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我們的第一次交談，與Ester
“Treasure the wisdom of old age. Learn from elder people and be wise.” --Lailah Gifty Akita
她充滿活力，完全顛覆了我對老人們的印像。她說著流利的英文，這是Linh告訴我的，她很健談，如果我剛開始不知道該找誰聊聊，Ester可以當第一個聊天的對象。
她是個彬彬有禮的女士，行為舉止十分高雅，完全看不出她出身在一個貧窮的家庭。我嘗試說著"漂亮"的Tagalog，"maganda"，她一展笑顏，開心的告訴我她已經79歲了，居然還有人說她漂亮，我想她過去一定是個大美人吧。她告訴我，她有2個男孩1個女孩，他們是多麼聰明有趣。聽到Nick來自Taiwan，很高興的對我說她喜歡Thailand，她的女兒住在那兒，她等著女兒接她回去，一家團圓。
第一次的會談並沒有聊太多，但我感受到她的熱情，她骨子裡的浪漫血液。在談話的最後，她真誠的握住我的手，微笑說著，It's nice to talk to you。
07.與眾不同的英文導師，與Nars
Ace是這裡的護士，看起來頗具威嚴，曾經留日，說得一口流利的日文。他會安排一些任務給我們，這次我被帶到Nars的房間。剛開始被Ace安排到這裡時我好緊張，一進門就被一雙銳利的眼睛盯住了。
這裡的老人通常都會一股腦地把想說的話全盤托出，但她沒有，只淡淡的說，"What do you want to know?"
我努力問了些問題，但話題很快就結束了，"anymore?" 她沒什麼表情，我們倆就這樣沉默著，對我來說彷佛窒息一般。我突然提起自己的事，我告訴她我來Davao的目的，也為了無法流利用英語溝通的事向她道歉，她只是靜靜的聽，然後對我說，「你別怕，別怕別人嘲笑你的口音，你別管他們啊，只管說就對了。」
她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告訴我她曾是個英文老師，她見我就像在看她過去的學生一般。對未知的未來徬徨、疑惑。
別怕。她一直重覆著這兩個字。
困境來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面對一切。「擁抱你的痛苦。」她這麼說。
你必須永遠像只初生之犢般無懼任何事物。
08. 别遺忘了青春記憶，與Padilla
在我們初次見面時，Padilla拿出皮夾，在最上層放了些照片。照片中，他的兒子就如他年輕時的模樣，他翻出自己的證件，各式各樣，身分證、市民證、駕照、金融卡、信用卡。他指出其中一張會員卡，卡片上騎著重機的是他青春的背影。這是我第一次用證件看一個人的一生。
Padilla拎著行李，坐在門外等著。我問他要去哪兒，他說他要去Tagum city。每每與他聊天，他都會殷勤地介紹那個美麗的城市，對他來說，那是個充滿回憶的地方，連系著他的同窗好友、他的妻子、他的兒女。行囊早就收拾好了，准備啟程，他說他要去見結發妻子，確保兒女們有好好照顧她。「你什麼時候離開呢？」我問。「Fe幫我買機票，拿到機票就出發。」他說。
我沒繼續問下去，他也沒多說什麼。我忙著工作，來來回回經過他身旁幾次，他只靜靜坐在那裡，偶爾抬腳嚇嚇那些在附近覓食的雞。「是明天的班機，你明天再回去吧！」有人這麼對他說。「明天嗎？」他喃喃自語，起身將行李拎起，拖著狼狽的步伐離開。
這樣的情景隔天將會再度上演，我見過無數次了，也許是他不曉得，也許是他忘記了，他妻子已逝去的消息。
我發現這裡的老人會周期性、重覆做一件對他們來說特別重要的事，有些人會不斷要求別人幫助她，有些人會不停想要吃東西，而Padilla重覆著「回家」，彷佛拎著行李等待已成例行公事。
這讓我想起馬克吐溫的短篇«山中奇遇»。故事透過淘金客的眼窺得全貌，淘金客誤入宅邸，受到房屋主人的邀請參加歡迎派對。主人忘記妻子在返家途中被強盜殺害的事實，每到妻子忌日將近時，他都會舉辦盛大的派對迎接她回家，但終究等不到歸人。鄰居只好讓他喝下安眠藥，讓他再度遺忘這天發生的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皆如此。
