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大院 一、谁打死了连长

郭家大院

文/张守权

一、谁打死了连长

   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旧历九月,东北平原。

   鸡叫三声后,村庄在深秋的寒意中慢慢醒来了。没有一丝风,清晨的郭家屯被百八十米看不清人的大雾笼罩。狭窄肮脏的村路中罕有人迹,偶尔会有一句长长的仿佛掉腰子般的吆喝“豆腐”的声音在这破旧的屯子里回荡。一队衣衫不整的人马在大雾中从屯北进入屯中,急行军的方向是南面穿屯而过的德农公路。

   “这里离公路还有多远?”走在队伍前面的骑着白色高头大马的长官以马鞭指着前方回头问道。

   “报...报告连长,大约还有三百米。”一位向导模样的中年男子答道,高抬起敬军礼的右手十分不自然的伸进乱蓬蓬的头发中,仿佛在十分享受的挠痒痒,更像在试图抓寄居在脏乱头发里的虱子。

   “简直走就到吗?”连长问。

   “是的,连长。”向导边走边答道,高举的右臂不自然更不情愿的在半空不停地颤动。

   “好!继续前进,今天九点前我们必须赶到德惠......”连长命令道。话未犹了,“砰”的一声清脆的枪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连长应声从马背上仰面大头朝下栽了下来。跟在后面的战士们立即本能的或是就地卧倒或是躲到路边的树后,随即迅速拉上了枪栓,无不警觉的向子弹飞来的方向张望。蒙蒙的迷雾里,一片早已被割倒待干的苞米秸秆尽头,隐约可见一排平房参差坐落在清晨的微寒中。若隐若现的村庄让战士们感觉仿佛置身于鬼的世界。好半天,战士们才从刚才的无比紧张中回过劲来,连长身边的战士迅速爬起并围拢过来,只见原来马背上威武异常的连长双眼紧闭,脸色发白,一股殷红的鲜血正从他宽阔的胸膛汩汩流出。

   “连长,连长......”战士们高声的呼唤着,但是,与他们朝夕相伴的年轻连长却永远也听不到他们的呼喊声了。

   “谁他娘的打的冷枪?”

   “郭家屯不是解放了吗?怎么还有国军还是胡子?”

   “走,分头封锁各个路口,到南边的人家搜一搜,打死他狗娘养的!”一位年纪稍大些的老战士喊道。

   “是,排长!”

   血气方刚的战士们在七嘴八舌的带着十分恨意的高声议论声中一齐快步走近了前面的一趟街,他们分出一部分人迅速封锁了南行的道路,同时还有一些战士封锁住了屯后通往小学方向的东西横道。在通往公路的大道东侧,自东向西共有五六户人家,从寒酸的土平房或漂亮的青砖平房的外观即可判断户主的生活水平,房屋后直到通往小学的大道间是一片开阔的大地,被割倒的玉米秸秆参差不齐的覆盖着曾经哺育过它们的土地。战士们首先闯进靠近道边的一户人家,这家是郭家村的黄村长家。院内没人,端着枪的战士们径直开门,没待进屋便直截了当的向屋里厉声喊道:“知不知道这屯子谁家有枪?”只听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哎呦妈呀的惨叫声,继而一个小孩子的啼哭声也尖声拉气的拼命响了起来。战士们丝毫不顾里面的尖叫声及哭声,相拥着经过外屋尚在冒着香香热气的锅台来到里屋。里屋的一铺大炕上,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正抱着孩子瑟缩在靠近墙边的被子里,从被窝的隆起状可以看出里面还藏着不止两个小孩子。炕头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衣着整洁,手拿长长的烟袋杆正愣愣的看着闯进来的战士们,他就是郭家屯大名鼎鼎的黄村长,虽说人近中年多少也见些世面,但面对着伸向他的几支黑洞洞的枪口也不免有几分胆寒。

   “别怕,知不知道这跟前谁家有枪?老实的告诉我们,我们不打你们。”前面的一个战士问道。

   “报...报告长官,是...是东...东边那家。”他一失以往对村民们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的语气,结结巴巴的答道,同时放下尚在冒着丝丝青烟的烟袋杆,用手机械的指向东边。

   战士们很快来到黄村长东边的邻家,这户人家是三间高高的青砖房,只见一位三十五六岁的男子正从自家院中的茅房出来,此人梳着油光光的中分头,一身对襟大褂十分整洁,一条银光闪闪的怀表链自上面的衣兜连接到衣襟的盘扣上。此人乃本村地主世家王占德,其母乃郭家著名的王三奶奶,王三奶奶生活可谓特能摆谱,穿金戴银不说,最为郭家百姓熟知的便是她吃饺子只吃饺子肚而不吃饺子边。土改后,因他们王家在此前并没干过什么坏事,因此只是大片的地被分了,人并未遭到镇压,而王占德的家境虽大不如前,但本人却依旧每天衣着光鲜,保持着从前的高贵形象,让人在外观上丝毫感觉不出他是没落的地主。战士们不由分说便闯进院中,一齐将枪口指向王占德。

   “不许动!赶紧把你家的枪交出来,把刚才开枪的人交出来!”战士们怒喝道。

   王占德吓得胡通跪倒在地,“哎呀我说长官啊,实在是冤枉啊!我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说嘛这哪来的枪啊?我整那东西干什么啊?那玩意还死啦的贵。”

   “你他妈的不老实,就你家这大房子一定是有钱人家,哪能没有枪?等会儿我们要是搁你们家搜出枪来,查出凶手,马上就崩了你!”一名战士威胁道。

   “哎呦,我的长官啊,你就是崩了我全家我也没有枪啊!”王占德辩解道。

   “这枪子就是从你家这里飞出来的,你他妈的还敢打赖?”

