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是少年

1

这事儿是很多年前,那时候还没有手机,对我来说,世界就是三条小巷,想要找到谁,我都可以跑着去。

那时候家里已经装了固定电话,不过因为我年纪还小,也没有人会跟我通电话,虽然我也经常守在电话旁等待有人会给我打来电话。

我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冠中打来的,几天前他刚刚离开我们一块长大的巷子,去一个挺远的地方读书。他一到那,便打回一连窜的电话,给他妹妹,给我,还有一大堆我们一块成长的小伙伴。

冠中走的那天,我们一群小孩儿跟在后面看着,他跟妹妹说了很久很久的话,提着包往东一直走,最后转弯出了巷子。

冠中长我三岁,他是去读高中的,他去的那个城市要坐两个小时的汽车。我们所有人都觉得,好远啊,这是最远的一座城市了吧。

那天刘鹿鹿恰巧来找我,他如往常一般,骑着他炫酷又拉风的单车。他见到我们一群人都站在这儿,便问我,天儿,你们在干嘛?

我回答说,冠中哥走了!

我本来想同他多说几句,一旁的董卓便把我拉走了。

刘鹿鹿也没做理会,又去问冠群,你哥,去干嘛?

冠群说,上学!

刘鹿鹿又接着问,去哪?咱们镇子的学校不好么?

冠群没说话,沉默着回了房子里。

好像刘鹿鹿没有朋友,只有我愿意同他多说些话儿,那也只是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我们一群人好像形成了一个帮派,领头的是冠中。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喜欢刘鹿鹿,但是我也同他们每个人一样,装作自己与他不熟悉。我不要做叛徒。

可能是因为我们相互之间,都可以跑着去找其他人,但是刘鹿鹿不同吧,他都是骑车的。

他总是把车子骑的飞快,他一直都是个追风少年。

2

刘鹿鹿与我同岁,他和我们不一样,他不住在只属于我们的三条巷子里。巷子外面有一座三层高的楼房,叫东林府,那是刘鹿鹿的家。

听起来就很气派,好像是一家夜总会,那是每次学校放长假之前,老师都会千叮万嘱要远离的地方。虽然我们对夜总会没有任何兴趣。

这可能也是刘鹿鹿不受欢迎的原因?

刘鹿鹿长的很瘦,有着超出年龄的身高,那时候他就与冠中一般高了,所以他同冠中打架也不落下风。

刘鹿鹿和冠中打过两次架。正常来说,我们可能一直也不会认识刘鹿鹿,毕竟他不住在巷子里,他的学校也一直与我们不同,镇子里的有钱人都去那所学校,学校里的老师都是学校花大价钱搜罗去的,而且刘鹿鹿还是东林府的大公子。

大概在刚刚上初中的年龄,我们一群人在巷子里玩,不知道在玩什么,巷子里的夏天都是无聊又漫长。有时候我们就坐在那,因为光是坐在一起就很有趣了。

冠群是我们中唯一的女孩儿,因为董卓并不经常参加我们的活动。

也许那一天我们就无聊的坐在那,然后刘鹿鹿便骑着他的战车出现,飞快地,一趟又一趟在三条巷子里穿梭。

他为了装酷,穿了一件薄薄的夹克,没有系拉链,干燥的热风把它灌满,像一条长长的披风。

我们都梦想拥有一辆自己的车,所有男孩儿的眼中都藏不住羡慕,发着光。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总会觉得那时候的夏天世界异常明亮,可能我们的双目与萤火虫还有太阳是在一起照亮这个世界吧。

但是冠群对那辆车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只想知道骑着车子的男孩儿是谁,于是她便跑到巷子中间,想要拦停那辆车。

