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红楼书中提到王熙凤和林黛玉的家教都有“充男儿养”等语,但教育的结果显然大有不同。除了黛玉为仙子投胎这一神话背景外,尘间的原因也值得好好回味。
提到王熙凤的家教,书中第三回这样说:
贾母笑道:“你不认得他, 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 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黛玉正不知以何称呼,只见众姊妹都忙告诉他道:“这是琏嫂子。”黛玉虽不识,亦曾听见母亲说过,大舅贾赦之子贾琏,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之内侄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学名叫王熙凤。甲侧:奇想奇文。以女子曰“学名”固奇,然此偏有学名的反倒不识字,不曰学名者反若假。黛玉忙陪笑见礼,以“嫂”呼之。
配上甲戌本侧批的说明,可知凤姐自幼假充男儿教养,但却大字不识。
再看林黛玉的家教,书中第二回这样说:
原来这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至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偏又于去岁死了。虽有几房姬妾,奈他命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无子,故爱女如珍,且又见他聪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
由此可见,黛玉也是“假充养子”,但黛玉的才华可谓与宝钗同执十二钗之牛耳。都大意为当男孩养,何以造成如此大的差距呢?
什么叫当男儿养?
可见,同为当男孩养,在王家和在林家的概念是不一样的。
在王家,当男孩养应该是指让她如男儿那般学习待人接物,历练人情世故那一套。但决不至于送她去私塾和别的男孩子一起上学。再怎么说,凤姐也是大家闺秀,未出阁的少女,不可能和男人们混在一起上学。同时假充男儿教养,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没让其习学女工。读原著你就会发现这一点,凤姐从来都没有拿过针线。
而在林家,当男孩养是指如男孩一样读书识字。因为林如海膝下无子,只好将女儿培养成一个“文化人”,一来体现的是父亲对女儿的珍视,二来也聊解父亲无人接班的遗憾。林家书香门第,传袭的代数比贾家还多(林如海妻子贾敏在贾家是第三代,而林如海是第五代),且林如海不比贾家这些贵族公子哥——“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袴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他是不靠家庭靠实力考上的官爵,自然虎父无犬子。
护官符告诉了我们什么?
我们再分析四大家族的王家起家的背景,便更能理解为什么凤姐被当男孩养,学的是杀伐决断,看账本等实用技能。
通过护官符: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贾家是追随本朝太祖的开国元勋(跟着太祖出过兵),太祖在时极其显赫,可惜太祖没了,贾家也离衰落不远了。贾府里,贾政只是个工部员外郎,从五品之官。
史家——护官符突出人多,所以史家乃是前朝遗老,根深叶茂,本朝皇帝也不敢薄待他们。史家的近况,作品中没有明确交待,但从一些迹象和史湘云的情形可以看出,史家已经是生计十分艰难了,他们开始尽量减少使用下人,许多针线活儿需史湘云自己动手,且常常要做到很晚。很自然,史家这时候的官位也高不到那里去,或者是只有爵位而没有官位。
薛家——护官符突出富裕,所以薛家是由商入仕,当年富可敌国,恨不得皇帝没钱了还得管他们家“借”。然而薛家人丁不济(薛蟠不成材,薛宝钗女儿身),只出不进,钱没了,政治上也就迅速失势了。
王家——护官符突出珍宝多。四大家族均是京城富豪,但王家和其他几个家族又有不同:他家西洋外路的奇珍异宝格外多。孙悟空要找稀奇的盔甲武器,天上地下没有的,要去龙王那里寻。而金陵王家牛到什么地步?他家的宝贝比龙王还多。很明显,王家是管外交和进出口。这个差事在封建社会比较冷门,但是随着资本主义萌芽和中外通商,渐渐变成一个绝大的肥缺。
结合以上王家的背景看,王家是典型的暴发户,所以王家的小姐——王夫人和凤姐都明显不如贾史二家有教养。但王家政治眼光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贾家下去了,王家起来了,在之后的几代中王家的势力迅速扩张。事实上,整部《红楼梦》中,薛蟠的贾家姨父贾政对薛蟠几乎没有什么管教力和约束力,所以薛蟠不怕贾政,而怕王子腾。虽然有舅舅这个身份的缘故,但也从侧面反映了王子腾的威势远远大于贾政。不仅如此,王子腾后来还不断升官,由九省统制而九省检点,继而九省总督,最后更是荣升为内阁大学士亦即宰相,官居一品。而四大家族中的其他成员,官职都与王子腾相差较远。
王家由进出口外交起家,再加上政治嗅觉敏锐才发的家,家庭教育自然与上述官二代、富二代不同。所以才导致王熙凤、林黛玉同为当做男孩养,但培养出来的才情却是如此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