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那年,宿舍门口,我遇到王炜,他正和一个女孩聊得火热,他冲我笑,都说笑是人类最美好的语言,可他那飞扬的笑容却让我有些反感。
他的头发卷卷的,虽只穿着白色T恤和仔裤,却是掩饰不住的潇洒和俊逸。
和他对视的一瞬,有什么东西丝丝缕缕涌上心头,压也压不下去,是嫉妒混杂着自卑,尽管我不愿意承认。头却不自觉地低了又低,低到了尘埃里。
晚上,宿舍马哲他们凑到王炜旁边,欣赏他的苹果笔记本,而我自己坐在床铺上。在那个苹果并不普及的年代,他已配齐全套,且都是顶级配置。
王炜的笔记本一直在播着歌,优美的旋律和谈笑声夹杂在一起,太过嘈杂,我戴上耳麦,摸着手机,自嘲地勾了勾嘴。
一部最普通的手机,是县城工作的二伯送的,于我,已极其珍贵,我知道,供我读书,整个家庭已不堪重负。
我用被子蒙上头,隔绝了这个世界,像是一只蜗牛,只有躲在坚硬的壳里才会觉得安全自在。
01
进入四月,春天真正来临了。迎春花悄然绽放,淡淡的黄,毫不张扬,却散发着蓬勃生机。此时,我的大学生活,也渐渐步入正轨。
我没有过多的时间沉溺,日程安排很满,上课,图书馆,家教,三点一线的生活。
虽然忙,却充实。仿佛那个自尊的、怯弱的灵魂,在新知识日复一日的冲击下,又有了新的追求与蜕变。
只有每次看到林雪,我平静的心,才会像投入石子的湖水,波光潋滟。
林雪喜欢到宿舍找王炜,他们都来自北京,每次看到我,她总会热情地打招呼“才子,还看书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知为何,我欢喜她叫我时的声调,喜欢她高高翘起的马尾辫,更留恋她在我身侧翻看书名时那淡淡清香。每次和林雪目光相对,我的眼神都会躲闪,心脏也砰砰乱跳。
林雪造访频率更密了,她和王炜似乎是在恋爱。我明白,我和林雪不可能,可每次看到她和王炜眉目传情,我的心还是不可遏制地疼。
她是我的星空,我只能仰望,却无法企及,但我仍珍视星空的璀璨。
周末晚上,我家教回来,他们正躺在宿舍调侃,平时我通常带着耳机,可那天我听到了林雪的名字,就只戴了半个耳机。
“林雪是挺好,可我总觉得我对她不是爱情。”那是王炜清朗的声音。
不知为何,我突然窜起了怒火,话像泥鳅似地滑到嘴边,“不爱,就别老招惹她。”
那一刻,喜欢一个人,仿佛拥有了对抗一切的勇气。
“我怎么招惹她了”,王炜的口气也很生硬,听得出来他既莫名又生气。
“谁招惹谁知道”,我忿忿地说,并不打算示弱,他们亲密的模样不时浮现在眼前。
那场宿舍里的不大不小的争执,终于在王炜的沉默中终结。
我永远也无法理解像王炜这样的人,他像是上天的宠儿,只要他想,他可以轻松地和每个女孩都走得很近,但又可以很潇洒地说不爱,我不知道是他终究没有动情,还是就是滥情,终究我们是属于两个世界的。
但光总聚集在他的上空,而我的星球上连反射光都如此稀缺,这让我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冷。
03
那次争吵的阴影很快就过去了,毕竟都是成年人,但我和王炜之间始终是疏离的,我也说不清是因为林雪,或因为我对他本能地抵触。
大二下半学期,我、王炜、同宿舍马哲都报名参加了大学生编程大赛,而我意外地获得了金奖。
整个晚上,我的心都在欢快地跳跃,盘算奖金如何分配,自己的生活费,给奶奶买药,给妹妹寄点钱……
我的喜悦,未分享他人,除了父母,又会有谁真正为你开心呢。晚上临睡前,我才发现王炜发了短信,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金奖啊,厉害,我上铺的兄弟”。
假惺惺,我心里腹黑道,但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他是宿舍里唯一祝贺我的。我是在他上铺,但算是兄弟吗?即使不是因为林雪,我们之间也仿佛隔着天,隔着海,永远无法逾越。
月光如水,洒落在宿舍床头,不知为何,我又想起了林雪,她的笑容,那么明媚温暖,就像今晚的月光一样,生生地留在了我的心上。
此后,王炜会主动问我程序设计方面的问题,我们之间交流也自然了很多,这好像是我俩唯一可以探讨的话题。
马哲偶尔也会加入,但讨论往往会演变成争论,甚至上升成争吵,最后马哲会静静退出观战,剩下我和扬子针锋相对。
编程方面我一向自信,而王炜一贯自以为是,这点上我们很像,都不会顾忌对方情面,学术之争,各不相让,但我享受这个过程,他思维活跃,而我理智严谨,确实互有补益。