刘鹿鹿的车技不错,骑车在三条巷子里游刃有余的穿梭,每次看到冠群都轻巧的躲过去,看也不看她。

冠群涨红了脸,气鼓鼓的不想说话。

冠中就是那个时候在巷子口出现的,因为年龄原因,他已经不太同我们一块玩了。但从前不是这样的,好像是他突然有一天就比我们大了许多,然后就脱离了我们的群体。

可他明明一直都只大我三岁的。

我们马上凑到冠中身边去,虽然不在一块玩,他仍然会跟我们说很多有趣的事儿,或者从口袋里掏出些有趣的物件儿送给冠群。

他宠爱妹妹宠爱的要命。

我们一群人堵在巷子口的当儿,刘鹿鹿飞快地转弯,来不及停下,便撞在最外面的冠群身上。两人都倒在地上,车子划破了冠群的小腿。

她没来得及叫,血液就一点点渗出来。

冠中很生气,拽着刘鹿鹿的衣服,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他同他一般高,也一样瘦,冠中见到刘鹿鹿的脸就有一万分不爽,于是用力扇了他两个耳光。

刘鹿鹿也不示弱,全身挣扎着要把冠中推到。结果又被冠中打了一拳。

那天是他们的第一架,冠中实际上也没讨到便宜。不过刘鹿鹿走后,冠中便对我们讲,别和那个人做朋友。

3

冠中是认识刘鹿鹿的,至少之前遇见过。冠中在突然长大后脱离了我们的小群体,迈向了一个与我们无关的世界。

他去抽烟喝酒赌钱。

其实冠中在学校里蛮出名的,聪明,成绩也不错,还会写文章,可以在县里的报社拿稿费。不过他顽劣成性也是出名的,据说他半夜里偷偷进过女生宿舍,睡在他喜欢的女生的旁边。

那时候的我们都是跟在冠中身后消耗时间的。冠中带我们去打游戏币,他知道游戏厅里一台赌币机的大BUG,可以从那里偷出很多币。

通常他会分给我们一些币,然后另一些去换钱,买烟和汽水儿,再把汽水儿送给我们喝。冠中自己留一枚币,跑到外面屋子去打三国战纪。

其他人总是随意在游戏厅里晃来晃去,觉得无聊便走了,他们去外面的杂货店,冠群很喜欢去的。我有时候会跟着冠中一块打游戏,我总是挑选张辽跟在冠中的诸葛亮身后,某某关卡的走位或者在哪里刻盾我都了然于胸。

我是他的一个好帮手。

以至于冠中第一次跑去外面打牌时,我也跟着他去了。不过我对打牌实在没兴趣,渐渐也就与他脱离了。

不过那天我记得冠中赢了不少,他好像一直在赢,冠中偷偷告诉我说,我记性好得很,能记得住所有牌,我也知道他们手中的牌。

他说完还跟我做了个嘘的手势。

我猜他是骗人的,怎么会有人能记得所有的牌。

冠中打牌,扑克麻将都玩,但是不和熟人玩,后来他又出入了东林府。大概是在东林府,冠中便遇见过刘鹿鹿。冠中以为刘鹿鹿是混迹在东林府的小混混,便没对刘鹿鹿留下好印象。

刘鹿鹿自从与冠群发生了车祸,便经常骑着他的战车闯进本属于我们的巷子里,他总希望能碰到冠群。

他骑着车子,一次又一次穿过巷子,他嘴巴里不停的叫着,小群,小群……

像夏天里温暖的风。

冠群却是并不愿意经常见到他的,她又听哥哥的话,便不再想与他认识并且交朋友。我家就住在冠群家的边上,我同冠群在一起的时候,若是刘鹿鹿骑车快速的过来,冠群便躲起来,留我一个人在外面。

有时候刘鹿鹿见到我,也会停下来跟我交谈,他总觉得他要比我厉害很多,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刘鹿鹿经常问我,小群呢?

我头也不抬,没在。

他又问我,你叫什么?

