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鸟鸣山 公众号:鸟鸣山
焦虑已成为一种社会流行病,从两三年前的“无焦虑,不中产”逐渐蔓延至整个社会。而近期热映的电影《我不是药神》更是把中产与底层民众面对病魔侵袭时的焦虑与无助表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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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产,是一个既宽泛又模糊不清的概念。从宏观意义看,他们是新世纪以来我国要打造的“纺锤形”社会的中坚和核心,是构成全球最大单一消费市场的主力;从微观画像看,按照某度百科的定义,他们大多从事脑力劳动,或有技术基础的体力劳动,主要靠工资及薪金谋生,一般受过良好教育,具有专业知识和较强的职业能力,有一定的闲暇,追求生活质量。
中产焦虑的根源就藏在这个定义里面:”主要靠工资及薪金谋生+受过良好教育+有一定的闲暇“。中产既不像富人,衣食无忧,工作仍是谋生的手段,因此一旦遭遇重病事故或长期失业,家庭生计立刻难以保障;中产又不像搬砖的农民工,就活在当前而今眼目下,在受过高等教育丰富了思想扩充了眼界后,时常会想想明天的明天以及下一代;中产更不像富士康的厂哥厂妹,三班倒连轴转累得只想上天台,还有一定的闲暇(至少是思维闲暇)去思考人生。So please tell me,这样的人都不焦虑谁焦虑?
中西文化,很多时候殊途同归。《史记.货殖列传》中有这么一句名言:“无财作力,少有斗智,既饶争时”。《动物农场》的作者乔治·奥威尔曾说过,从经济上说,社会只存在两种社会等级——富人和穷人。”无财作力“即是穷人,”既饶争时“即是富人。中产的尴尬在于,根子上”无财作力“,向往着”既饶争时“,努力尝试”少有斗智“。
这一尝试,就创造了割韭菜的机会。这个下次再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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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产焦虑这个事,不是天朝特色,美帝早已有之。1999年,一本小册子风靡京城——美国保罗·福塞尔的《格调——社会等级与生活品位》(《Class》),作者观察美国社会80年代的上层、中产与底层民众各个阶层,入木三分地刻画了各阶层人群的衣食住行、思想观念等方面的阶层印记。
该书一度引起国内民众的热议和模仿,例如福塞尔观察到,在球类运动中,球的尺寸越小越被认为有格调。恰巧同时,国内风头正劲的保龄球慢慢走向衰落,而高尔夫球则越来越受到国内上层人士的喜爱。又例如福塞尔观察到,美国中低档小区内的道路总是横平竖直,而高档小区内的道路总是曲径通幽,绿林掩映;而这正是国内开发商正在干的事情。
与其说国内社会在模仿《格调》一书中所描述的格调潮流,倒不如说福塞尔所洞察到的阶层印记背后有着深刻的社会学与心理学根源,而这样的根源也正深刻地作用于改革开放后的中国社会。时隔三十年之后,再看此书中描绘的美国社会,几乎就是当今中国社会的预演。例如关于中产焦虑——
”如果谁容易变得非常焦虑,这种倾向暗示你是一名中产阶级,你非常担心自己会下滑一个或两个等级梯级;另一方面,上层阶级热衷于谈论这个话题,因为他们在这种事上投入的关注越多,就越显得地位优越;贫民阶层通常并不介意讨论这个话题,因为他们清楚,自己几乎无力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
“在美国,由于社会等级间的流动是如此顺畅,似乎每一位幸运儿都可以得到奖赏。伴随这一情况而来的特殊危险是:失望,以及接踵而来的妒忌。这个神话给人的印象是,你能轻易地向上爬。然而,一旦一个人发现自己陷身于一个等级差别体制,并对这个体制存在的必要性表示怀疑,此时的幻灭感和内心痛苦就格外强烈。”
“通货膨胀、失业、停滞的经济和下降的生产力造成保罗.布卢姆伯格所称的”美国阶级制度的欧洲化“,即”一个更僵化的社会结构、更严重的贫富不均“成为显而易见的事实。经过数十年的发展进步后,”美国大众现在发现他们重重地摔了下来“,过去在社会顶层还有空地方,现在呢,”不祥的是......似乎只有社会底层才有足够的栖身之地。“”
看着是不是很切中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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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中产的焦虑与美帝三十年前的中产焦虑有一样的社会学和心理学根源,但焦虑程度又有过之而不及。原因在于——技术进步。移动互联网时代,信息的即时无限传播很容易放大社会情绪,碎片化信息大水漫灌又降低了中产们的深度思考能力。喜欢思考但又缺乏深度思考能力,这样的人群是自媒体大V的最爱。于是贩卖焦虑、鼓吹消费与知识付费成为割韭菜的三部曲。在付费之后,中产们变得更焦虑了。
另一方面,人类从互联网时代进入人工智能时代,人工智能与机器人技术的快速发展,使得“以工作谋生”的中产们对自己的未来以及子女的未来产生深深的恐慌。白领止于人工智能,蓝领止于机器人,很多岗位正在永久性地消失。例如今年6月,花旗集团投行业务负责人杰米-福雷斯(Jamie Forese)称,在未来5年时间,基于机器学习对人的替代,其投行业务技术和运营员工最多将裁员1万人,占现有员工总数的一半......所以这两年常有家乡的亲友咨询高考专业选择问题,鸟叔总是一脸沉痛的回答,“我可以给一个负面名单,首先不建议学金融,至于白名单嘛........呵呵.......”
