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你只能从一个点走回原点
——Mr.Nav
-11-
罗百万的房子在淮海路1012大厦隔壁一条叫建国西路的马路上。
建国西路是一条向上弯曲的马路,它并不是物理学上弯曲所呈现的山坡、山峰和山谷的形状,它在视觉上显示的是一条水平的马路,但当你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从东到西,会产生相当于20层楼的相对高度差。
罗百万的房子在建国西路的最“高”处。
这是一幢白色3层楼独立洋房,带一个巨大的花园。曾经这里是上海最热闹的所在之一,每到夜晚,衣裳鬓影、觥筹交错、名媛荟萃。这里被称做:建国西路小白楼。
小白楼的主人罗百万会说几个国家的语言,而且,他身材颀长,五官玲珑,家里不断推陈出新翻腾着新的玩法。罗百万吸引着无数的上海女性,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固定的女主人。
没有人知道罗百万的年龄,包括他自己。
“年时代”的上海,小白楼白天和晚上都是一样的安静。罗百万一个人住在三楼的主卧室,那些音乐、舞蹈、高跟鞋和香水味儿似乎已经化作了房间里的灵魂,它们独自交流,回忆往事。
卧室里几乎没有家具,一张床,一个柜子。柜子里空空荡荡地摆着一只白色的杯子,透过柜子的玻璃,可以看出来杯子应该是用纸做的。但这个柜子打不开,这是一个没有门的柜子。而杯子就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垃圾,也许是在那些疯狂的夜晚里被人随手丢在那里的。
是谁把一只杯子放进一个没有门的柜子里呢?
-12-
罗百万举办聚会的能力已经消失了,即使只来一个客人,也让他感觉手足无措。
一楼酒柜里连一瓶酒都没有,也没有管家和女佣送上茶和点心。
客人是一个身体非常结实的年轻男子,每走一步,地板都在抖动。罗百万请他在一楼窗前的沙发上坐下,早上10点12分的阳光透过第二块窗玻璃洒进来。
年轻男子皮肤黝黑,像是刚刚从一场长途跋涉中归来。
“罗先生,这是送给您的。”他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巨大的手提袋中拿出一个檀木的小方盒。檀木是上海最珍贵的木材,如果要对比价格,这一个小盒子可能跟罗百万住的这幢房子的价格差不多。
罗百万瞪大了眼睛,他想不出来他还有这么大手笔的朋友。
“我能打开吗?”
“罗先生请随意。”年轻男子说话都带有一点羞涩,但非常识礼。
罗百万打开盒子,终于忍不住一声惊呼:“哇哦!”
-13-
然天天生病了。
她发着高烧,持续昏睡。一片旋转的蓝色天空笼罩着她,朦胧中有一双手,轻抚她的脸颊。像是奶奶的手,但不是,这是一双男人的手,手指修长。她在迷糊中都能闻到他手指上有一种花的香气,而他手腕上戴了一块欧米茄海马海洋宇宙表,蓝色的表盘若天空闪耀。
伍孃给然天天用冰敷着额头,擦拭她一身一身的汗。
在第三个晚上的时候,然天天的烧终于退了。她已经虚弱得像一朵三月的梅花,嘴唇苍白,眼睛看到的东西都覆了一层灰色。
她挣扎着坐起,扶着伍孃的手,走到窗前,看天上。没有星星。
伍孃轻声说:“鸟市的花和淮海路1012号的花每天都安排人来取了。还有,你要的那套书正在有人送过来。”
然天天点点头,她的意识还在梦中,一片蓝色。但是天空漆黑,无迹可寻。
外滩18号的院子是一个圆形,其实是一个球形。从任何一个地方向前走,一定会回到原点。院子里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向门口,走到外面。外面来的人找不到这条路,即使能够进了院子,也只能永远站在原地。
在然天天昏睡的三天里,外滩18号的院子里已经开满了梨花。梨花是很脆弱的一种花,带着哀怨的神态,甚至夜晚的星光都会惊扰到它。
无星的夜,然天天走进院子里,梨花开得很盛,清香萦绕。
她绕着同一棵树走了三匝,天就亮了。
-14-
水湄是一名测量员。
