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归家
有时候,生与死,不过一口气罢了。
在小熙镇里,和街上的热闹成明显对比的,莫过于红娘的小苑。如今,这地方比平时更加安静了。
天浪和杨邪刀将红娘抬到床上后便关上门,在门外等待。月婼拿出剪刀,剪开红娘的衣服,拔出两根一大一小的银针。小针,是根毒针,大针,是闭气针。显然,杀手团团长不愿让北州朱家绝后,以自己极为迅速的出手,将一根闭气针插入红娘体内。这根针,压制了一部分毒性,再加上月婼认得此毒,要解起来并不难。只是红魔用毒极狠,这根针拔出来时,红娘的血已是黑的了,现在虽已清除,但红娘能不能醒,月婼也不知道。
此次事件后,蓝庭辞去了杀手团副团长职务,在红娘的苑子里住了下来。杀手团这次的损失,比之前被蝴蝶山庄血洗之时还要大,团长下令重新整顿,天浪任新副团长,天字辈继续保留,不过杀手的名单里,没有了杨邪刀的名字。
月婼这几日倒是悠闲:想去帮天浪,天浪不让。杨邪刀被天浪拉过去帮忙,早出晚归,几乎没有什么理会月婼。月婼先是郁闷了一阵,想了想,也懒得理了,便自个逛街去。
一日,月婼去给玉儿上坟,坟头草不多,也许是冬天的关系。点燃火烛,上了香,看着天色还早,火烛还未烧尽,想着近日尽吃喝玩乐,久不练武,有些东西,怕是会生疏,想舞,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瞥了一眼,冷笑道:“天浪团长不忙么?怎么来这了?”
躲在树背后的天浪从树背后走出,手上提的几壶酒,叮铃叮铃的响。
“其实我嘛,最讨厌做团里这些杂事,要不是有邪刀兄帮忙,我也没法得个半日悠闲。”
“呵呵,把事情都推给杨邪刀,你这兄弟也够义气的。”
月婼转身,看着天浪手里的几壶酒,问道:
“今天怎么不带琴?”
“你想听?”
“不想,我更想喝酒。”
天浪笑了笑,就地而坐,开了一壶酒的盖子,递给月婼。月婼没有接过,直接走到天浪跟前,将另一壶酒拿起,掀了盖子就喝了起来。
“都说人会变,景会变,唯独酒不变。你这酒,确实没有变。”
“呵呵,酿十年是酒,酿一百年也是酒,酒本不变,是人的口味变了。”
“看来你这酒还蛮多人喝过。”
“只要算得上是朋友的,我都会分一点给他们。不过要说能一次喝光我两壶酒的姑娘,还真只有你一个。”
“咳。”
月婼忽然呛了一下,说道:“上次,是你赶我走,这次,是我要带杨邪刀回月竹岛了。”
“呵呵,你现在看那座岛,还是想以前那样吗?”
月婼喝了一大口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答道:“本来我的世界只有那座岛,但最近我发现,月竹岛不过是江湖中的一座岛,不是整个世界。我大概明白了他们离岛的原因,只是我,总得回去,毕竟这片大陆,不是我的家。”
“月竹岛好玩吗?要不要带我一起去看看?安全你不用担心,管好我吃住就行。”
月婼笑道:“呵呵,你已是杀手团的副团长,我把杨邪刀抽走了,你忙还忙不过来,还想着游山玩水,真配得你天浪这名。对了,我之前见团长前辈叫你,叫你良君?怎么不叫你浪子?”
“呵,想知道?先干完这一壶!”
“别别,你肯定想着把我灌醉,好说什么我都不知道。”
天浪笑了笑,摇了摇头,喝了口酒,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其实,我本名杨良君,天浪,是我师傅给我起的。”
“哦?你姓杨?那杨邪刀这名,该不会是你想出来的吧?”
