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八书所本》云:“《史记》‘八书’采《礼记》、《大戴礼》、《荀子》、贾谊《新书》等书而成。”某读《史记·礼书》,参之以《索隐》、《正义》、《集解》,考之以《礼记》、《大戴礼》、《荀子》、《新书》,知《礼书》确有“二记”与荀卿之意,而本于《荀子·礼论》。故,虽“八书”止读其一,亦无损于王说甚谛。
“汉学”实乃荀子之儒,即“二记”亦未尝不有荀卿之意,《新书》亦复如是,故《礼书》本于《荀子》当在情理之中。然则司马迁乃孝武时人,其卒也至迟不过孝昭之初,而《大、小戴礼》均成书于孝宣年间,其出既晚,《八书》奚采焉?
窃以为,盖“二记”乃大小戴所辑纂,非其所著之故也。
考“礼记”之所由也,《汉书·艺文志》班固自注曰:“七十子后学所记”,颜师古注曰:“刘向《别录》云:六国时人也”,陆德明《经典释文》云:“本孔子门徒共撰所闻,以此为记,后人通儒各有损益”,何异孙《十一经问》云:“孔子说,七十二子共撰所闻,以为之记,及秦汉诸儒录所记以成编。”诸说虽有异同,亦可知向有“礼记”传世而早于“二记”之编定,故太史公能窥得其意而化用之,诚非怪事也。
《礼书》与《礼记·礼运》类,亟言礼之用也。《礼运》数言“以正君臣”、“以齐上下”,与《礼书》“贵贱有等,长少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也”无异,皆《论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谓也。其意无非阶级分明,上下井然,然后小康。若是则惟各安其分耳,非是则为僭、为胁、为乱而谓之不合于礼义。故曰:礼义必以安君固上为务。君之不安,上之不固,则人情可夺,刑罚可临,兵戈可移,故和睦康乐实笼鸟之饮食梳濯,予取予夺皆出于豢者,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与民何有加焉?此《礼运》与《礼书》皆为治民术之征也。
或曰,《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孟子》亦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故礼之为礼,出乎民本。呜呼!所谓民本,诚非民主。本而不能自主,主于君上,恶得乎为人欤?务本者为末,故《尚书》复云:“欲至于万年,惟王子子孙孙永保民。”岂止《礼运》《礼书》同?诸儒皆同也。言辞或有高下,其心不异。
方今之时,国学大热,谓之曰“继承优秀传统文化”。然欲继承必导之以批判,否则无以辨优劣;欲批判必先之以理解,否则无以识真伪。理解之阕如,真义之不知,而批判劇加,乃孟浪不学之辈,与不加批判合盘接受者同归,实于继承无益,亦为某所不齿也。故吾友有“需要理解古人”之论。信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