我抬头看他,他都不愿意从他的车子上下来,他只是弯下身子来问我。

我回答说,小天儿。

通常都是他问什么我答什么。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说,那天和我打架的那个傻大个儿叫什么?他又在我家里赌钱。他真厉害,能赢好多钱。

冠中大概是耍了什么弄虚作假的把戏,才会一直赢钱,不过在刘鹿鹿口中得知,最近的一些日子里,冠中一直在东林府的包厢里。

东林府里有个似乎有个小小的帮派,时常在里面厮混。刘鹿鹿说冠中与他们走的很近。其实我应该也晓得一些,比如初中的学校里就有很多小帮派,有些坏学生们会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打架斗殴,颇像江湖里的侠客。

刘鹿鹿则摇头,跟我说,不对不对,他们才不是那些打架的混混。他们是真的帮派,他们才不打架。

于是我又懂了一些,他们也许是这个镇子里的大人物,江湖里的高人,高人是不会轻易动手的。而刘鹿鹿家的东林府则像是一个神秘的府邸,藏龙卧虎高手如云。

我内心强烈的希望刘鹿鹿可以带我进去东林府,像是梦想着一次伟大的冒险。

刘鹿鹿得意的说,我们走吧!去我家里玩。

他还跨在单车上,高高在上,说的很大声,一定是说给躲在屋子里的冠群听。刘鹿鹿说完,便骑着车子走掉了。

冠群果然从屋子里跑出来,忙跟我说,我们快点走,跟着他。

我们都知道东林府在哪,它就很气派的立在那,平日里会有穿着制服的保安站在门口,虽然那些保安都乐呵呵的,但却是不让我们进去的。

东林府好像没什么特别的,那天下午,冷清的很,大厅里一切物件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刘鹿鹿带着我们一直往里走,才听得到人声。

一条铺着地毯的走廊,两边都是房间,和宾馆无异。烟味不停的从房间的门缝里渗出来,还有男人们的谈话声,也有搓麻将的碰撞声。

外面看起来,每个房间都一样。我和冠群便觉得无聊。

刘鹿鹿说,晚些时候,大厅里就变得有趣了。

走廊里有个房间的门开着,冠中便在里面。他叼着烟卷,跟着几个与他同龄的年轻人在玩麻将,地上摆着一堆啤酒瓶儿。

冠中邋遢的不像话,与平日里完全两副模样。不过他好像真的赢了不少钱,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一直在念叨,今儿冠中手气不错。

马上有人接话,他一直都手气好,学生的手气就是不一样。

冠中则得意洋洋的接着打牌,也不接话。

我们三人在门外看着,忽然冠群就喊了一句,哥哥!

她喊的十分欢畅。

不过冠中听到后,眯着眼睛透过满屋子的烟气瞅着我们几个,脸上写满了愤怒。

4

我也只去过那一次东林府。

那天我和冠群灰溜溜的回了家里。冠中十分生气,把我们赶走了,他也生气我们与刘鹿鹿混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直没再见到冠中,他晚上时候也不回来家里睡,白天也没有去学校里上课。

冠群也不知道她哥哥去了哪里,只是有一天,有人来到家里,把她父亲找了去,父亲那天十分生气,一直到很晚才回来,却不与冠群说些什么。

冠群倒是很开心,她知道父亲一定是去见了哥哥。

这也证明了,冠中没死掉。

在冠中消失的那几天,冠群总来问我,哥哥会不会死掉了?

镇子里有条河,我们再小些的时候,都私自去河里游泳,这事儿当然少不了冠中。家里的大人们往往都禁止小孩子太靠近水,于是便编出河里有水鬼的传说。

冠中最大,水性也最佳,每次去游泳也都是他带领。

他夸下海口,没有他在水里做不到的事儿!