她负责测量上海的陆地面积。“年时代”开始没有多久,上海浦东就已经变成了一片海洋。曾经矗立在黄浦江对岸的那些高楼都已没入海底,而黄浦江已经融入了大海。
海水水位的变化导致上海的陆地面积越来越小,所幸的是上海的人口已是负增长。
水湄对数字的敏感度是与生俱来的,她不喜欢用形容词来表达意思,任何时候都喜欢精确的数字。
然天天送给水湄的花放在客厅桌子左侧15厘米的位置,在花盒的60度角上方,是一幅画。
画的作者是水湄刚刚开始交往的男友。
这是一幅百花水彩画,花的品种非常多,有些花根本没有见过。在花丛中点缀着蝴蝶。
水湄一直觉得这幅画的花丛中有人在窥视着自己,一个人的晚上,她会站在画前一毫米一毫米地审视,却只看到了花和蝴蝶。
男友说:“你的想像力比你的数字掌控力还要强大。如果画中的花丛里有一个人的话,那就是你。”
然后他拥吻着水湄:“你的嘴唇今天有三十九度九。”
水湄闭着眼,感受到来自于男人三十九度九的双唇的温度,觉得自己正在向那幅画里陷落,变成一朵有32个花瓣的花。
透过花瓣,水湄看到蝴蝶正在看着她。
-15-
端木拿雪走进实验室的时候,白茶手里正拿着一个烧杯在阳光下认真地看着。他看起来在实验室里待了一夜。
烧杯里是端木拿雪从来没见过的一种蓝色液体,这种蓝会带着一种粉红,像是在晚霞快要消失的时候的天空,但天空的蓝色太深。
白茶看到端木拿雪,放下烧杯,拿起桌上的一个信封递给她:“有人给你写信。”
白茶的语气里透着质疑,仿佛端木拿雪是他的恋人,而正在收下一个其他追求者的表白。他的嘴角微微带些笑意。
“端木拿雪亲启”,还是这几个字。字体仍旧奇特,字迹看起来刚刚完成。
端木拿雪脸红了红,觉得不该对自己的导师隐瞒这个秘密。
“白教授,我……”端木拿雪犹豫了一秒钟,果断地说:“我去一下书店。”
白茶的背影飘过一丝微风,他没有回头:“好的。我觉得你的思路也可能是对的。”
端木拿雪临出门时说:“白教授,您应该休息一下。”
-16-
衡山路89号楼下停满了车子,端木拿雪等了很久终于发现一个车位,但另一辆车快速地卡位,把车子停进去了。
车上下来的男人急匆匆地跑了,他没有看到端木拿雪,但这个身影端木拿雪很熟悉,就是那一次她跟在他身后走出了书店迷宫。
等端木拿雪停好车,那个身影已不见了。
89号大楼里正在举办一场论坛,端木拿雪看到指示牌上写的是:语言线索。主讲人:上海语言学院长风教授。26楼1号厅。
这样的论坛只有89号大楼的主人才有能力举办,它显示了大楼主人的品味和探索精神,与会者除了主讲人和极少的专业人士之外,都是为了进入一次89号大楼的机会。
一次论坛并不是学术的突破,它是上海最高规模的盛筵,是人们身份的标志。
大厅里挤满了人,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压低声音讨论着天气、街道、鸟市动态、水位……以及年度时尚盛典的日子。
端木拿雪挤进一部电梯。
每个人身上的气味在电梯的狭小空间里非常清晰。端木拿雪能够根据微弱的气味判断每一个人的年龄:两个40岁左右的男人,5个30出头的女人,3个跟她年龄接近的女孩,还有……一个男人的年龄未知!
她转过头去想看他一眼,但他在电梯最里面的角落里,被两个女人浓密的头发挡住了。
电梯停在17层。端木拿雪走出电梯,还是没有看到那个年龄未知的男人。
“也许是我没识别出来,怎么会有人没有年龄呢?”
端木拿雪取了书店指路器,将花别在胸前。端了一杯咖啡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拿出白茶给她的那封信。
信仍是一张纸,左上角仍有一串数字:N12220987A12220988V12220990。
信的内容:“他正在试图种植苹果。”
他是白茶吗?端木拿雪觉得这个神秘的来信越来越像一个窥探者。而苹果里究竟有什么秘密呢?也许这封信在暗示她从苹果里找到一些线索?
端木拿雪决定在书店里找一下关于苹果的书。
她品了一口咖啡。“嗯,有一个40岁男人双手的气味儿。”
(未完待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