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林枢听到康王的名头倒是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义安郡主,失礼了。”
原来此人便是康王长女,义安郡主赵玮。坊间说此人性情乖僻,生性残暴,最喜持杖笞婢,时常斥神哧鬼,是个背纲无常、油盐不侵的主。晋王乃是康王的族叔,如今来至席上也是常事,只是来与被安排在末席的林枢跟前着实不寻常,特别是康王之前为压制康衍也使了不少心力的。
林枢倒不在意,只顾吃喝。赵玮看她如此,只当她是装傻,对林枢笑道:“怎么夫人不想跟我聊聊?”林枢咽下口里的吃食问道:“郡主想跟我聊什么呢?”赵玮见她绕圈圈,不禁笑道:“夫人是聪明人,妾室跑来正宴的事都能处理妥当。还用我多说吗?”林枢笑着饮了一杯酒说道:“与其跟国公夫人打太极去,我更想知道郡主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始末,和为什么国公夫人会知道缘由。”赵玮脸上的笑容更甚了,她笑对林枢说道:“果然夫人是明白人,一张口就能抓到症结所在。只是不知夫人如今打算如何?”林枢夹了一碟子菜送到口中,一边吃一边说道:“这件事吧……”说罢咽下了口中的饭菜,继续对她说道:“这件事啊,多谢郡主关心了,我自己心里有数。”赵玮见在她这非但拨不起火,还让她瞧除了自己的心思,不禁挫了挫后槽牙,又笑着说:“如今夫人倒是会办事了,讨好了云夫人又保全了自己的颜面。只是这不安分的妾室回家怎么处理,夫人还是多想想吧。”林枢乖巧的点头说好,赵玮便笑着离开了。
她一走,林枢倒陷入了沉思:如果是皇后对她留了一手,故意放了消息出去,让人知道了她们互通消息之事, 似乎说不通——皇后虽说并不依仗康衍和她,但也犯不上拆伙。如果故意故意放了消息出去,只是教林枢疏远与皇后一党而已。此事,应该还是他人所为,不愿看到林枢攀附皇后的人……林枢心里大概有了个影,只是自顾自的斟酒吃菜,只见国公夫人执杯迎过来将她拉起来笑道:“唉哟,好孩子,怎么自己坐在了这?快来快来,你婆母都快被我们灌醉了呢。”林枢听她这样说,这才笑道:“太夫人跟各位谈笑,我什么也不懂,当然是自惭形秽,不敢见人了。”国公夫人听完哈哈大笑,一面拉着林枢来到康邵氏身边一面说道:“你说说你这媳妇,若不是我拉了她来,只怕还独个儿坐在那角落里呢!快吃一杯酒才是。”说着塞了一杯酒到林枢手中,林枢乖顺的喝了。又听国公夫人让道:“快坐在你婆母身边吧,好孩子,可别委屈了自己。”康邵氏自然知道这里头的猫腻,此刻又有了两三分酒意,只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在意。林枢也端了一碟果子给康邵氏,康邵氏笑道:“我吃过了,你自便便是。”林枢这才告了谢,终于吃上了流水宴上的蔬果菜馔。
林枢正吃着,忽然见桌尾云夫人坐了下来。林枢瞧了康邵氏一眼,康邵氏自然也瞧见了妹妹的,林枢知道自己不方便开口,也就没有开口说话。忽然听康邵氏说道:“如今你也是将军妻子了,去拜见姨母也是常理,你且去问候一句吧。”林枢这才放下筷子说了个是,于是走到云夫人跟前,施了一礼,说道:“林枢见过姨母。”那云氏夫人却是眼皮子也不抬一下的冷笑道:“我可不敢当。连你正经婆母都落不到一声母亲,我何敢当这一句姨母?”林枢被她如此说,也只得低头说道:“晚辈也只是为了表示尊重,才对尊长尊称的。”原本还想说句什么忖他一忖的,谁料瞧见了康邵氏的目光,也只得说道:“罢了,坐吧。”