不过冠中也因为带着我们去河里游泳受过不少责骂,自己挨过打,也为我们挨过不少打。终于某次在水中,冠中溺水了,我们几人不敢过去,恰巧有大人路过,救了他。

那次冠中又挨了打,他本精瘦,扛了不知多少遍棍棒,反而出了一身棱角分明的小块肌肉。不过他跟我们嘴硬,说那河里真的有水鬼,缠住了他的腿,否则以他的水性才不会溺水。

水鬼的事儿生生把我们都吓住了,不过过了很久我才知道,溺水的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就为了吓唬我们以后别在去河里玩儿。

冠群以为他喝醉了酒,又去了河里,被水鬼拿走了性命,便缠着我去河边找。我和她去了几次,也没见到有警察打捞尸体,这事儿也就罢了。

直到冠群看到父亲气鼓鼓的从夜里回来,她才放下心。

不过这次冠中真的闯了大祸,被关进局子里了。这事儿又是周末时候刘鹿鹿骑着单车过来讲的。

刘鹿鹿喜欢了冠群,就在周末时候跑进巷子里来找她,自然又讨论起冠中的事儿。那天晚上,有片警儿来抓赌,沾点边的都被带走了,冠中就在其中。

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儿,镇子里的人大多熟识,警察也就过来走走形式,带走做笔录,收了赌资也就算了。

冠中赢了不少,却一点也不想往外拿,便与警察起了口角,周围的人也都劝着,终于冠中交了钱,了事走人。

可是冠中气不过,夜里便偷偷跟在那个拿了他钱的警察身后,在局子门口砸了一棍子。结果立马被其他警察按倒抓走了。

袭警是天大的罪过,冠中被关了十天,因为未成年,也没有案底,他也满不在乎。倒是这事儿在学校里传开了,他本是个聪明的学生,成绩一直不错,老师们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学生们却是一点也不意外。

