两人,对面而坐。其一乃是乔装改扮的皇帝赵构,另一却是曾去过岳飞军营的丘山道长。此二人有段机缘巧合的际遇。金人攻陷汴梁后,又派兵追杀在外的康王赵构。赵构仓皇南逃,行至黄河岸边,水势滔滔,难觅渡船。也是天不绝宋,丘山道长恰过此处,见赵构虽然狼狈,然眉宇间露不凡之气,显见非池中之物,遂出手相助。待渡河之后,赵构表明身份,并将随身佩戴的一块玉佩赠与道长,待日后相认报恩。丘山道长得知事情原委之后,便编造了“泥马渡康王”的故事,广为传播。此举帮助赵构身上笼罩神迹,得以在南方聚集民众和旧部。数年之后,两人在临安相认。丘山道长为人低调,并且谋略不凡。赵构欲委以重任,道长坚辞不受,依旧闲云野鹤。赵构便命心腹之人在临安城外觅得此古庙,不时与道长相逢于此。由于道长与朝中大臣无利害关系,又了解民间实情,赵构每逢决绝之事,都会听取道长见解。当此时,宋金也已达成停战协议,岳飞也已下入大狱。赵构心中两块石头落地,其一不用经常遭受金军追赶,担惊受怕;其二徽钦二帝自此只能长居北地,自己做稳南朝。轻松之余,心中仍有一事疑团待解,便前往古庙与丘山道长相会。
“恭喜陛下。从此陛下可高枕无忧耳!”丘山道长拱手致贺。
“朕也是为天下黎民苍生着想。然朕却多被诟病,称朕苟且偷安,不思进取。”
道长微笑着,转移了话题,“前段时间,贫道听说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宰相秦桧女儿的爱猫丢失,城中衙役四处寻觅,搞得城中鸡犬不宁,最后也未找到。临安知府吓得跪地乞饶,秦桧女儿才悻悻作罢。“
”我知道此事!”
“陛下可知他广结党羽,贪墨腐败,把持朝政,几成一手遮天之势。”
“我岂不知?但是我着实累了。”说到此处,赵构长叹一声。
丘山道长自然听得出来这叹息声背后的无奈与心力憔悴。过往的经历使赵构不仅精神上备受惊吓折磨,而且生理上也无力再有后。思于此,道长说:“陛下当早收养子,以绝他人妄想。”
“此言甚当!朕亦想早些禅让皇位,以享清闲之乐。”
又是一声叹息后,两人陷入沉默。只有屋外的风在黑夜里嘶吟着,像是谁在哭泣。
“岳飞一定要死吗?”良久,丘山道长那略显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赵构闻听此言,心头一凛,心中的疑团似乎解开了。他心理一直非常清楚。没有岳飞,他怎么有资格与金人坐在谈判桌前呢?是岳飞和他的岳家军让金人明白,南朝是不可能被轻易占领的,休战议和是对双方都有益处的选择。他很欣赏岳飞的才干,但是他对岳飞却有深深的恐惧。他太完美,几乎没有短处,做臣子的没有把柄在自己手中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呀!秦桧结党贪墨,韩世忠好货,多好呀!这些人自己是可以驾驭的,可以控制的。然而岳飞,不好货,不好色,不惧死,不贪墨,而且一根筋地非要把我父亲哥哥迎回南朝。他们回来,我去哪里?可是这些话我却不能对任何人倾诉。我真的累了,好累!好累!好累!
“是的。岳飞必须死!”赵构声音虽有疲惫,但语气异常坚决。“岳飞不死,怎么能成其千古美名,又怎么能令秦桧遗臭万年。你以为凭秦桧贪墨,结党,奢侈就能令其背上千古骂名吗?历朝历代还没有因此而令后世唾骂不息的。但是岳飞之死定能让秦桧背上谋害忠良,背上奸贼的骂名的。”
“那陛下你也要因此背上昏君的骂名呀。”丘山道长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赵构不是他熟悉的了,此人的心机真是深不可测,而且竟然能隐忍不发,太可怕了!他本来还打算劝诫赵构采用找人替死的方法令岳飞隐居民间得全性命。但是当他听到赵构刚才的一席话,又想到岳飞那一根筋的个性,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昏君,奸相,忠良,一切都留待后人评说。我累了,真的好累!”赵构缓缓地站起身,徐步上前握住了丘山道长的手,继续说:“对不起!丘山道长,不,岳道长,我不能答应救你的儿子岳飞。你从未对我要求过什么,但是你唯一的这个要求我也不能满足,请你海涵!”
此时,外面的风在黑夜中呜呜作响;丘山道长夜探岳飞营帐时风在呜呜作响;有人密报赵构丘山道长夜探岳营此事时风在呜呜作响;岳飞被投入牢狱的那夜风在呜呜作响。呜呜作响的风,像历史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