这几年得益于自媒体的教育普及,亿万中产们有了一个共同的梦想——“财务自由”。君不见,各种“通往财务自由”、“财务自由课程”,多如牛毛。然而,这些书籍、课程除了能让作者们走向财务自由之外并没有什么用处。从经济学常识角度分析,绝大多数中产注定实现不了财务自由。这个话题受篇幅所限,下次再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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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天朝的中产可以追溯至宋元时期的城市小市民阶层,那么底层则更可追溯至秦汉时期的劳苦大众。底层逆袭,是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从文化看,传统儒家文化就是鼓励底层逆袭的文化,孟老夫子曰“民为贵君为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三国演义》有言“天下惟有德者居之”,民谚有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历史来看,两千年前陈胜吴广在大泽乡发出的心底呐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响彻古今,拉开了泱泱中华延绵不绝的底层逆袭的篇章。
当今太平盛世,底层的逆袭就体现在阶层和经济的逆袭上。得益于过去三十年的高考制度和改革开放,神州大地上发生了人类史上规模最大的底层逆袭现象,大部分逆袭的底层,成为了中产;极少部分,成为了上层。然而,现在逆袭的通道基本已经关闭,这就是社会热议的“阶层固化”、“寒门难出贵子”。
通道虽然关闭,但底层逆袭的心却从未改变。这从作为底层大本营的快手上的热曲《一人我饮酒醉》和对”社会人“的推崇可见一斑:
“一人我饮酒醉......我只怪太年少/弃江山 我忘天下/斩断情丝我无牵挂/千古留名传佳话/两年征战已白发/一生征战何人陪/我谁是谁非谁相随/戎马一生为了谁/能爱几回我恨几回/败帝王 我斗苍天/我夺得皇位以成仙/豪情万丈天地间/续写另类我帝王篇/红尘事我已斩断/久经战场我人心乱/当年扬名又立万/我这一战我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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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的底层都有着逆袭的梦想,然而传统的制度化的逆袭通道已被关闭,于是追求一夜暴富成为社会的普遍心态。在教育水平低下、见识经历有限导致的低认知水平作用下,他们被各种成功案例洗脑,开始求诸于各种小概率事件,如彩票、赌球、ICO、传销......最后纷纷成为刀下的韭菜。
甚至全世界底层的喜好趣味都大同小异。在《格调》中,最受美国底层民众喜闻乐见的杂志是《读者文摘》(对标我们的《故事会》...)《国民探秘者》等等,而媒体们为讨好民众们的感情,常用这种方法:先提出一个观点,然后再宣称它就是事实。例如,他们会用勇敢的、崇高的或者关于”不朽“的好消息来取悦他们,如:
我没能在72岁时翻山越岭,但我驾船横渡了大西洋,而且独自一人。
一个佃农和他的老婆,供他们的12个孩子上大学。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微信朋友圈的即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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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中产的焦虑情绪与底层的逆袭情结是成熟社会的普遍与正常现象,只是具体到当前的中国,在经济结构急剧调整、互联网冲击传统产业、人工智能山雨欲来等时代大潮冲击下,这种焦虑情绪与逆袭情结比别国来得更猛烈一些。而在这种焦虑情绪与逆袭情结驱动下,中产前仆后继奔向”财务自由“,底层一往无前追求”暴富“,然后无意外地成为了形形色色的”韭菜“。于是,夜深人静时,神州大地传来了一地梦碎的声音......(详见下篇《财务自由、一夜暴富与对韭当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