不少的学生开始控诉出冠中的斑斑劣迹,说他打架,欺负人,逼着同学为他做作业,最恶劣的便是他在夜里偷偷跑进女生宿舍里在某个女生身旁睡了一夜。

冠中在赌钱时候认识的一帮社会朋友也会时常跑到学校里找他。他的朋友多了,便又在学校里打架,依旧是为了某个女孩儿,便同另一个男生打了一架。

冠中好像忽然就变成了一个坏人。

他依旧会偷偷跑出去赌钱,他不需要父亲给他的零用钱,他依旧能拿报社的稿费。他还能像以前一样,总能赢钱,他的那些社会朋友也愿意借钱给他,毕竟他能赢钱。

冠中还偷偷买了两部新出的手机,一部送给了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儿。

学校里的老师一直劝说着冠中的父亲,都说不能让着孩子荒废了。冠中稍加教育,也许能有个挺不错的未来,可若是现在便跟着狐朋狗友混在一块,怕就废了。

于是冠中便被送走了,他父亲想,断了他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的联系吧。

5

那时候夏天的天气总是很懒,大团大团的空气像被子一样被阳光照耀的温暖干净。

冠群家院子里的杏树结满了杏子花,每一朵杏子花都在用缓慢又可见的速度成长成果实。冠群总是会在树下拾起那些被风吹困的花儿,终于收集了一个铁皮盒子。

冠群也会摘那些酸杏子给我们吃,那杏子味道不好,尝尝鲜还可以。我们总是在外面院墙下坐成一排,嚼些酸杏儿。

刘鹿鹿经常回来找冠群,不过自从我们随着他进了东林府后,冠群便不愿意再理睬他了。后来冠中事发,冠群似乎把一切不是都怪到刘鹿鹿身上。

好像因为刘鹿鹿的家是一个藏污纳垢的会所,才把一个本来温柔的哥哥改变了。

其实关于冠中的事儿,多多少少还有一些谣言,跟金钱,跟交易,跟女孩儿有关。传说中女孩儿惹到了麻烦事儿,需要很多钱,冠中为了那个女孩儿,才答应不停的去外面赌钱。

冠中爱那个女孩儿,像跳进一团柔软的棉花里,心情无比畅快。他就那么爱她。女孩儿好像求过冠中,希望他能帮到她。

冠中便像个英雄一般,挺身而出。那时候,为了一句话,真的可以变得无所不能。

可是冠群就是迁怒于刘鹿鹿,再不理睬他。一直到冠中出去读书,她都不曾在跟刘鹿鹿说过一句话。

冠中在新城市里打来电话,用他自己的手机。我们都觉得他去到了好远的地方,他偏偏和我们大笑着说,不远不远,我总能经常回来。

他离开之后,好像进入了雨季,莫名其妙的下了好久的雨,镇子里河水水位暴涨,巷子里也因为雨水冲刷变得泥泞。

刘鹿鹿不能骑着他炫酷的单车来找冠群了。

难得的一个晴天,刘鹿鹿还是没有来。冠群和我坐在门口,水坑里看起来和天空一样高。

冠群总是念叨着,讨厌的刘鹿鹿没有来!

雨天的时候我们都在盼望晴天。我也不晓得冠群是不是真的不希望刘鹿鹿再出现。

刘鹿鹿再一次跑进我们巷子里的时候,他的头上还缠着绷带,左眼也被包裹着,受了伤。可怜兮兮的跑到冠群面前,也不言语。

冠群像是立下了某种誓言,小家子气的绝对不开口说话。

他们就面对面坐在地上,身旁是水坑,里面有几万尺高的蓝天和白云。世界倒转,空气安静。

冠群很担心刘鹿鹿的伤,又不想开口同他交流,他们面对面坐着,她便伸出手掌去摸包裹着他的纱布,轻轻地,生怕弄疼了他。

冠群又匆匆跑进屋子去,想是拿些药水之类的给刘鹿鹿。他见她进了屋子,便同我嘻嘻哈哈的聊些事情,还说他遇到冠中了。

冠中果实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说过会经常回来的,即使他没回到这条巷子里。

刘鹿鹿受伤因为与冠中发生了矛盾。有一天冠中突然从遥远的城市回来,跑到刘鹿鹿所在的学校。两人如同约定好了一般,在学校的后院见面。之后发生了冲突,刘鹿鹿受了伤。

不过刘鹿鹿绝口不提冠中,坚称自己不认识那个人。刘鹿鹿的家人报了警,可刘鹿鹿终究什么也不说。

6

我接到的第一通属于自己的电话,便是冠中打回来的。他走的时候,就和我们所有人都说过,他会打电话回来。

他没说太多,只是问声好,说会经常回来看我们。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们才觉得原来电话这玩意儿有这么大的用处。

毕竟我们之前的世界那么小,我们都是用跑的。

冠中打牌时候赢了不少钱,买了两部手机,其中一部给了那个女孩儿。那时我们都嘲笑他,干嘛花大价钱买这玩意儿。

冠中十分爽朗,大声的跟我们说,因为这样就算我在很远的地方,我也能找得到她!

关于那个女孩儿,冠中没说过太多的故事,不过那个夏天却也是见过面的。瘦瘦高高的,还化了妆,短头发干净利落,还戴了一顶棒球帽。

她远远的靠在巷子口的红色砖墙上,英俊潇洒又安静。

她在等冠中,我们几人就远远的看着。她还冲我们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过去。我们愣着没动,只有冠群怯生生的走过去。

她高冠群很多,她半弯曲着膝盖,笑着与冠群说了些话儿,又飞快地给冠群编了条可爱的辫子。

冠中也是嶙峋的身体,阳光里看起来十分单薄。他走过去十分潇洒的拽过女孩儿的手,另一只手又按在冠群的头上抓了抓,便与那个女孩儿一块转出了巷子。

冠群匆忙的跑回来,没说其他,只说,她好酷!

我们问,她叫什么名字?

