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丁山在楼晓钰家的楼下已经坐了三天了。
早上太阳刚出头的时候来,晚上月亮升起的时候离开。
风雨无阻。
楼晓钰是个老姑娘,检疫站日夜颠倒的作息让她至今没有嫁人。
她白白的脸,弯弯的眉,笑起来特别好看,还带点婴儿肥。
早上下楼,便看到痴汉一般的朱丁山,楼晓钰觉得自己一天的好心情都没有了。
朱丁山一看见楼晓钰,昏昏欲睡的脑袋就清醒了,他笑着凑到楼晓钰身边,问:“楼小姐,你有什么愿望吗?”
“神经病。”楼晓钰翻了个白眼。
这是眼前这个男人第三次这么问了。
天生的善良让楼晓钰没有骂人,但也仅限于此。
楼晓钰转身就走,脚下生风。
朱丁山连忙赶上。
“嘭”的一声。
大清早送外卖的小电瓶车呼啸而过,只留下倒在原地的楼晓钰。
小电瓶车擦过她的膝盖,撞得她站不起来。
朱丁山来不及去追那个肇事的外卖小哥,拦腰抱起楼晓钰就往医院跑。
楼晓钰的脑袋不自觉地埋在他的臂弯里,长这么大,这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待遇。
“左小腿骨折,没大事,养些日子就好了。”
医生看着片子,指着楼晓钰肿得大象一样的腿说。
朱丁山跑上跑下,挂号付钱,一声不吭地把她背回了家。
楼晓钰刚想让他进门休息一下,回过头却发现朱丁山早跑没影儿了。
第二天早上下雨。
楼晓钰正愁怎么出门上班呢,打开窗发现朱丁山坐在楼下等她。
“你来干什么啊?”
楼晓钰打开窗,大声问他。
声音穿过哗啦哗啦的雨声,传进他的耳朵里。
“我来送你上班啊——”
朱丁山仰头大喊,雨滴打在他的身上,脸上,沁湿了他的衣裳。
打那以后,朱丁山每天早上来接楼晓钰,吭哧吭哧背她去单位上班。
单位里的大姑娘老阿姨笑她终于能嫁出去了,楼晓钰红着脸不说话。
腿好的那天,楼晓钰好生捯饬了一番,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朱丁山像往常一样腆着脸就凑上来了,一股脑给她递了豆浆、油条、包子。
楼晓钰戒备地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想泡我?”
朱丁山满脸惊恐,反应比她还大,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过了很久,他才说:“对,我早就看上你了。”
楼晓钰问他什么时候。
“你在屠宰场给猪盖章的时候。”朱丁山满脸的认真。
楼晓钰眉眼弯弯,笑着啐他一口,道:“你想得美。”
但破天荒地没赶他走。
2
这天早上,楼晓钰失魂落魄地下楼,站在楼梯角不知该往哪里去。
“怎么了?”朱丁山问她。
楼晓钰红着眼睛,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通。
原来,楼晓钰父母早逝,一直借住在姑妈家里。
堂哥要结婚了,打算把这个房子装修一番用作婚房。
姑妈说得对,自己不能像寄生虫一样趴在他们一家人身上吸血。
朱丁山哈哈一笑:“这有啥,看我的。”
第二天,朱丁山把她拉到隔壁的小区里,兜兜转转进了一个房子。
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几十个平方,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朱丁山拽着她来来回回地转,这是客厅,那是阳台,里面是卧室,这是厨房。
他拿开小餐桌上盖着的笸箩,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早饭,晕湿了楼晓钰的眼眶。
朱丁山看着她笑:“怕什么,我养你啊。”
楼晓钰破涕为笑,嗤了一声:“养个屁,你工资还没我高呢。”
朱丁山涨红了脸不知道如何解释,一声不吭地跑了。
楼晓钰心中一痛,才发觉自己这话有些过分,但是碍于女儿家的面子又没有立刻追出去。
等她放下面子追出去的时候,朱丁山早跑没影了。
楼晓钰倚在门口,望着太阳照亮的楼梯出神。
朱丁山啥也不会,但他有一把子力气。
人家一天推十几车砖,他一天能推几十车,一个月下来,工资超过楼晓钰许多。
白胖的手磨出许多老茧,挡不住他向楼晓钰炫耀的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楼晓钰一边给他抹药膏,一边笑得眼泪直流。
心里却暖意融融。
姑妈对她没多坏,却也没多好,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的感觉不好受。
擦了药膏,朱丁山告辞出门,临别时叮嘱她早点睡觉,因为第二天她得赶早去屠宰场。
第二天天没亮,楼晓钰收拾妥当出门。
在一楼的拐角处踢到一只脚。
“谁!”
