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打电话给我,详详细细说过一通,要我宽慰表弟。
事情是这样。表弟高一下学期被选拔进入实验班。现在高二开学不过半月,吵着囔着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大级部。
实验班,里面是全校成绩最好的学生。大级部,平常意义上鱼龙混杂的普通班。
表弟这一届实行选课制度。他一定要出实验班,一定要改科将物理换掉。姑姑看他不可动摇的模样,心知这次闹腾不同往日,于是托关系帮他改科。改科的时间里,表弟还需待在实验班,姑姑要我劝他这几天安心,不要落下功课。
挂断电话,思绪万千。不堪的回忆涌入脑海。
表弟的高中也是我的母校。我曾在实验班呆过。
和表弟不同的是,我因中考成绩优异,通过选拔,在初中毕业的暑假进入实验班。
我记得清楚,得到通知的那晚,我哭了。
我不是喜欢拼命学习的人,实验班佼佼者如云,成绩压力足以将我压垮。然而,实验班师资、学习氛围无出其右,比起大级部,考上名校的概率大大提高。还带有小小的虚荣心,实验班与大级部各自独立,许多家长托关系送孩子去里面。中学里成绩为大,提起实验班,多数人总会高看一眼。
我哭,因为内心深处不想去,因为这是一座山,可以让我站上高峰,代价是遍体鳞伤。
实验班几乎没有假期。初中毕业那个暑假,同届学生玩得不亦乐乎,我已经提前开课。寒假一周,暑假十天,国庆三天,小长假一天,周末一天。这是实验班的全部假期。
我很快发现自己和周围有道不可翻越的围栏。老师讲课速度快,提问时同学们随声应和,我瞪大眼睛,完全不懂知识点。英语老师近乎全英文授课,我英语听力差,更是不知所云。多年来我所引以为傲的智力,在此不堪一击。
另一道围栏是一种无形的冷漠。我在农村长大,接触的人大多朴实真诚,待人总保有一份温度。与县城的同学交谈,他们抛给我大大的热情,热情背后,是刻在骨子里的冷漠。每一个细节都被这种冷漠渗透。我感到陌生,不舒服,害怕。
几次考试,我从未脱离后十名。实验班一年,大多数考试都是这样。拿着不及格的卷子,我想把它们藏起来,藏到没人看得见的地方,羞耻感作祟挑衅。我不停地怀疑自己,是否我原本就这样没用。
大家都重学习。晚上,室友们统统熬夜到凌晨。群体压力下,我不得不随她们一同作息,第二天却昏昏沉沉无心听课。有天晚上,洗过头,头发散下遮住面庞,我看着一道别人轻轻松松解决,我却好久想不出来的题,悄无声息流下眼泪。
一年后,我被刷下,进入普通班。我将这段经历深深掩埋,不许任何人触碰,自己更少提及。
经历了高三,我依然将这段日子定义为我高中阶段最难熬的时光。
高考成绩,我班级第三,被一所211录取。
我几乎忘记,自己曾经倒数。
表弟小我三岁,与我一处长大。幼年所见人事物,大致无二。
听说他进入实验班,我问他如何。
“人情味太淡。”
我笑了。原来不止我这样觉得。
表弟说,答应进去,最初就是想“显摆显摆”,自己是在实验班待过的人。在里面一段时间,他不喜欢。大部分人只知道学习,情商堪忧,普遍没有人情味。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初中时就在一起的几个朋友,他们给了他想要的温度。
几天前,表弟发长文。大意,这些朋友变了,被实验班同化了。他要离开实验班。
我经历过,明白他所言。群体之中,始终持有自己的本来面貌,太难。
留下的唯一理由没了,自然要走。
实验班留给我唯一的财富,是一个道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是老生常谈,可若非惨痛经历,几个人能真正明白?以后,不论我取得怎样的成就,我从不为此骄傲。
我以旁观者的角度审视,实验班为我呈现了一个实验。
如果一个人在最想放肆的年华被迫将成绩作为真正的头等大事,他的一部分将被摧毁,要用漫长的一生重建。
而我,是这个实验里的小白鼠。
被摧毁的那部分,我至今没能修复。
实验班是否应该存在?
中国的教育存在许多弊端。实验班把成绩高于一切的不成文理论贯彻地淋漓尽致。对于成绩,它有不可替代的意义。而为了成绩,将学生变成冷冰冰的学习机器,这样的存在,我绝不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