冠群摇头,不知道。

我们后来再也不曾见过那个女孩儿,原来一个人真的会从世界里面消失掉,那个女孩儿是这样,冠中也是这样。

冠中离开镇子很久,偶尔打电话回来,夏天一直下雨,等到雨水结束时,我们终于见到了冠中的尸体。

他在一个晚上淹死在遥远城市的水库里,是刘鹿鹿报了警,尸体在凌晨时候被打捞出来。他回来时候赤裸着身体,皮肉浮肿僵硬,不像之前的那一把瘦弱的排骨。

也许是一场意外吧,那日冠中喝了酒,整个夏天雨水充沛,水库开闸泄洪,就算冠中精熟水性,也不能抵得过那疯狂的吸力。

之后便是葬礼。冠中彻底的消失掉了。

冠群也许状态很不好,一连几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我在见到她时,她也顶着一头乱发,眼睛被血丝充满,就快要膨胀炸裂了。

她问我,为什么是刘鹿鹿报警?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同警察说过了,他和冠中哥去水库玩,冠中哥会水……

冠群一直盯着我,我越来越心虚,又说,他……之前受伤就是被冠中哥打的,对,他们关系根本不好,刘鹿鹿……可是他怎么敢?

冠群依旧一言不发,表情阴沉而凝重,布满血丝的双眼忽然变得空洞,好像她心里什么都没有了,而且再也不会有了。

警察经过调查后,给出的结论是一场意外,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可以证明是他杀。虽然冠中似乎跟一些帮派扯上了关系。

冠中的父亲并不接受这结果,警察还在一次次的调查。

冠群拉着我去找过刘鹿鹿一次,没有去东林府,而是跑去了刘鹿鹿的学校。大概是冠群再也不想进到东林府里了。

刘鹿鹿前一秒还在为冠群去找她而开心,后一秒便把整一颗心都埋在了尘土里。

冠群浑身发抖,仰起头冲着刘鹿鹿说道,杀人犯!

刘鹿鹿听到了,也许还有一些周围的人也听到了。很多人都知道前些日子里刘鹿鹿被卷进一场案件。

刘鹿鹿身子一晃,然后勉强挤出一个无奈的笑,想是失去了一种希望。他说,不是我,我不敢的,我胆子那么小,我都不敢告诉你我那么喜欢你。

冠群面无表情,冷冷的告诉刘鹿鹿,你会坐牢的!

冠群说完,就转身离开了。我跟在她身后,我很想看看刘鹿鹿的表情,但是我没有回头,她也一样,

只听到刘鹿鹿在后面小声的说,对不起,对不起。

7

因为刘鹿鹿的证词前后不一,他之后接受了几次调查,一直到这件事儿没有人再提起。他终于不用再一遍又一遍复述关于他所知道的冠中的事情了。

人们都不再去谈论冠中的去世,但是关于刘鹿鹿的传言却没停止过,关于刘鹿鹿被冠中打伤,关于刘鹿鹿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遥远城市的水库,也关于冠群对刘鹿鹿说出的那一句杀人犯!

也许以刘鹿鹿家里的财势,摆平一件没有直接证据的杀人案很轻松吧,这个小镇子,山高皇帝远。

时间过的太久了,悲伤和冠中的意外一块翻了篇儿。连同着一块翻篇儿的还有刘鹿鹿和冠中那个酷酷的女朋友,他们再也不曾出现过。

冠中的女朋友也接受了几次调查,终于连同着刘鹿鹿说出的事情组成了个完整的故事。

女孩儿在高中宿舍里与冠中发生过关系,女孩儿的室友便以此胁迫他们二人为她偿还赌债。虽然冠中去打牌赢了很多钱,但是仍然不够偿还那笔债务,不过对方看出冠中很会打牌,便强迫要冠中替自己去打牌,为自己赚钱。

在东林府里,冠中恰巧遇见过刘鹿鹿,刘鹿鹿并不知晓冠中经常去打牌的原因,只当作他天生爱赌,又有小聪明。

后刘鹿鹿因为爱慕冠群的原因,提出如果冠中需要资金的话,自己可以借钱给他。冠中则认为刘鹿鹿与东林府里其他人相同,都是小混混,那时候想要借钱给冠中让其为自己赢钱的毛头小子很多,于是冠中便打心眼里厌恶。