Padilla如同故事中的主人，我就像淘金客。我不能戳破他的夢想，不能告知真相，我能做的，只是默默在一旁看著罷了，我看著他的期盼，看著他的幻想，最後看著他宛如喝下安眠藥般沉沉睡去，而睡醒後遺忘所有事情，一切又重來一遍。
對他而言，又是個嶄新的一天。
09. 只属於她的美妙世界，與Eling
當我走到housemate的屋子後頭時，Ma'am Eling正在照顧她的花，我不敢打擾她，直到她發現了我，她問我是誰。
她患有阿茲海默症，時常記不清新的人事物。她不知道我們曾見過面，不記得我們曾打過招呼。她向我抱怨一些事情，那是她常有的負面情緒。我們已經習慣了，但我希望她能開心一點。
我能進屋子看看嗎？她高興的答應了。
她的房間五彩繽紛，充滿照片、詩句和標語。
"The moon is high.The sky is blue. Here am I. But where are you?" 她向我解釋，這是一首詩，游子想念著遠方伊人。我感覺她特別喜歡這首詩，她在我們這不算長的對話中重覆說了不下5次。
"Love be gets love." 愛是雙向吸引的。她真是個浪漫的女士。她說自從丈夫去世後，只剩她獨自一人，但卻從不考慮改嫁，我想她絕對深愛著她的丈夫吧。
"Action is more stronger than language. "她對我眨眼。愛情不必多說，只要用行動證明。她又對我眨眼，我想也許這是過去她和丈夫之間含蓄的愛情吧。
"Life is magical." 她問我如何解讀這句話。我說，因為生命難以捉摸，總是能給你意想不到的驚喜。她笑了，她說，如果你懷有孩子，你就會知道生命多麼奇妙。她說這句話時的面容像是個幸福滿足的母親。但我知道她並沒有兒女，當下我的心情五味雜陳，我給了她一個擁抱。她仍然笑著，對我說Thank you, thank you.
我替她拍了張照片。她擔心的問，照片中的她漂亮嗎？"妳美極了！"我回答，她這才滿足的笑了。"妳明天還會來嗎？" 她問我。"當然啊，明天我還是會來拜訪妳。" 她開心的點了頭，向我揮手。
也許明天她又會忘了我吧，我們將會重新自我介紹，我會再度稱贊她牆上的裝飾，再說一次妳美極了。
到時候，我會再次給妳一個大大的擁抱。
10. 而我們終究到了離别的時刻，與 Linh
This is for Linh, the most beautiful Vietnamese girl.
她在最後一天的工作日與大家道別，她為他們獻上一首情歌，她的歌聲治愈人心。我一直跟在她後頭，Xavier要我們當一日相手，紀錄這個時刻。她一一向老人們握手，告訴他們她得離開了。有人恍然的看著她，彷佛從來沒見過這個越南女孩，有人卻哭了。
他們為她禱告，握著她的手向上帝祈禱，God bless you. God bless you.
他們眼泛淚光，看到我手中的相機便躲起來，他們說這個時刻不應該哭的，眼淚只會更令人不舍。他們不斷重覆說著她是個好女孩，善於傾聽又善解人意。
Thank you for your visiting. 說完他們捂住了嘴巴，睜著眼睛努力不讓淚水流下。
有人問她要去哪裡，她回答她得回家了。「那妳什麼時候會回來呢？」面對這個問題，她沉默了許久，最後她說，「很久很久以後。」「很久是多久呢？」「大概一百天之後吧！」老人握住她的手，悵然若失地喃喃自語著，「…...啊，這麼久啊。」悲傷的表情刻在他的臉上，最後她答應一百天後會回去看他，他才開心的笑了。
繞了一大圈，她向最後一位老人道別，她將對方的手背碰觸自己的額頭，這是當地對長者尊敬的手勢。「妳以後還會記得我嗎？」對方問道。「當然，當然。」她回答地肯定，卻沒問對方是否會永遠記住她。
Are you done? 我們問她，總是不把情緒表露出來的她什麼都沒說。然後她轉身，離開Housemate的小木屋。我看著她的身影，想著我總有一天也會背向他們，消失在他們的世界中。
大概離別就是這麼一回事吧，在所有事物被時間的洪流洗去後，我們怎麼也捉不住消逝的一切。
我們擁有的，僅剩回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