“哈哈,还真是。他本无名,我便将我姓氏给他,以此成为兄弟,不过邪刀二字,可是他自己加上的,与我无关。”
“邪刀,那确实是把邪刀。”
月婼叹了口气,转身,将酒洒在玉儿坟前,说道:“良君,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件事?”
“哟,这么快就改口了?好吧,说吧,啥事。”
月婼拿起金镶玉剑,转身,将剑横在天浪面前,说道:“再过几天,我就要带雪扬回月竹岛了。玉儿已永葬在此,独留下的这把剑,虽伴我多时,但是带到月竹岛还是有诸多不便,我想拜托你,帮我放好这把剑。”
天浪再次笑道:“这有何难,我虽不用剑,放把剑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对了,你们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月竹岛也是江湖,险恶程度未必比这片大陆要少多少。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带你去。”
月婼松开手,玉剑掉落,天浪立刻接住剑,月婼迅速的又拎起一壶酒,走向远处。天浪看着月婼的背影,摇了摇头,接下来的事,已不归他管,他也管不了。
几天后,杀手团内事务渐渐理清,杨邪刀松了气,开始和月婼一起收拾东西。翻找东西时,忽从衣服里,掉出了一张面具。
“东西掉了,不捡起来吗?”
月婼看着杨邪刀盯着地上的面具,迟迟不肯拾起,便捡起,放到桌上,刚一放手,杨邪刀就抓住月婼的手,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具。月婼瞥了一眼,叹了口气,道:“你是害怕,还是舍不得杨邪刀这名了?”
杨邪刀摇了摇头,拿起面具,找了张铜镜,戴上,道:“我本无姓名,从今以后,估计我也只有雪扬这名字了。我怕,只怕你,其它,我不怕。”
“我有这么可怕吗?”
“你不可怕,我不想让你变得可怕。”
月婼噗嗤一声,笑着问道:“我可以问你,上次在蝴蝶山庄,你为何冒死救我吗?”
雪扬沉默了一会,道:“因为……我怕你死了。”
月婼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将面具摘下,放在一旁,道:“月竹岛里,你我都身不由己,我们不知道接下来的事,也从来都是走一步算一步。有时候,我也想在这片大陆上多待一会,但是谁能明白,生为月竹岛长老,一辈子都是月竹岛的长老,比起我们在这的无名苟活,月竹岛给我们的,更像一个家。只是这家庭院很深,很深,深不见底。你放心,既然是我带你回去,我便不会让你死,因为你死了,我也不想苟活。”
月婼此话一出,雪扬立刻愣住。他原本很冷,但此时,他的心,很热。他看着月婼,有些不知所措,想逃,却逃不开月婼的眼神,只得低头,又抬头,随后轻轻的,将月婼搂入怀中,轻声说道:“我喜欢你。”
月婼继续笑道:“那可否,今晚就成亲?”
雪扬愣了一下,笑道:“只要你开心,又有什么不可。”
仓促的婚礼,没有宾客、司仪,屋内只有两个人,来不及准备的红妆,只由那口朱丹轻轻点缀。沃盥,对席,同牢合卺,结发夫妻,餕余设袵,终身,就这么定下了。
次日清晨,两人将包袱整理后便往东树林去。月竹岛的渔船,在水边停泊已久。蓝庭和天浪过来送行,寒暄之后,送了两人两壶酒,而后,船开了。
“你真的不想和她一起去月竹岛吗?”
蓝庭回头,看着一旁的杨良君。
“去不去,不由我定,但若她有朝一日回来了,我便会再此迎她。我愿等,等到她回来的那一天,哪怕那一天,我已不在。”
良君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远处,而后拿出一把藏在树后的琴,弹奏起来。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船上的人似乎听到,忽响起一阵箫声,与琴声和鸣。
望江水雾茫,何人唱忧伤。
不知云中处,月照竹林岛。
这船,慢慢的远了,声音,也渐行渐远。只是他们都忘了,水中,也是有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