楼晓钰全身汗毛倒竖,惊叫一声,向楼上逃窜。
“哼,哼哼……”
黑暗里传来几声像是猪叫一般的打鼾声。
她打开手机电筒,看见朱丁山蜷缩在楼梯下的角落里,身上就盖了一张旧报纸,睡得正香。
楼晓钰一下就哭了,像开了闸的水库,止不住地往外泄着眼泪。
她走下楼梯,把他抱在怀里,边哭边问:“傻子,你怎么睡在这啊?”
朱丁山醒过来,满眼都是迷茫,话语里透着旁人无法理解的理所当然:“不睡这我睡哪啊,这里比我以前睡的地方好多了。”
楼晓钰哭得像个泪人,生拉硬拽把他弄进了房间。
打那以后,两人没羞没躁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楼晓钰睡卧室,朱丁山睡客厅。
他从没起过坏心思,晚上的打鼾声让她听得心安。
周末,两人一起去逛菜市场。
没走几步路,朱丁山不见了。
回过头看,他正拽着猪肉铺老板没命地打。
楼晓钰上前费了好大力气才按住他。
“别让我看到你再卖猪肉,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朱丁山嘶吼道。
张牙舞爪犹自不能停手。
晚饭时,朱丁山注意到楼晓钰没买猪肉。
“你,怎么没买肉?”朱丁山问她。
“你把人家打成那样,我怎么买啊?”楼晓钰白他一眼,继续吃饭。
吃了一会,楼晓钰试探着问他:“你是不是,不爱吃猪肉?”
“嗯,我不吃。”朱丁山把头埋在碗里,口齿不清地回答。
3
郑官东背着两头宰好的猪,走在小巷口。
迎面走过来一个算命先生。
一看就是骗人的那种,郑官东心里嘀咕了一句。
天色渐晚,巷子里的能见度不高,郑官东没看清楚他的脸。
两人擦肩而过,算命先生瞥了他一眼。
走出不远,郑官东身后传来声音:“阿伯,你这两天是不是被人打了?”
“你咋知道呢?”
郑官东推翻自己刚刚的判断,一脸不可置信地回头。
废话,你鼻青脸肿的样子自己忘了?
小道士心里吐槽,但他还是换上了一张神秘莫测的脸,成竹在胸地笑道:“阿伯,贫道不仅知道你被人打了,还知道你是在自家铺面上被人打的。”
说到这个,郑官东一脸痛不欲生地哭诉起来。
小道士听完郑屠户的哭诉,从怀里掏出一张明黄色的符来递给他,还没来得及张口……
郑官东一脸警戒,连连退后,道:“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没关系,不要钱。”小道士说。
郑官东千恩万谢地拿着符走了。
这世上竟然还有妖精,合该我李长歌出名。
小道士开怀的笑。
这小道士是青云山的弟子,修道有成被师傅派下山历练。
李长歌在菜市场门口守了一天,就看见来买菜的楼晓钰身上那冲天的妖气。
小道士跟在楼晓钰身后,发现了朱丁山。
没等李长歌开口,朱丁山主动交代道:“没错,是我,郑屠户是我打的,楼晓钰跟着我过日子。”
“人妖殊途,你们……”李长歌抢过话头,刚说了一句,就被朱丁山抢了回去。
“对,你说的没错,人妖殊途,我就是想给她找个男人,不如你……”
“不可能,我把你抓回青云山,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李长歌的名字,我要名扬修士界。”
朱丁山板起了脸,骂道:“放你娘的狗屁。”
李长歌没搭理他,开始作法。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小道士背后的桃木剑“唰”地飞出剑鞘,悬浮在他面前。
“去!”