林枢告了座,这才坐了。又为云夫人斟酒说道:“晚辈来家晚,还没有见过礼,这杯酒就当是晚辈见过了。”云氏夫人见她识趣,又有康邵氏看着,也只得接过来一杯饮尽,才低声说道:“我的女儿都是金尊玉贵的养大,就是宫里的娘娘也是当得的。谁知她竟就这样痴……”话及此,才觉自己失言,这才止住了话头。林枢赶紧说道:“姨娘在家里也是让将军娇养着的。”云氏夫人知道她如今来了,也非是耀武扬威的,反倒有些服软的势态,便说道:“除开她哥哥,这个女儿是我最疼惜的。如今给了你家做妾,我家也无话可说。如今我看你也不是那容不得人的,里外也都周全妥当,我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只是若是我女儿与她腹中的孩子有点什么闪失,你可要仔细。”林枢陪笑道:“姨娘肚子里的,是将军的骨肉,谁干怠慢呢?”说着举起一杯来,敬云夫人,云夫人瞧着她,也将杯子递过去,叮的碰了一下。
辞别了云氏,孟神女才从外面进来,坐在林枢的身边说道:“可受委屈了?”她笑了笑,只说道:“有吃有喝,有什么可委屈的。你去哪了?怎么也不吃东西?”孟神女扶了扶额说道:“我啊,如今吐的狠了,见了什么都腻腻的,哪里还吃得下呢?”林枢知道她有孕,从水中端了一盘酸杏果子来放在她眼前说道:“该吃还是要吃的,现在不吃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呢?就算吃不下,也好歹含者点,嘴里有点味道,吃东西也就不会那么排斥了。”孟神女叹了口气,捻了一颗酸杏放在口中含者,果然觉得好了些。孟神女瞧了瞧前后左右,只见方才还在的义安郡主已经不在席间了,不禁拉着林枢问道:“赵玮可曾给你委屈受了?”林枢扯了扯嘴角说道:“她告诉了我一个信息。”孟神女怪道:“她会有如此好心?”林枢:“她告诉我有人不希望我跟皇后娘娘交好,想让我们拆伙呢。”听了这话,孟神女才算明白了一些,自己端了一碟子冷盘过来边吃边说:“倒是我多操心了,你也是个游刃有余的,何苦我多操心?亏得我官人还千叮咛万嘱咐的,叫别让你委屈了的。”林枢忽然想起来钱楚襄和康衍的相处情景来,不禁问道:“诶,你家官人为什么总是说话怼我家官人啊?”孟神女倒是笑道:“这个啊,你自回去问你家官人就是了!”
倏忽间宴散人去,康衍早已遣了人来回说先回去了。众人知道他不惯这样的席面的,今日来吃杯水酒已经是好的了,这边林枢早就遣了人去接云金雀坐了林枢的车,这边孟神女陪着林枢望着云金雀上车,也低声对她说道:“这下你回去可有的忙了,若是不罚,只怕以后要蹬鼻子上脸了;若是罚,只怕她如今怀着孕呢,不好下手。”林枢却笑道:“你知道怎么训虎吗?”孟神女惊道:“你还会训老虎?”林枢笑道:“我肯定不会,但是我知道怎么训。训虎的时候,鞭子永远不会抽在老虎的身上,那样的话老虎会反扑,训虎是抽在它的身边,抽的噼里啪啦的响,这样老虎才会怕,它们才会乖乖的钻火圈。”孟神女听了这话,不禁对林枢敬佩了起来。只见后面康邵氏走了来,她似乎与国公夫人说了些什么似的,走至林枢的身边问道:“我们的车马可齐备了?”林枢恭敬说道:“伺候齐了,太夫人,请。”林枢与孟神女致意,便扶着康邵氏上车去了。
