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楼上等了许久,二哥跑了一趟厕所,双手撑着腰,无力地一步一步走出来,一坐到床上就反弹。
他说:“不行了,必须赶紧做手术了,掉出来了!”
这天是1月9号,我哥做痔疮手术。我哥爱吃辣,无辣不欢,平日里喝水少,也常发痔疮,只是没有在意,每次都是吃点药就好了,这次不一样了,必须动手术。
当天一起做手术的人有好几个,他是最严重的。我找来轮椅推着他下楼去找医生。
光脑壳的医生坐在办公室里两眼发直地盯着电脑,金边眼镜下的眼睛出奇地大,却没有一丝神态,脸上的皮肤松松垮垮,两鬓有些发白,然而胡子刮得很干净。
他头也不抬地说,坐那儿吧,一会儿就给你弄。声音嘶哑无力,无不彰显着他老了的事实,的确是位老医生。
在我们前面,排着个身高1米7的女孩子,一身卡哇伊的宽松睡衣,帽子上两只长长的耳朵直坠到腰间,她的两只手不停地摆弄着手机,绿色的毛绒绒的手机壳上也拖着两只长耳朵,齐肩的短发随意地垂在脸庞两侧,这一身打扮使她看起来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身旁站着的中年女人大概是她的母亲,她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时不时地用手捋一捋她垂下来的发丝。
排在我们后面的是个中年女人,情况似乎和我哥一般严重,医生叫她先去楼上找护士安排床位,她一脸痛苦,不想走路,好不容易站起来,一步一挪地挪到了轮椅上。
医生带她去安排好床位后便下来给哥做手术。蓝色的帘布隔开了医生办公室和手术室。
我听见医生不停地让我哥放松,虽说打了局部麻醉,他还是痛得直哼哼,我靠在沙发上抬头盯着蓝色的帘布,眼眶酸了。
手术后上楼,那个中年女人还躺在床上,直到下午才等到医生的通知去做手术。
手术后肛门收缩撕扯着伤口,我哥每天晚上就像做了个噩梦,被疼痛揪醒。
前两天排不出小便,慢慢地又排不出大便。从前他嗜辣如命,每餐没有辣椒便觉饭菜无味,如今只能喝点儿稀饭,吃点儿青菜面条。
我看着清汤寡水的面条,若是自己也是难以下咽,于是每顿饭都要琢磨好久到底给他买什么吃,稀饭、面条、米线、馄饨每餐轮换。
医院的餐厅每日提供小米稀饭、馒头、咸鸭蛋、四个炒菜,还有“糊涂”和“面疙瘩”,所谓“糊涂”就是玉米面煮出来的汤,“面疙瘩”就是小麦面煮出来的汤。作为南方人,这些都吃不习惯,早餐我便在这儿打小米粥,加点儿花菜。
午饭和晚饭有时叫外卖有时去马路对面的“陕西老碗面”买,通街也就这一家面馆,邻店是卖早餐的,胡辣汤、水煎包、豆花、八宝粥。
那个1米7的女孩子只割了两小块,康复得很快,第二天便慢慢走着出来洗脸刷牙了,她每出来一次,她的妈妈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寸步不离,“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歌里唱的没错。
那个中年女人睡在外7,就在我们隔壁,斜对面是卫生间。
清洁工每天早上五点便开始打扫卫生,六点、七点就陆续有人开始洗漱,白天黑夜,洗漱的、倒水的、上厕所的,吵得让人睡不好觉。
于是第一天,她老公带她回家睡了。第二天,她们干脆把床位搬到了外13,我们对面。
护士看到他们挪动床位,大声叫道:“你们自己挪动床位,若是发生什么情况自己负责!给你们弄好的,你们搬来搬去会用错药的!”
中年男人说:“那边那么吵,病人怎么休息!放心,我会负责的!”他嘴里嘟囔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医院应该体谅病人的难处。脸上一副不乐意的表情。
这个男人每天早上都出现在病床前,温柔地问她有没有比昨天好一点;他准备了吸管,以便在她不方便起身的时候可以喝水;
三天后,他端了水放在高凳子上给她洗头,这是个爱干净的女人。
手术后排便困难,创面加上肛门收缩,有一次痛到直不起身,她在床上排便,他拿好纸巾站在身边,末了给她擦擦屁股。
周围的人无不羡慕她有个好丈夫,虽说她嘴上一直说哪里哪里,眼睛里却满是笑意和自豪。
我哥排不出大便,我只小心翼翼地给他吃稀饭,外加些青菜,还有香蕉苹果等。
他还一直在喝中药调理,可就这样还是排不出来。偶尔嘴馋了,他会吃馄饨和米线。
那个医生看见了,操着一口地方话说:“谁叫你吃米线的,米线咋能吃呢!”
这一说急坏了我,可是我们南方人就是吃大米的呀,这吃不进去怎么拉得出来!后来,临床的大姐也这么说。
于是我哥放开了吃米饭,吃肉吃蔬菜吃水果,总算通了大便。
光脑壳的医生查房时知道我哥终于排出了大便,好生欢喜,因为再排不出大便就要灌肠了。
他说:“多下床活动活动,前几天啊你就是饮食没跟上!”我就纳了闷,这不让吃的明明是医生。
活动量加大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医院食堂吃早餐,食堂里冷冷清清,去就餐的人寥寥无几。
我们找好位置,刚坐下不久,只听得“咣当”一声,抬头循声望去,一个女人三步并作两步撞在了柜子上,我在楼上常看见她去打开水,她看起来大概四十多岁,半扎发,樱桃唇,上身一件刺绣羽绒服,穿一条米色阔腿裤,一双黑色盘扣布鞋,眉宇间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此刻她正狼狈地靠在柜子上,一动也不敢动。周围就餐的人都在看着她。
“哎呀,这是谁的菜水洒地上了,这么滑,有油吧!你们要拖一下,这要是老人家滑这么一下,还真受不了!”
打菜的阿姨奇怪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这个险些栽个大跟头的女人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之前有个老人在饭堂滑倒了,两个拇指就这么往上一翻,骨折了,老板赔了一万块钱!”说着她伸出手作出两根手指往上翘的姿势,她的手指修长而纤细,颇为漂亮。
尽管她极力放大音量去描绘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可是在我看来她的声音依旧那么温柔细腻,这会不会是她最大的音量了呢?
临走她说:“地板这么滑,你们应该写个提示,医院里又有很多病人,要是老人家滑这么一下,那真不一定能站稳!”
收银员双手抱在胸前,鄙夷又不屑地斜了她一眼:“切!正常人需要提示吗?”
我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走出去,齐肩的长发一摇一摆,美丽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那个打菜的阿姨和收银员相视一笑,好像刚看了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闹剧。
我看着她们脸上的笑容,正在一点点变得扭曲。
出院那天下着大雪,,隔着车窗,我看见医院被一层冰雪笼罩,散发出一股寒流,进出的人们纷纷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写于2020.2.20
你好,我是小六六,小学毕业自学逆袭成长的90后,谢谢您的点赞和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