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有很多种,它并不像母爱那样柔和、热切、明朗。有时候,父爱的细节处甚至透露出残酷,透露出人生的众多无奈。
《摔跤吧,爸爸》里,父亲为了自己的摔跤理想,强行把自我意志加在两个女儿身上,剪掉她们的头发,剥夺她们的童年,让她们被村里人嘲笑,从事男性的运动,从来不问问她们是否想要这样的人生……却只是为了让女儿爬出井底,去看看更蓝的天;《当幸福来敲门时》,儿子是父亲最大的精神动力,在交不起房租流浪街头后与儿子一起躲在当晚唯一的容身所——地铁站的公共厕所里,儿子睡着后,不断有人来敲门,父亲用脚抵着门,抱紧了熟睡的孩子;《美丽人生》中犹太父亲与儿子一起被抓到纳粹集中营,那里没有希望只有死亡,父亲用谎言构建了一个美好的世界,哄骗儿子这只是一场游戏,让儿子快乐、天真地生活在纳粹的阴霾之中……
为影视作品中那伟大的父爱深深感动潸然泪下的同时,总有一种“看,别人家的爸爸”的感慨。
我的父亲是一个很平凡的父亲,有着众多平凡的缺点。爱打牌,爱吹嘘,爱男孩。曾因父亲爱打牌输掉我上幼儿园的学费,我比别的小孩迟一年上学;曾因父亲经常出去吹嘘,父母亲闹各种矛盾;也曾因父亲爱男孩,小时候犹为疼爱堂兄,每次回来给堂兄带各种礼物我却什么也没有,我一度怀疑自己是马路上捡来的……
我少年时代一直是叛逆的,“逃离原生家庭”是我少年时代的主旋律,所以高考填志愿时父亲说,要不填本省吧?我当即脱口而出,我才不要留在本省,只要不是本省的学校,哪里都可以。我说完之后父亲一阵沉默。
那年去学校我没有买到车票,只能选择中转好几次的方式。父亲拿过我所有的行李,要去送我,我说我自己可以,他说你从来没去过那些地方,不放心。他的普通话说地不好,耳朵也不大好使,还抢着去买票。我站在车站,看着他挤进川流不息的排队人群。有一瞬间回到小学二年级那个夏天,他在防城港打工回来接我,路过桂林,那里的粽子飘香,车已经启动了,我说那粽子好香啊,他二话不说冲下去给我买,回来满身大汗对我说,趁热吃。
父亲将我送上最后中转的车,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荒凉而落寞。
迫于生计,父亲常年不在家。天南海北地跑,经常这个星期我接到他从河南打来的电话,下个星期可能就换成安徽了。电话也总是围绕一个永恒的主题,我还有钱用吗?父亲是祖母的最小的孩子,小时候深受祖母宠溺,听说父亲十八岁去我们市里都需要伯父去送的那种。可这些年,他一个人,不知道去过多少地方,住过多少板房,睡过多少凌晨的火车站……他一个小学未毕业的人,也不认得几个字,为了养家,年复一年地四处漂泊……
我小时候很喜欢过年,过年父母就都回来了。长大之后,父母很喜欢过年,过年我就回家了。我每次到家,总是听到母亲在大声地叫着父亲,“你家大小姐回来了,还不去伺候一下”。然后父亲笑嘻嘻地放下我所有的行李,转身钻进厨房去热饭菜,完了之后还把碗筷给刷了。
我向来都是以自由主义者自居,快意恩仇,成为自己才是真正的人生。可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他过了自己的人生吗?那是他想过的人生吗?他成为了一个父亲,却没有成为他自己。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
哀哀父母,生我劳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