车上,康邵氏拉着林枢的手说道:“还是我的过错,今日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这事你想怎么办?”林枢知道康邵氏毕竟在意云金雀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不会赞成体罚她,只能回握康邵氏的手说道:“太夫人的意思我明白,罚我是会罚姨娘的,但是我不会让姨娘受一点委屈,这点还请太夫人放心。”康邵氏知道她做得了,自然也就放心让她去办。只是林枢这一套话说下来,倒想起云夫人的话来,低声问道:“太夫人……”康邵氏望了望她,林枢才问道:“太夫人,我不叫你婆母或者母亲,你会不高兴吗?”康邵氏未曾想到她会这样说,倒是挑了挑眉毛,转而抚着她的手缓缓的说:“你这孩子啊,轻易不跟人交心,我也都习惯了。你喜欢叫什么都好,我们也知道你是个稳妥的,什么时候你愿意叫了,什么时候再叫也不迟。”
林枢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嗓子眼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似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直到回到了威武将军府,林枢和康邵氏进了门之后,康邵氏才发现林枢早已安排了人,拿了云金雀身边的方妈妈、烟芜、露影来。云金雀只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见了两人回来,不禁行礼问道:“姐姐,姐姐这是做什么?方妈妈年纪大了,怎么能这样对待呢?”林枢却没理她,对康邵氏说道:“太夫人可要回去?”云金雀闻言知道林枢要罚她,心中警钟大作,脸色骤变,浑身抖似筛糠,惟愿康邵氏留在此处才好。康邵氏也说:“你且办,我瞧着。”林枢叫了人给康邵氏搬椅子,回头见到云金雀吓得脚软几乎瘫倒在地上,不禁说道:“崔妈妈,请姨娘坐。”云金雀不知她如何打算,登时吓得不敢吭声,任由崔妈妈扶了坐在了康邵氏身边的交椅上。
忽然来人,只将烟芜、露影并方妈妈提到中间来,身上绳索捆绑,口中塞着破布。另有一男子也跪在地上,只哭个不住的,不知是哪一个。只听林枢说道:“今日纵着姨娘怀妊出府的,你们三个是罪魁祸首。门房,查问不严,一起处置了。你们三个是先前太夫人发话留下来的,只是今天纵容姨娘丢了康家的脸面,留是留不了你们了。两个年轻的,打五十大板,撵出去;这一个老的,打三十大板,一样撵出去。门房,打二十大板,革三个月的月钱。现在就打吧。”
说完林枢也坐回了康邵氏身边。早有丫鬟来奉上了茶水果子,林枢一边听着下面的哀嚎求饶,一边劝康邵氏喝茶吃果子。只有云金雀坐在原地拱肩缩背,恨不得将头缩回腔子里去,只听着稀里哗啦的打板子的声音,瞧着素日跟在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被打的呜呜乱叫,丝毫没有体统颜面,倒像是自己失了体统颜面一般的,只当这些板子是打在她的身上的一般,早已吓得涕泪横流。
这一顿板子打完,两个丫鬟已经没了叫声,方妈妈还哎哟哎哟的呻吟着,那小厮也早就下来磕了头去了。康邵氏只是淡淡的说道:“好了,打也打了,接下来怎么办,夫人也都说给你们了。我老婆子就不管了。”说罢便站起来,对林枢说道:“姨娘身边如今没个体面人,还怀着身孕呢,倒是再挑一个去伺候的好。”林枢也站起来送,回道:“这个我知道。姨娘现在怀着孕,别的人我也怕不妥当,就崔妈妈去伺候吧。”崔妈妈立刻回了个是,说道:“亏太夫人、夫人瞧得起,我一定把姨娘看的妥妥的,稳稳当当的给将军和夫人生个哥儿来。”这话说完,康邵氏也满意了,遣了崔妈妈扶着云金雀回去。林枢则留下亲自看着人将云金雀的三个仆妇丢在了大街上,看着人关了门,这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