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八月出生的孩子有一副平静安然的样子,喜欢独自将那画满童话影子的图片悄悄装进心里,会听到远方传来的雷声透过月夜的静谧缓缓消失在夜的森林,会看见夜里的鱼在空气中忧伤游动围着出走的绒布熊飘摇,会固执地为自己心底那片梦幻的童话森林而倾尽所有……而我就出生在八月——八月的最后一天。
我有一家不大的巧克力店,一间位于楼顶的租来的破的房间,一张里面仅有2元7毛钱余额的存折,和一个只有自己不离不弃的身体,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开一家只卖自己做的巧克力的巧克力店是我曾经的梦想,然而当我终于每天都可以在自己的店里做奇形怪状的巧克力时,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厌恶那种甜腻而苦涩的味道。我总会在做巧克力的过程中忍不住冲到厕所吐得一塌糊涂,然后继续我未完成的作品,周而复始,却没有丝毫终止的念头。三年了,不知道是什么让我固执地经营着这家巧克力店,是那些相拥而来的情侣羞涩而幸福的瞬间?是那些嘴馋的小孩子天真无邪的模样?还是我仅仅只是在坚持着一个曾经的梦想?
三年来,我每天都准时地在早上8:00开门,晚上10:00关门,从不曾为谁而打破这个固有的规律,当然,今年也不例外。然而,当我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准备关门时,一位男子冲了进来。
“还好,没关门。”他粗喘着气,双手支着膝盖开心地笑着。
我静静地打量着这个男子。大约180的个子,短的头发,如雕刻般精致的五官,浓的眉,清澈的眼眸,薄的唇,白色衬衫,灰褐色夹克,破旧的牛仔裤,还有白色的帆布鞋散了鞋带。
他让我轻易地想起从前的男友。是的,在这座城市我曾经有过一个男友,他叫阿凯,一家寿司店的服务员。他有长的刘海,没有棱角的眉和眼,略厚的唇,喜欢穿白色棉布衬衣,破的仔裤,脏的球鞋。像他那样的平凡男子,在这个城市随处可见,一抓便是一大把,可在这一大把中,我偏偏对他情有独钟。
“小姐。”我骤然从那个男子的叫声中惊醒过来,当我重新打量眼前这个男子时,他已经站直了身子不再有喘气的痕迹了。
“对不起,先生,我要关门了。”我拿起钥匙在他眼前晃荡。
“小姐,拜托,我现在必须要买到一盒巧克力,可是附近的巧克力店都关门了,帮个忙好吗?”他一脸恳求地望着我。
“可是,今天是情人节,巧克力都卖光了。”我无奈地摊开手耸耸肩。
“哦。那,谢谢了。”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失望地传身离开。
他的背影像极了阿凯,并不挺拔,但很厚实,渗着隐隐地哀伤。
“先生,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我想我可以给你现做一份。”也许是他转身的刹那让我心疼,我觉得我应该帮他。
他立刻转身,不加思索地点了点头:“谢谢。”
他笑起来很好看,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露出洁白的牙。
于是,我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用剩下的材料为他做了一盒心型巧克力,极简单的造型,却是我唯独钟爱的样子。也许是因为这个世上已极少有如此简单的爱情了,所以格外向往吧。
我看见他捧着巧克力十分开心的样子,他说:“谢谢。”笑得像个孩子,然后我也莫明其妙地笑了。
我指了指墙上的钟说:“就快到十二点喽,再不快点就赶不及情人节把他送出去了。”
他似乎骤然醒悟,抛下最后一个微笑后便消失在路的尽头。
这是我第一次破例为一个人推迟关门的时间,并且是一位陌生的男子。
我关上店门,顺着寂静的街一直走一直走。路的拐弯处经过一家灯火通明的寿司店,那是阿凯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我会习惯性地停下脚步,买上一份寿司当作夜宵,然后爬十二层的楼梯回家。
我拖着肥大的拖鞋,将手平平地搭在平台的栏杆上,脸轻轻地靠在手上,微斜着头,目光凝视着前方不远处那幢高到可以摘到星星的大厦。由于顶楼的关系,风有些肆无忌惮,刮在脸上隐隐作痛。我是总喜欢住在最高处的,所以在还没有眼前这座大厦的五年前,我选择了最高的这个家。而如今,这里不再是最高处了,有种巨大的失落感。为什么人类总喜欢将房子越建越高呢?
这个问题我曾站在这里问过阿凯,那时他从背后用双手环住我的腰,将嘴轻轻贴近我的耳朵,轻柔地说:“因为总有人想要摘到星星吧。”
我笑了。这个男人总喜欢把我带入虚幻的世界,而我也真的就这么愚蠢地跟他去了。
跟阿凯的相识是在两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我丢了跟随我两年的手机链子。于是我问每一个路过的行人,“有没有看见一条系有招财猫的手机链?”没有人理会我。在茫然不知所措的寻找中,我抓住了他的手,我问,“有没有看见一条系有招财猫的手机链?”我的声音小得可怜,也并不期待我所希望的结果。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我,然而从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在我眼前晃动,“是这条吗?”
俏皮的招财猫悬在半空,悠闲地跟着晃荡。我愣是望着它,却没有说话。他将链子取下,放进我的手心,“拿着,一条手机链而已,别为它而不开心。”然后从我身边走过。
“喂!”我突然追上前。
“喂什么?我有名字,阿凯。”他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小心地扯动嘴角笑了。
“这……”我晃动着手中的链子,“哪来的?”
“捡的。”他若有所思,“既然是你的,就物归原主了。”
那是条崭新的链子,招财猫身上更没有我曾经刻上的小记号,然而我却并不打算将它说破。就当是自己的,也许会比较开心吧。
“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喂,哦不,阿凯,这个给你。”我从包包里掏出一块自己做的心型巧克力,塞到他手里,“算是酬谢吧。”
“呵,谢谢。”他把巧克力抛到空中,然后顺手接住,拿在手心里把玩了一阵,望着它歪着脑袋笑了。
三天后,我们便开始交往。
我一直认为我们之间有注定的缘分,但是后来,阿凯告诉我,那次相遇其实是他精心策划的,那条手机链子是在他看见一个女孩无助地问每一位路人“有没有看见一条系有招财猫的手机链”后,特意跑去买的。也许是麻木的爱,让我轻易地原谅了他狡猾的“阴谋”。
风越来越大。我躲进房间,倦缩在暗红棉沙发里,一边吃着买回来的寿司,一边看乏味的电视剧。同样的寿司,却全然不是原来的味道。
我的房间不大却凌乱。埃及蓝的绉纱窗幔。暗红棉沙发。单人床。窄而长的原木书桌,上面放着台灯,没有照片的相框,和凌乱的书籍。阿凯曾不只一次地抱怨我的房间有种邪恶的味道,要给我换新的家具重新布置,但被我拒绝了。我承认我是个恋旧的人,这向来是我致命的弱点。
最近爱上《阿司匹林》,仅仅因为梅婷的角色让我看到自己的影子,比如说一种状态的生活,比如说她那永不消失的黑眼圈,还有我的黑眼圈同样来自于永无止境的失眠。
我是个习惯了失眠的人,就像我习惯了自己的黑眼圈一样,我曾一度以为黑眼圈原本就是自己必不可少的一种装饰。失眠的夜里,我会翻出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通通洗一遍,然后整齐地晾在平台搭起的杆子上,累了,便直接扑倒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而今晚,我同样的将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同样得累到不行,同样地扑倒在床上,却仍旧无法入睡,只因为那个买巧克力的男子。
现在的他,应该跟心爱的女子在一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