总之因为那个女孩儿,冠中便不停的陷入在东林府。冠中本也不是憨厚的人,不甘心总是被别人利用,就想办法私吞那些人的钱财,也利用那些混混在学校里打架耀武扬威。

直到家里希望冠中能够换个环境重新开始,要他离开镇子去外面读书,冠中才开始收敛脾性。那时他已经知道刘鹿鹿的家世,边找到刘鹿鹿希望他能帮自己把所有的事儿了结。

冠中不想自己离开后留下一大堆破事儿让那个女孩儿被为难,又一直惦记着那个女孩儿,便用私吞的钱买了两部手机,这样便可以随时与那个女孩儿联络。

刘鹿鹿以为可以寻求家里的关系为冠中摆平了事情,偏偏冠中又理所应当的带着他私吞的钱财走掉了,麻烦便转移到刘鹿鹿身上。

之前刘鹿鹿受伤的那件事儿,他只把话讲到了一半。刘鹿鹿因为要为冠中出头,也卷入了事件,那些人找不到冠中便来找刘鹿鹿和冠中女朋友的麻烦。

这些事儿都是冠中预料之外的,冠中不知道会再次惹出麻烦,刘鹿鹿则认为自己很无辜,两人生了嫌隙。

刘鹿鹿约冠中来学校,想把这个事情解决,恰巧那些人也来找刘鹿鹿,一群人都在学校的后院碰面了。

冠中认为自己被出卖了,便于刘鹿鹿发生口角。后来的情况是,冠中与刘鹿鹿都被打伤了,刘鹿鹿伤的严重,却对整件事情都绝口不提。冠中则拖着受伤残破的身体坐客车回了那座城市,同样没和任何人提起过。

刘鹿鹿替冠中偿还了那些债。

冠中也答应刘鹿鹿不久以后便会把钱还给他。

至于之后的事情,就真的只是意外了。冠中醉酒下水,也许真的被水鬼拿走了性命。

因为刘鹿鹿最初并没有把他知道的所有都讲出来,所以他的口供前后并不相同。大概冠中不愿与别人提起的,他也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吧。

8

冠中消失掉了,刘鹿鹿和那个酷女孩儿也一样。原来活着的人也会变得无影无踪。

所有的事儿都经过漫长岁月,却也突如其来。你总是忽然间发现,原来有些人再也不会出现。事情就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的时候才会发生。

也许这个世界上,让你有所准备的事情本来就不多吧。

很久以后,我们知道了刘鹿鹿没再继续读书了,那些关于他杀人的传言对他影像很大。他家里有钱,于是他小小年纪便背井离乡,外出闯荡。

酷女孩儿转学了,我们到头来也只是远远的见过她一次。或许更久之后连模样也辨不清,只会记得冠群说的那句话,她好酷。

我们的世界重新变回三条小巷,空气懒散又无聊,再没有事情发生。再也没有一通电话会打给我,因为我们又可以跑着去很多地方了。

一直到很久之后,我们都有了手机。固定电话就像在我们的世界里没存在过一样。

可是酷女孩儿的那个手机,再也等不到一通冠中的电话了吧。

关于冠群,她独自经过一些时间,大概哭过很多次。她真的变成一个爱哭的女孩儿。即使很久以后,我们拿她打趣,问她,如果发生了某某事儿,你会哭么?

她会笑着回答,会呀!我总是第一个哭的。

冠中用了很多个夏天和她告别,而刘鹿鹿只用了雨后的一个无声的午后。

9

刘鹿鹿最后一次与冠中见面,就是在水库边。刘鹿鹿坐客车,又走了很远的路,才去到冠中的城市。

那天应该天空高远,空气清澈,清水被微风吹动,水旁芦苇疯长,岸边躺着两个已经各自愈合了满身伤痕的醉了酒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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