李长歌胼指如剑,发出指令,桃木剑真就如同飞剑一般,刺破空气,斩向朱丁山。
“哼!”
朱丁山发出一声冷哼,桃木剑刹那之间坠落在地,李长歌惨叫一声,口中鲜血喷涌。
随后,他手掌翻动,狠狠朝李长歌挥去,一股大风凭空生起,掀飞了小道士。
“想抓我回去?把你师傅叫来。”朱丁山没下杀手,他得赶回家去做饭。
4
李长歌果真把青云山一大家子人都叫来了。
月色下,几个白胡子老头围住朱丁山,喊他不要自误,快快束手就擒。
朱丁山一声不吭,伸出手掌虚空一握,崩碎了他们的法器。
“你们给楼晓钰找个好男人,我就跟你们回去,替你们守护宗门三百年。”
朱丁山的话语远远传来。
青云山的掌教眼珠翻动,显然是动了心思。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盯在李长歌的身上。
李长歌生就一副好皮囊,剑眉星目,道袍飘飘。
“就你了。”
青云门掌教青玄子指着李长歌说。
“完成任务,我把掌门的位置传给你。”青玄子指天发誓。
“成。”
李长歌艰难点头,拗头和朱丁山商量细节。
隔天,楼晓钰在楼下的街角看见朱丁山搂着个漂亮姑娘。
楼晓钰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到他面前。
双目血红地看着他。
……
“大姐,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朱丁山嬉皮笑脸地看着他。
“玩玩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人家能让我去她爸爸的公司上班,你能给我什么?”
“你每次屠宰场回来的时候,那个味儿噢……”朱丁山挤眉弄眼嘲讽道,作呕吐状。
他揽住姑娘的细腰,转身就走。
“恶心!”
楼晓钰一巴掌呼在他的脸上,发出“啪”的脆声。
“恶心!”
楼晓钰呸了一口,跑了。
楼晓钰伤心欲绝,李长歌趁虚而入,轻易抱得姑娘归。
临结婚前,李长歌把实情告诉楼晓钰。
她啥也不想,啥也不要,只求去见他一面。
5
青云山山门之下,楼晓钰看见一头全身泛着莹白玉光的猪。
那头猪眼里泛着滴溜溜的光,却躲闪着楼晓钰的眼。
她看到它后腰上,检疫站蓝色的不合格猪肉章……
那是个清晨,猪丁山渡劫前夕。
猪丁山被拉到检疫站检测,它急得冒火,却毫无办法。
猪妖和其他的妖不同,化形之前,没有任何妖力法术。
那天,楼晓钰看着双目炯炯有神,却眼泪汪汪呜咽着求生的猪丁山,鬼使神差地盖了个肉质不合格的假章。
那是她工作以来盖得第一个假章。
屠宰场老板看着猪丁山屁股上的不合格章,叹了口气,这头猪打小就不太正常,肉质不合格,也不出意料。
于是把它装车送回养猪场。
回去的路上,倾盆大雨,雷声大作。
猪丁山渡劫功成,去寻楼晓钰报恩。
楼晓钰破口大骂,“你懂什么是爱情!”
猪丁山没搭理她。
一直等到她下山,猪丁山忧郁地坐在青云山的山顶,看着山脚下她的背影,喃喃自语。
“大姐,我是头阉猪啊。”
(完)
文/北锋有余
我有一个梦,梦醒了就折腾,累了就恰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