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便在素素的小院里暂时住下了。
张府家大业大,诚如我之前所猜,张老爷在素素之后还有六个妾室,美人如花,正房那位又看得紧,所以他实在是分身乏术。素素性淡赢弱,除却刚进门那几日勉强得了些宠,后来一直倍受冷落。
不过这似乎正正合了素素的意,她家境贫寒,被孤母一手拉扯长大,后来母亲去了,为了筹一点葬款,她只好卖了身。恰巧被张老爷相中,于是她顺理成章的嫁入了张府。所以她对那位年过半百的夫婿,实在难以产生什么实质的感情,如此自孤寂寞,好过对他强意欢承。
院里配了两个丫鬟,一个名湘灵,另一个唤兰草的,对素素算不得上心,也算不得太过敷衍,明里暗里都是大夫人的人,所以我和素素平日说话也不敢过于放肆。
十日过去,初寒没有一点消息,他究竟去做什么事,去了哪里,我都无从而知。 他似乎离我很远,我的卜算竟算不出他的位置,更让人生疑的是,淨玄也消失了。
他不在安南寺里念经,也不在江宁城里渡人,他似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气息,有意叫我找不到他,可他为何要避着我?
第十七日,初寒终于现身了。
夜半时分,他立于小院的屋顶上,看起来疲惫至极。
素素已然睡了,我于是压低了声音:“你去哪了?”
他飞扬的眉上有难掩的风尘:“救人。”
“救人?有谁值得你去救?。”
他很古怪地望着我,眸子里的深色叫我看不懂:“你不知道?”
我疑惑不已:“我为何会知道?那人我认识么?”
他泄了气一般在屋顶坐下,无力地仰望星空:“罢了,忘了才好。”
这话听着着实令人起疑,然而他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我也不好深究,何况我还有更紧要的事要问他。
我在他身旁坐下:“净玄消失了,你知道么?”
他愣了一下,沉默地摇头。
我重重的叹气:“他去哪儿了啊,我觉得,他好像在躲我。”
初寒没有说话。
夜空挂着几点星光,明明灭灭的,像芦苇荡夜里的萤火虫一样迷惑人心,看得我有些恍惚了。
“素素好么?”半晌,他涩涩的开口。
我随意的点着头:“好,她一切都好。”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似乎这会儿才真正放松下来。我一时有些意气:“这便叫做见色忘友么?你怎的也不问问我好不好,我还受伤了呢!”
他觉着有些好笑,上下打量我一眼:“瞧你这活蹦乱跳的精神头,有什么可问的。”
“我…!”我一时气顿,继而想起来一件事,于是问道“喂,是素素说我受伤了,我怎么了?为何会昏睡三日?”
他目光闪烁,不敢看我,撇过头去,支支吾吾半晌方道:“你走道不看路,撞树上了,撞晕了脑子。”
“……”
我匪夷所思地望着他,坚决不肯接受这样的答案,然而他却不断用眼神抚慰我,告诉我:是的,不要怀疑,事实就是如此。
我掩面……
又过了一会,夜风越来越凉,我禁不住轻拢了一下外衫,转头问他:“初寒,咱们还回去么?”
他微微疑惑:“回去,回哪儿去?”
我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回哪儿去?回芦苇荡,雷族,还是安南山?
回芦苇荡,我不甘心;回雷族,那里毕竟是阿姐的家,不是我的;回安南山,可安南寺里已没有淨玄了,我去那里还守着什么呢?
原来我已无处可去了……
此番我算真正在素素这里赖下来了。
一则素素盛情难却,二则好歹有个容身之地,三则素素和初寒见面不易,平日还有两个碍事的丫鬟,有我做掩饰,万事都会方便许多。
他们二人的关系也日渐升温,虽碍于伦理纲常,还未论及男女之事,然而在我看来,也只是捅不捅破那一层窗户纸而已。
我思虑着,总要想个法子,让那张老爷肯休了素素才好。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深知相爱的两个人能在一起是多么不易,我的事已经够让人忧心,不论如何我都要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如此,也算一桩欣慰。
我们三人时常一同去山中踏青,湖中游筏,日子过得很是清闲,但我却始终不能真正开怀。素素知道我有心事,问及,我只好摇摇头,强颜欢笑。初寒看在眼里,又总是沉默不已。
我如何开怀?淨玄真的不见了,他此世并未完结,却在这世上湮灭了所有痕迹,他是铁了心不想再见我。我脑海里偶尔会萦绕起些许莫名的片段,不知道是不是与他有关,但每每我想探寻,都只能看到一片茫茫的白雾。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温度骤降,一场大雪放放肆肆的落下,将整个江宁城裹了个严实。
偏巧北方生了战乱,大批流民为了逃难涌入了城中,原本是富贵天堂的江宁城终于展现了窘色。
街道四处是衣衫褴褛的难民,店铺不断有失窃之案发生,流民成群结队的闹事抢食,尽管官府已经开仓分发粮食和衣物,但面对不断增加的流民人数,亦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江宁城死人的数量越来越多,而雪却是越下越大,一夜下来,随意在城中走走,便可看到巷角几具被厚雪掩埋的尸体。官差也无可奈何,只拉了一辆大大的马车,每日晨时走街串巷,将一具具僵白的身体从雪中挖出,再丢到城郊的乱葬岗去。
我立于城楼之上,望着此番景象,难免悲由心来。
淨玄,你究竟在哪里?你最爱的江宁城遭难了,你最看重的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怎么还能置身于外?你当真看不到吗?
初寒不知何时立到了我身旁,他的神情同我一样微微的悲戚:“若那秃和尚在这里,见到此情此景,怕是要急得吐血的。”
我沉默不语,眼角不经意的撇到街上有一顶富丽堂皇的轿子,后边跟着一干端着吃食的随从。街边流民虽然饥肠辘辘,然而也深知这样的人是万万惹不起的,所以纷纷退散给轿子让出出路,几双饥渴的眼睛却仍牢牢系在那随从端着的玉盘上。
“那是谁?”我忍不住问道。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些个达官贵人,”初寒嗤之以鼻,待细细的看清后,又道:“好像是个姓徐的,是这江宁城排的上号儿的有钱主,平生最是信奉佛礼,这些吃食大约是给寺庙送去的。”顿了顿,他又嘲讽了一句:“可笑,如今真正的活人连饭都吃不上,他还却有心思去供奉佛祖。”
我默默的听着,瞳孔一凝,一名侍从忽然被绊倒在地,手中端着的玉盘登时滑落,散落一地的白面馒头。
几个流民蜂拥而上,手忙脚乱的哄抢,前面的轿子不得已停了下来。一时,呵斥声,怒骂声,哭喊声,全都搅和在了一起。
“初寒,我有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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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要暂时消失几章了,大家不要太想他,毕竟受伤了要……→_→咳咳,我没有剧透,真的没有剧透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