   “长官,冤枉啊!我家根本没枪啊,再说刚才我上茅楼了,坏肚子了,蹲了大半天,窜了好多稀,现在这肚子还疼呢。”王占德下意识的捂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那刚才你听到枪声了吗?”

   “好像是听到了。”

   “搁哪边响的?知不知道?”

   “大约母好像是搁东边......”

   “排长,搜不搜了?”一名战士征询身边排长的意见。

   稍微年长些的满脸胡子的排长略加思索说道:“不搜了,咱们继续往东边看看。”听了此话,王占德如释重负。

  谁知王占德有些高兴早了,只听排长狠狠的说道:“瞅你他妈这幅模样,穿得水光溜滑的,住这么好的房子,一定不是个好东西,以前一定没少欺压过当地的老百姓,留你何用?”说罢,未容王占德分辨,抬手一枪,只见王占德仰面倒在血泊之中,喷泉般的鲜血染红了他那块心爱的银白色的怀表......

   在通往郭家小学横道附近搜查凶手的战士们仔细的在一切可能埋伏凶手的地方搜查,路边肮脏的大沟子、路边的大树顶上、屯后大地里的苞米秸秆、小学的后院等等,急切希望找到凶手的他们却没有收获半点线索。正当他们无比失望的时候,只见白雾茫茫中,一个黑影慢慢的从大道的东边晃了过来。战士们立即严阵以待,仿佛此人一定是凶手一般。慢慢的,迷雾中的这个人的形象渐渐清晰,这是个中年男子,上身穿黑色土布对襟大褂,下身穿灰色大裆裤,脚蹬一双黑布鞋。令战士们意外且倍感刺激的是,在他腰中所系的那条又粗又长的黑色布带里居然别着一颗手榴弹。这时,那人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前方有种异样的味道,一群荷枪实弹的大兵十分威武的站在路中央,似乎正在等待自己的到来。他稍稍犹豫了一下,突然转身疾走。

  “站住!再跑就开枪了!”

  那人十分不情愿的乖乖来到战士们面前。

  “你是什么人?”一位班长模样的人问道。

  “报告长官,我是本屯子的。” 那人怯怯的答道。

  “你叫啥名?”

  “我叫周庆义。”

  “干什么的?”

  “种地的。”

  “就你他妈这一出还种地的?谁种地的像你这样?腰里还别个手榴弹,我说这东西能耪地还是能点籽呀,你咋不他妈背个六零炮呢?”周庆义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瞅你不是个胡子也是国民党的逃兵,说,是不是?”

  “报告八路爷爷,我真是个农民,要是敢糊弄你们,天老爷就咔嚓一个炸雷把我劈死。”周庆义似乎有些激动了,冷汗也不由自主的从他的额头滚滚流下。

  “你这手榴弹是哪儿来的?”

  “要开春那时咱们八路跟国民党打完仗时搁王珠屯后边的公路边捡的。”

  “哎呀我说你个种地的顺着垄沟捡豆包的还捡着手榴弹了?你捡着这东西咋不上缴呢?整天别在腰里干啥?”

  “我怕出门遇到胡子,一旦遇到了就拿手榴弹炸死他们。”说着,周庆义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别在腰里的那颗早已被他盘得油光光的手榴弹。

  “别动,举起手来!”一名八路军战士警觉的举枪对着他厉声喝道。

   周庆义乖乖的哆哆嗦嗦把手举了起来,一名八路军随即迅速到他近前将手榴弹缴获。“八路爷爷饶命,我真是良民啊!”周庆义带着哭腔哀求道。

   “去你娘的,你他妈可别狡辩了,你这样的货我们可见得多了,良民还他妈搁腰里别什么手榴弹?不是胡子就是国民党残匪,我们连长不是你打死的也是你同伙打死的。我们八路军整天出生入死东打西杀为了啥,不就为了解放你们老百姓吗?可是你们老百姓呢,不拥护八路军也就算了,还他妈的放冷枪打我们连长。我们连长几年前搁太行山打小鬼子,那么激烈的战斗都没死在日本人手里,谁知跑到你们郭家屯被中国人打死了,这上哪说理去?瞅你这一出肯定是屯子里的一霸,平日里也是欺男霸女、抽大烟打吗啡逛窑子的秧子,留着你弄不好还不把我们都得炸死。”

  “砰——”随着寂静村庄的又一声枪响,没待周庆义申辩半句,这个腰别手榴弹数月一直在郭家街头耀武扬威的农民周庆义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到另一个世界里炸胡子去了。集合号吹响了,部队迅速集合,毕竟有战斗任务在身。临走前,排长让黄村长务必将此事上报区里,迅速查出凶手,等部队打下德惠后再来找凶手算账。

  匆匆掩埋好自己的连长后,衣衫不整的队伍继续前进。那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依旧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只不过,马背上已经换了新的主人,他就是排长。王占德和周庆义的葬礼是在第二天举行的,与他们生前关系较好的村民纷纷夹着一卷纸来到他们家吊唁。人们都说八路军打死的这两人虽然让他们看上去不是什么好饼,但这二人生前根本没干过什么坏事,基本是比较本分的好人。打死连长的不是这两个冤魂,那么,到底是谁呢?(未完待续,敬请继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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