棋逢对手,人生快意。
04
那天,天空湛蓝,无有一丝风,刚五月,却已有些燥热,难得无事,和老乡一起去踢足球,却不幸崴了脚。
回到宿舍,被王炜看到,他特意给我打了饭,还甩给我半瓶红花油,是他用剩的。这点小伤,我没打算用药,抗抗就过去了,而且说了不饿,他总是多此一举。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他也是一片好心,却就是见不得他那种处处关心,假惺惺的模样。就像他对林雪,明明不是爱情,却总是暧昧不明。
我宁愿他像马哲他们,一直和我保持距离。
第二天,我仍一瘸一拐地去上课,尽量脚着地时仍钻心地疼。
正听课,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接着一阵剧烈地晃动,地震了。
教室里瞬时乱作一团,大家都往门口挤,我也迅速向外跑。
走廊上,一片混乱,我被汹涌的人流推着往前走,一步没站稳,摔倒在地,有人踩踏在我腿上,脚上,拼命地想爬起来,却被再次拥倒,一种巨大的恐惧令我几乎窒息。
“你没事吧”,是王炜,他用力扶起我。我突然又可以喘息,犹如离开水正在挣扎的鱼,重新又被放入水中。
“我们赶紧走”,边说,王炜已把我的胳膊搭在他的肩上。剧烈地晃动,已经不允许我们有任何迟疑。
我身体大部重量几乎都压在了他身上,我不得不承认,我需要他,从来没有哪个时刻觉得我们之间离得那么近,他的气息让我觉得如此安心。
当所有的人都急急忙忙向下奔跳时,只有这个假惺惺的王炜不顾危险,扶着我一步一步往下走。
我们像滴水汇入海洋般,再次融入了向楼下奔跑的人群中。
但我显然拖了后腿,我们已是人群的最尾端。他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我,如镣铐般紧紧扣住我的手腕。
看到大门的刹那,我们都松了口气,我明显感觉他紧绷的身体松软了一下,一种久违的感动如解冻的河水般泛滥上来,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2008年,我们共同经历了汶川地震,那场会永远铭记在中国人心中的灾难。成都并非震中,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他,我会怎样,也许我仍会平安无事。但只有经历过,才能明白,那濒临绝望时的相助,对我意味着什么。
都说大恩不言谢,而我确实不知该如何感谢他。
那次之后,我和王炜之间并未发生什么戏剧性地变化。直到大学毕业,我们都只是普通的舍友。
只是林雪有了男朋友,既不是他,也不是我。
当然,我心里明白,如果王炜有事,我必倾身相助,我也不再觉得他假惺惺,我怎么能再去怀疑,或质疑一个在关键时刻,连生命都可以舍弃的人。
05
不曾想到,多年后,我们还会在北京相聚,那年,我从成都分公司派到北京总部。
王炜仍单着,没有结婚,但父母早已为他买了房子,所以周末他常叫我去他那里。
或许是因为大学时的知己好友大都飘零各地,我们都是孤独的,那时我们之间似乎一下变得热络了许多,会一起诉说工作的期望和烦恼;会聊聊喜欢的女孩……
当然也会提起林雪,还有那次争吵,曾经的怨怼早已随风而逝,留下的只是对青春的眷恋。我也会谈及地震中他的情义,他只笑笑,轻描淡写地说句,一个宿舍的,要丢下你,我还是人吗。
那两年,我们的关系突飞猛进,他妈妈生病期间,我陪他跑遍北京各大三甲医院;我结婚买房借钱,他二话不说掏出手机直接转钱;他失恋时,我们在烤肉馆里整夜喝酒流泪。
从那时起,我才知道,潇洒不羁的扬子也有脆弱和无奈。也才明白,长大了的我们仍有那么多的迷茫和困惑。
后来, 他出国留学,我去送他。
登机口,一向洒脱的他张开双臂和我拥抱,居然有些哽咽地说,“兄弟,保重”。
我很想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默默地加大了拥抱的力度。
我从不曾想过,和他会成为兄弟,但不知从何时起,他确实已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许是从我们和同一个女孩有了关联,或许是我和他争执那些代码时,又或许是他扶着我一步步逃出危险。
我们曾在春风秋雨里无话可说,却在春去秋来里彼此扶持。
这些年,我很想他,还有我们一起经历的那些青春年华。
~~无戒365挑战营第5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