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千英尺的高空倚窗守望，眼前是厚重的云层。纯粹的白色以超越你思维极限的速度延展。缝隙中，隐约闪现出一条蔚蓝色的海岸。我的座机象一只大鸟，真的把我带离了那梦境般的吴哥。
对于吴哥的印象始于一张照片和身边人不厌其烦地描述。大胆的行为总是让步于摄人心魄的诱惑，而当你真的站在柬埔寨海关官员的面前，面对他过于严厉的目光，提审犯人式的质询，方才感到美也是一种历险。由于经济相对落后的缘故，柬方海关的部分官员会利用询问程序的复杂来挑战你的耐心：“你在贵国有工作吗？”，“你到我们这里仅仅是旅游吗？”……意志不坚的人有时候会误认为拒签护照的权限可能具体下放到某一个人的手上，而那个人恰好站在你的面前，手中正握着一支权仗似的笔。贿赂常常是不经意的，毕竟法律千差万别，从事者少，更不可能是每一个人的兼职。
由于来之前有所耳闻，旅游指南中的细节掌握的比较准确，因而我的回答也是不厌其烦的。耐心一下子变成了产出，因为节约等同于创造。在反复阐述自己工作的优越以及去异地（更谈不上异国）发展的可能性渺茫仍然不凑效的情况下，我的话音突然间升高了：“我就是想看看吴哥,吴哥的美就象是中国的长城，埃及的金字塔！”人都是会被感动的，尤其是在祖国的名义下，仿佛美不可抗拒。一个失落了古老文明的国度也不会轻易为金钱所玷污。
离开海关我搭载一辆计程车向城里驶去，心情还是有些驳杂。好在司机的热情象夜晚的空气在吴哥弥漫，作用是循序渐进的。他把我介绍给一家不错的旅馆后转身作别，童话般的车灯渐渐消失在一排菩提树织就的阴影里。饥饿总是使人的嗅觉变得灵敏，行动变得轻盈.我在各种肤色组成的人流里穿行，发现满街都是中国馆子:四川火锅，东北饺子，潮州海鲜……到哪里都有中国人、中国菜，所以我们的星球才被称做“地球村”。在一家上海菜馆遇到同机的两个人，热情再次被点燃，啤酒仿佛自身在流动，让此刻异乡的夜晚流光溢彩。
吴哥的早晨在一只鸟儿的嗓音里清脆动人。为了节省开支，同时让感受来的更直接，更畅快淋漓，我选择摩托车作为代步工具。
从暹逻到吴哥有七里的路程，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快速掠过，在你还没有熟悉他们以前。好比我们始终想要努力了解的身边的世界。路的尽头是一座叫做ANGKOR的古老圣城。这所
圣城据书中描述也泛指从九世纪到十二世纪建立在柬埔寨境内的高棉帝国。寺庙的遗存散布在曾经是高棉帝国首都的暹逻城——吴哥文明的代表。极盛时期，吴哥城拥有人口逾百万，城里修建了大量的水渠和雄伟的寺庙，其军队曾征服至今天的柬埔寨，泰国，越南南部和老挝境内。
大吴哥是由Jayavarman五世于十二世纪到十三世纪建立的盛大皇城，占地方圆三公里，其时佛教盛行。整个城垣的悲剧意义在于它是吴哥王朝的最后一个首都。我们的视线开始于两排长长的各由54个魔鬼与神仙组成的石像，支撑住九个头呈扇形排列的NAGA的身体。传说他们正比赛拔河。54这个数字本身与星座之间的冲突使部分人以为吴哥非人力所为，相似于玛雅的神秘。大地上散落着的诸多宏伟的建筑
、雕刻，有多少是出自人类之手，又有多少是天公的美意？
岁月和人为的双重侵蚀，以至很多头像被橇走，流落民间。复制品的粗糙，嘲讽着一个时代和她远去的文明。游人如织，镜头的闪动是个人对于美合理而善意的“掠夺”。我掩藏于GOPURAS石柱的阴影。五根数十英尺高的
GOPURAS升向天际，围绕四面佛，一种无法逃脱的东方式的绝对，让你在任何角度都被它深邃而神秘的微笑所吸引，欲罢不能。纵深的门框仿佛照片定格了战争和过去人们生活的情景，在无声无息盛载了灰尘的浮雕影册里。树和塔之间的爱情，犹如裴多菲笔下的常春藤，历经千年始终缠绕着。
昏暗中我看见一个孩子躲在门框边向我伸手，清澈的眼睛里闪着光和善良。我把一张纸币放于他的手心，同时想到每一个苦难深重的国度孩子们内心承受的苦痛；他们伸手时的动作是迟缓的，声音是怯弱的，而那声音是殖民者留给语言的痕迹。泪水此刻在我的眼眶中盈集，而当我透过泪眼依稀望见他施礼作答，并示意可以拍照时，我摇头转身选择离去。饱经痛苦的民族的心灵幻化出的竟是一种更加温柔的慈悲。
三点钟的光线渐趋柔和，巴肯山的日落是两个小时后的光景，还是先去看看散落在丛林里的废墟吧！又是一辆摩托车，又是一阵风驰电掣，在这之后，绿茵里浮现出的废墟显得郁郁葱葱。它静静地躲在
巴肯山三里外的一条小路的背后，坍塌的浮雕和建筑的格局表明这里是第一次吴哥的遗迹。停留在台阶上，我的心几近窒息，千辛万苦的等待里，内心无数次的想象里升升落落的树洞，我看见了。那被遗忘的繁华此刻如此清晰而漠然地耸立在我的面前，泪水禁不住再次奔涌。
阳光洒落下来，塔的影子，秘密的影子，一个人和一座圣城相遇的影子。动荡的世界，浮躁的时代，永恒的是艺术和爱，存在于我们对于自己的想象。我所看到的树洞是吴哥的悲寂和高棉衰亡的无奈，述说在我万里迢迢的旅行里。
我选择天亮时离开。天边一抹红霞在路的尽头辉照，拖曳出迷人的神光。一株玉兰花在寂静中绽放，洁白的色调应和着这一方天地的心。在长长的曾经是雄伟的CAUSEWAY街道的尽头，倚墙坐着一位诵经的僧侣。他衣着黄衫，仪态谦祥，若冥冥中的神透过这一张脸显现他自身的形象。简单的交谈后，他引我走下龛台。就这么不期而遇，就这样机缘巧合。忽如其来的默契使我们合了影。我提出回寄照片的想法，他把自己的地址和姓名用高棉文字写在我的掌心。金边的书摊随处可以找到查对高棉文字的书，但我最终选择了放弃。那字迹将会融化，就象雪，但它来自天国，来自净土，而默契将永藏于内心。就象魂牵梦系的吴哥，就象这次不负期待的旅行。
（原文载《时尚生活》2005年11月总第1期）
