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候,将军,名士,游侠,商贾,巾帼,逐渐模糊成风沙之下的轮廓,隐匿于昔日图纸上被血渍掩盖的旧宫殿。
邦交,征战,游说,拓疆,卫国,殉难,远离了大争之世,兼并融合铸就一个国家兴盛繁华的基石。
《诗经》有云,礼崩乐坏,瓦釜雷鸣。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萃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大争之世当如此。鼎之轻重,九州风物,终究是在鲜血的浸染中匍匐在一人之下。
一个是居功至伟手握重兵的右丞相,一个是起兵复国无望以身殉国的末代帝王。
一个是兢兢业业辅佐了一个虎狼之君的帝王之师,一个是反将一军力成连横之势的能臣。
一个是受君王倚重信赖的恩师,一个是燃尽楚人希望的悲情将军。
截然相反的身份却是他一生至死唯一为人所铭记的,熊启,他是秦国的丞相,亦是楚国的末代君王,在秦人眼中他是罪孽深重的叛臣,在楚人眼中他是有望收复河山重归故土的神明。
楚国风起云涌的八百年,在历代帝王的编年记事里他难以寻觅只言片语,母亲是秦国公主,又曾官至秦国丞相,楚国高傲的贵族总是难以心悦臣服的将他与先王载入同一史册,唯有市井流传的说书轶事尚有惊叹之语。
曾经强盛如斯的楚国已垂垂老矣,南方的土地被烽烟、战火、流民、刀剑侵蚀的贫瘠如山石,无力再予楚人任何的恩泽。熊启他并未亲身感知到这一切,却从秦国的邦交征伐中有了大致的认识,他只是楚王熊元在秦为质时与秦国公主所生的庶子,他的嫡长兄熊悍因李圆之计谋、春申君之哀,身份有染为臣民不耻,他的幼弟熊犹继位不过足月便因李圆之案尽数被屠,他的庶兄楚王负刍弑弟而取王位亦无力楚国大厦将倾之势。
久居秦国的他,楚国日渐遥远,有秦国楚系宣太后势力的刻意培植,有华阳太后的关照,有母亲秦国公主地位的加持,有同出一脉的妹妹入秦为妃,加之自身的胆识谋略,他成为了秦王倚重的左膀右臂,受封为昌平君,与吕不韦、昌文君受命平定嫪毐之乱,又受命领兵远去韩国平复新郑之乱。若人生如此,大抵也会成为寥寥史书间的一个功臣,后世知晓的便是秦国的功勋卓著的丞相。
遗憾的是,他流淌在骨血里的楚人情怀,在遇见南方云梦泽山川相缭的景象之后,在亲眼目睹楚人尸横遍野的惨状之后,楚人绵延百年的高傲回到了他的身上,在血脉里奔流冲撞汩汩作响,他在秦国朝堂之上设计李信领兵二十万入楚,却在私下里与兄长负刍合谋,使李信大败而归趁机取得秦国大片河山。
可秦王一怒可怜焦土,楚国国力亏空、军备废弛难以应对王翦的六十万大军,兄长负刍难以敌众,被人俘虏,国都被破,国君被俘,楚国宣告灭亡,秦国取消了楚国名号,将楚地设置为郡,他却心存妄念在淮南被项燕拥立为楚王,定都兰陵,占据吴越之地与秦相对峙,六国遗族以他为希望,奔走相告,多方联合,可当蒙武率领的秦军浩浩荡荡渡过长江,一切尘埃落定。
在熊启的一生中,父王熊元从未正眼相待,兄长亦是将他作为计谋之人,秦人视他为可耻叛徒,秦王看他如心中大刺,此间种种,他不曾在意,以身殉国回望旧山河,终于有了被楚人铭记的一刻。
他身死之后,项燕被杀,昌文君自尽,楚国永远的停止在了史册里,而数年之后,身为楚国贵族项氏一族的后人印证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